再一次回過神來,我們已經解除了合體,倒臥在最底層的地板之上。
小小地烏米帕見到我們歸來,用盡全力一跛一跛的步向了我們。
「咳咳……」解除變身後的身體很難忍受方殼之中的空氣,但一想到碧雅此刻所承受的痛苦遠在這之上,這一點點的難受突然就變得沒什麼大不了了。
我爬到她的身邊,撐起身子,然後抱起了她。
「烏米帕……結晶……」
「嗚咪!」
從烏米帕手中接過了魔法結晶,我以碧雅為圓心,重新建立起較為充沛的空氣圈。
「咳咳……咳咳……」有反應了,她漸漸張開眼,回復了意識。
「劾……烏米帕……」
「咪咪!」碧雅的回應,讓烏米帕稍稍放下了心。
但沒想到碧雅卻接著說道:「不用……費勁了……」
「不要多說話……會好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嗚咪!」
我和烏米帕同時發出了聲,表達了不喜歡碧雅這種說法的情感。
不過碧雅反倒舉起食指,輕輕堵住了我的嘴唇,用盡全力的宣告了她就是要繼續說下去:「剛剛的狀況,真的很好呢……迴光返照,大概就是這種情況吧……」
「不要說那種不吉利的話呀~才不是什麼迴光返照啦。」我握起了碧雅伸起的那隻手,忍住不落下眼眶中打轉得淚。碧雅都沒有哭,我根本沒有資格流下眼淚。
「對了……還有……第一次合體,是有點排斥反應吧?」
「啊?」
「回答……剛才劾問過的問題……魔力的問題……」
「啊啊~知道了,我知道了,妳先別說話吧,血又滲出來了呀。」雖然我不知道黑色的血還能不能稱之為血。
「不說的話,就沒機會說了吧……」
「才沒那種事!會好的,一定會好的。出了這裡,這點小傷對醫者們來說根本算不了什麼,絕對能夠醫好的啦!」
但是她卻沒有停下:「就算是夢,也是一場美夢呢……能夠再和你們說上話,已經沒有遺憾了……」
「不要再說了……」
「對了,差點忘記……最重要的部份……劾……不用全部破壞……將發光的方盒統統打碎……方殼就會停止……然後,就可以……回家了……」
「拜託妳……不要再說了……」
「咳咳……還有還有……咳咳……答應我,會好好照顧烏米帕……」
「那種事不需要拜託,是自然的呀!」
她微微一笑,半閉上眼。
「嗚咪!」
「烏米帕……妳也要,乖乖聽爸爸的話喔……雖然他不是個很牢靠的傢伙,但是稍稍靠一下的話,還是不會倒的……」
「喂喂,我一直都很牢靠的呀……」
她的嘴角又上揚了幾度,可是眼淚卻流了下來。
「怎麼會這樣……原本以為已經很滿足了……到頭來才發現,還有很多想說的話呢……能夠再次遇見你們……太過於……幸福了……」
然後闔上了雙眼。
「碧雅,碧雅!」我試著將她搖醒,但那以是不可能的夢。
她的腿,開始崩落了……
「咪咪?咪咪!?」烏米帕見狀,學起我搖著她的肩膀。「咪咪嗚?」然後用水汪汪的眼睛看著我,無邪的問著我:「媽媽怎麼了。」
「媽媽,只是累了、倦了、想休息了。」這樣的話到底能夠騙誰我不知道,但不知怎地我希望它能夠騙騙烏米帕。
為了這個目的,不能哭,我不能哭……碧雅一定也不希望我們哭哭啼啼的送她最後一程。
要說為什麼的話……──因為她是碧雅呀!
那個自視甚高,總是翹著鼻子說著話,好像一直輕視著週遭的事物,但卻比誰都還要纖細、比誰都還要溫柔的碧雅。
所以她才會選擇以微笑來迎接我們、以微笑來面對死亡。
烏米帕接受我的說詞,先是點了點頭,而後理解般的站了起來,並且拿出了屬於她的小陶笛。
「嗚咪咪~」她對碧雅輕輕的行了個禮後將陶笛放到了唇邊,演奏起我們再熟悉也不過的三拍子樂曲。
輕輕的、柔柔的、悠悠的……使心靈感到安祥的曲調,理應能讓疲倦的我們得到元氣。
緩緩的、徐徐的、暖暖的……使世界變得美麗的樂曲,理應能讓受傷的我們得到治癒。
如果能在這樣的曲調中睡去,還有什麼所求呢?
在烏米帕不安的時候,碧雅為她演奏的三拍子樂曲
在烏米帕困頓的時候,碧雅為她演奏的三拍子樂曲
現在換她為她演奏了……
三拍子、三拍子,完美的節奏、完美的演出……
隨著這樣的樂曲,與碧雅相處的那些日常點滴彷彿浮上了心頭。
一塊地旅行、一塊地學習,偶而也會吵吵架、拌拌嘴,然後手牽著手,和好如初。一塊地野餐、一塊地賞星,偶而也會因為一點小事陷入冷戰,然後互相道歉,一如既往。一塊地談天、一塊地說地,偶而也會碰到一點麻煩,然後一齊邁步,跨過難關。
原以為這一次也是如此……
可碧雅所能觸及的部份正隨著這時間流逝,越來越少、越來越少……
曲子很美、很美……
難以形容的美麗……
但我卻已經無法理解這曲子試圖治癒的是活著的我們,還是離去的她?
三拍子、三拍子──然後,曲子停下來了。
「嗚……咪……」樂曲還沒結束,還差二至三個小節。
「嗚咪咪……」烏米帕跪在了碧雅身旁,再一次搖了搖她。
「嗚咪咪咪!」在碧雅溫柔的演奏中,她總是早早便進入了夢鄉。她從未完整的聽過這首曲子,因此沒有後續的教學,她不可能將這首曲子演奏完畢。
「嗚咪咪咪……」可是碧雅一直沒有回應,加上那根本不像單純睡著的模樣,最終她還是選擇了放棄了。
或許她也是明白的吧……
靠著自己重新的站起來,靠著自己重新演奏「♪~♪~♪~」重新演奏「♪~♪~♪~」
三拍子、三拍子……
然後再一次的……「♪~」
再一次的……「♪~」
「夠了、夠了……烏米帕……」
不管怎麼嘗試,都試不出下一個音符,因為那個音符,從來沒有存在於她的小腦袋中。而現場唯一能夠教導她的老師,已經不在了……
「嗚咪……」
碧雅完全化為了塵埃,與這塊土地結合在一塊。
「我會教妳的……在這之後我會去學……然後教你的。所以……夠了……真的夠了……」
「嗚咪……嗚咪……嗚咪咪──」烏米帕再也忍不住落下了淚。唏哩嘩啦、唏哩嘩啦,滂沱大雨與之相比也要自嘆不如。
看著此景,我再也無法再控制自己的心情……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
烏米帕哭得像個孩子,但我恐怕比她更像是個孩子。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握起手,想要抓住一點點屬於碧雅的餘溫,可是手中的灰石卻從指縫間無情的流逝,直到什麼也不剩了為止。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算大喊著「把碧雅還給我」,碧雅也不會回來了……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與烏米帕相擁在一塊,彷彿不這麼緊緊扣著彼此,就連我們腦海裡關於碧雅最後的那一點點回憶也會被怪物們掠奪而去。
「嗶哩哩。」怪物……名為不淨的怪物,他們的聲音好像迴盪在我的耳邊,是過度的哀傷導致我產生了幻聽嗎?
「嗶哩嘰啹。」不……並不是幻聽,鎧甲感染者曾經進入過的那個深處房間裡還有活著的不淨……探頭探腦地打量著我們,不曉得在策劃著什麼。
不知道、不清楚,但不重要。
「不淨……」我的身體自主鬆開了抱住烏米帕的手,向前奔跑起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揮出了右拳,打在了其中一隻的臉上。
我不是紅色階級的警衛也不是特殊規格的魔法少女,甚至比起普通的黃色階級還要虛弱。可是在那一刻,什麼都拋諸於九霄雲外了。
一拳、一拳再一拳……
好弱……這生物真的好弱……就算是這樣的我,也能夠徒手送他們生命最後一程。
下一個、下一個、下一個、下一個……──啊勒?
有一把奇異的薄方片刺進了我的背後,是不淨,什麼時候的事?
痛,痛……痛嗎?好像沒有那樣的感覺,我輕輕的將那薄方片抽了出來。
「嗶哩──!嗶──!嗶……」
「根本就不想理解你再說什麼呀──!!」我將那薄方片揮了回去,連同那隻生物的腦袋一起揮下。
好像是有點厲害的武器?可說到底,還是因為不淨這種生物太弱了吧?
「嗶哩哩哩哩!」
剩下的還有兩個。
他們拋下了倒在地上的兩名夥伴朝著烏米帕的方向跑了起來。我不再多想,立刻追了上去!
「嗚嗶~」其中的一隻不淨突然地亂了腳步,跌倒在地。
連步都跑不好,看來連運動神經都十分低下。
「嗶哩嗶──!」另一隻不淨回頭看了跌倒的不淨,卻沒有停下。他拋棄了他,繼續的逃,即使越過烏米帕也沒停下,看來是深刻體會到了我們之間有所差距後所做出的判斷。
「嗶──!」
我舉起手將薄方片刺入了跌倒在地的不淨身上,了結了他的性命。
「嗶……」唉?失手?沒有死呀……拔起,然後又是一刺。
「嗶……」還活著?果然應該瞄準腦袋的嗎?
拔起,這一次是好好的朝著腦袋刺入。
「…………」成了。
「啊……?」拔不起來……這武器還真是沒用。
算了,反正只剩最後一個……
他瘋狂的敲著牆面,打開了迷你的房間。
『迷你的房間……不淨,是使用那個穿梭在不同樓層間的。』
碧雅說過的話我還記得,但是碧雅的聲音卻好像變模糊了。
「我知道了……碧雅……好好地休息吧……」
我加快了速度,奔跑起來,先是一拳將他放倒,接著騎到了他的身上,不停的揮舞拳頭。我以為這麼做能夠讓我心中彷彿被挖開的那個坑洞得到平息,卻沒想到隨著揮拳的次數,洞也越來越深了。
「啊啊……啊啊啊啊……」
除此之外還像是被無形的手緊緊掐著脖子,喊不出聲……
──從未體會過的窒息。
就在此時,烏米帕拾起了遠方被遺忘的魔法結晶,靠近、並遞給了我。
「嗚咪……」無法呼吸的話就需要魔法的結晶,她的想法就是如此單純。
不過……不是的、不是這樣的……在我身上的這一股窒息感並非是因為空氣稀薄的原因我很清楚。
可我還是……
「謝謝。」充滿感激之情的握起了烏米帕那小小地手。
我們並非一無所有,我們還有碧雅託付給我們的未來。
「嗚咪。」
我們,還有彼此。
◆ ◆ ◆
在那之後過了多久已經不記得了……
只知道魔法結晶已經近乎了全空……
重新打起精神的我們,找到了底層隱藏著的最後一間房間。
這房間不大,但和休息的房間有明顯區別,許多的方盒發著光,說明了它們正在運轉。即使住在這兒的不淨都不會再回來了,它們還是忠誠的運轉著……
我舉起隨手撿來的方棒,打算將它們敲個粉碎。
「嗶嗶.嗶嗶……」可是其中的一個方盒吸引住了我的眼球。
用方盒來形容不知道正不正確,因為它幾乎沒有厚度,也許該稱為方片。
而吸引我眼球的理由只有一個……
「這是……不淨的文字。」用光構成的字,我去過了那麼多的方盒遺址從沒見過。
有這個的話、要是有這個的話,我們對於不淨的理解是不是又能再更進一步呢?
「啊……」
「嗚咪?」不是很有精神的烏米帕拉了拉我的衣角,似乎是想知道我為何而驚訝。
「大概又想起了媽媽……」
「嗚咪……」
「抱歉……可是看到這些字,就忍不住的……而且……我好像看得懂。」
「嗚咪!?」
「不不,不是全部……一些,看得懂一些……這個是月亮,這個是太陽……」
「嗚咪?」
「有什麼意思嗎……呵呵,我也不知道呀……然後還有這個、這個是……」
我停頓了下來,腦中又想起了與碧雅一塊的過往。
「這個是月亮、這個是太陽~」她指著書籍中的不淨文字,一一說明著這些字詞的不同,但是沒有慧根的我怎麼看都是差距不大的框。
框、框、框、框、框……
唯有那個字看起來不太象框所以我記得很清楚……
「那這個看起來想是竹竿插在山丘上的是什麼字呀?」
「竹竿插在山丘上?」
「這個啊,這個啊~上面看起來空空的,下面看起來是三角形的。」
「喔喔~這個字呀,這個字唸作『人』。」
「人?那是什麼東西?」
「人、人類,這是不淨他們對於自己的稱呼喔~」
「喔喔~人呀~人類呀──好奇怪的字喔~!」
過去的我對於那個文字如此嘲笑,現在的我則是對這個文字感到憤怒異常。
「嗚咪……」烏米帕拉了拉我的衣角,擔心的看著我。
「別擔心,只要有烏米帕在,我就不會再一次失去理智的。現在的我,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未來,以前的我一定沒有想過會有這一天。」
「嗚咪嗚帕~!」
「不管上刀山還是下油鍋都會陪我去嗎……謝謝了。不過在那之前,還是必須要把這些東西先解決掉才行吧?可能會有點暴力喔~」
我再次舉起了手中的方棒,然後使盡全力的揮下!
「喝、喝──!」
人類……人類到底是什麼東西。
「喝、哈──!」
隨隨便便侵略我們的居所、隨隨便便抓走我們的居民、隨隨便便奪走了我們的生命。
「喝、呀──!」
很脆弱,卻很厲害……
『如果我們能夠理解他們文字的話,能夠互相理解、和平相處的嗎?』
這是很久以前碧雅曾經問過我的問題,我想我現在有了自己的答案。
「喝──!」
就在我將最後的方盒打壞之後,房裡的燈熄滅了,隨後方殼的光也停止了……
但是……如同這般的方殼現在還在世界的各個角落裡運轉著。
「對了,烏米帕~我接下來想去的地方不是油鍋也不是刀山,而是名為『人類』的生物所建構起來的碉堡──『方殼』,那可是比地獄還要可怕幾百倍的地方,妳也清楚的吧?即便如此,妳還是願意陪我去嗎?」
「嗚咪!嗚咪咪帕~」肯定的回答,但有但書……
「想先回家?當然,因為我們早就約好了嗎~要一起回去的。」就算碧雅已經無法和我們一塊回去了,約定依然有效。
「嗚咪~」她輕輕地點了點頭。
「呼啊~將這些東西都打壞了以後,空氣還真是變得比較正常了呢……」
「咪咪嗚帕~」
「是啊,媽媽真的很厲害……肯定是這個世界上最厲害的方殼學者。」
「帕帕咪?」
「爸爸嗎?從今以後會開始變厲害的吧~」
「嗚咪咪!」
「烏米帕也會變得更厲害嗎?有幹勁是一件好事,但也不要努力過頭喔~」我稍稍摸了摸她那小小地腦袋,這一次很節制的沒有將她給弄亂。
天空中五顏六色的煙,不到一羅豫的時間便消散的無影無蹤。
終於得以看見美麗的星空以及彎彎的月。
我們很有默契的牽起彼此的手,互相看了一眼。
「走吧,回家吧……」
她先是對我的話點頭表示了贊同,然後回頭一望,看向了空無一物的遠方,揮揮手,擠出微笑,而我也隨著她向後一望。
「再見了,碧雅。」
雖然很想帶妳回去,可我們死後什麼也不會留下……塵歸塵,土歸土,與大地合而為一就是「我們」最終的歸宿。
「希望妳能保佑我與烏米帕接下來的旅途順遂。」
我沒有哭,因為已經下定決心不再哭泣。
「永別了,碧雅……永別了,希馱鎮的居民們……」
你們的犧牲不會白費,因為我們必將繼續前行。
直到這世界的每個角落,都開滿了花。
後話:
雖然看起來很像完結,但還有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