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在PTT三國板跟人說明陳寅恪的魏晉寒族論時扯到一些東西,
但看了那些原典以後, 會發現已經位高權重的賈充,
嘴砲還會輸給一個真格寒門出身的老頭子庾純,
而且這相罵本還頗具現代感的, 以下是原文:
《晉書．庾純傳》
庾純，字謀甫，博學有才義，為世儒宗。
郡補主簿，仍參征南府，累遷黃門侍郎，封關內侯，歷中書令、河南尹。
初，純以賈充奸佞，與任愷共舉充西鎮關中，充由是不平。
充嘗宴朝士，而純後至，充謂曰：「君行常居人前，今何以在後？」
純曰：「旦有小市井事不了，是以來後。」
世言純之先嘗有伍伯者，充之先有市魁者，充、純以此相譏焉。
充自以位隆望重，意殊不平。及純行酒，充不時飲。
純曰：「長者為壽，何敢爾乎！」
充曰：「父老不歸供養，將何言也！」
純因發怒曰：「賈充！天下凶凶，由爾一人。」
充曰：「充輔佐二世，蕩平巴、蜀，有何罪而天下為之凶凶？」
純曰：「高貴鄉公何在？」眾坐因罷。
充左右欲執純，中護軍羊琇、侍中王濟佑之，因得出。
充慚怒，上表解職。純懼，上河南尹、關內侯印綬，上表自劾曰...(後略)
庾純字謀甫, 與其兄庾峻錄於同傳, 可知是潁川鄢陵人,
祖父是東漢末年未接受朝廷徵召的儒學者庾乘, 家風如此, 故兄弟也都是儒門中人.
庾純一開始是由郡縣推補出來的主簿, 之後是征南大將軍羊祜的府屬,
再升遷黃門侍郎, 封關內侯, 經歷過中書令與河南尹,
因為看不慣賈充此等奸人, 就和任愷推舉賈充去平河西禿髮鮮卑之亂,
賈充靠對著司馬炎哭哭避掉了這件事, 但因為這件事就對庾純非常不爽.
賈充在一次宴請朝中諸官時, 庾純晚到, 賈充就這樣酸了一嘴:
「庾老您習慣走在別人前面，今天怎麼走在別人後面 (晚來) 啦？」
不對盤的人想酸你, 那自然也是酸回去啦, 庾純是這樣回的:
「老夫剛才有個市井小事沒解決，才走在大家的後面來 (來晚) 啦。」
當時這兩位事主都被世人笑話,
庾純的祖上當小卒, 賈充的長輩有當過市井遊民,
庾純便用上賈充最痛的點酸回去啦.
被酸回去的賈充吃了悶棍, 就先不發難,
直到庾純向眾人敬酒, 賈充不回敬, 庾純看到賈充敬酒不吃, 也發怒啦:
「老夫敬你酒，你敢不尊重？」
賈充找到機會反擊:
「
晉強調的價值觀是『孝』, 士族無一不以孝道為尊, 司馬炎也是個聽媽媽(王元姬)話的孩子(?),
這一回合便是賈充打到庾純儒士矜持的痛點, 更別說庾純不符合父老歸鄉供養的條件,
庾純還真的發火怒於形, 把他討厭賈充的原因爆料啦:
「賈充！你這當今唯一天下惡人！
這麼重的指控, 賈充也顧不得形象了:
「我賈充輔佐兩代皇帝、平定巴蜀，敢栽贓我天下惡人？」
庾純怒歸怒, 打點還是打得超精準:
「那老夫問你！高貴鄉公 (曹髦) 如今何在？
(裡面有一些是我加來套用包龍星語法的
)罵到這個節骨眼連賈充最不想觸及的黑歷史都翻帳出來,
周圍百官就把兩人拉開, 結束這一場相罵本.
賈充沒辦法回嘴, 準備動真格耍權貴, 想要動左右手下拿下庾純,
而中護軍羊琇與侍中王濟則保護庾純離開,
輸不起的賈充就上表要參庾純一筆"父老不歸供養"想解了他的職位;
庾純這下子嚇到了, 上表先歸還河南尹的官位, 關內侯的爵位,
自我彈劾當天喝醉用詞不當冒犯賈大人, 但絕對沒有"父老不歸供養"這檔子事.
之後就是晉室朝堂上賈充派閥與任愷派閥,
為了"庾純父老不歸供養"這檔子事, 展開了整個朝堂上多次的的辯論,
這一段在《庾純傳》裡面篇幅甚長, 參戰名單攤開看也頗為精彩.
最終由司馬炎出來和諧和諧和稀泥, 容他皇上做個強人打個圓場,
庾純原來的官的確是順賈充的意, 免了,
但經調查發現, "庾純父老不歸供養"一事根本是賈充亂指控,
心腹大人亂栽贓同事不孝這也是大件事, 變輿論的話這還得了?
司馬炎再用其實"賈充當天應該也醉了"的理由, 補償庾純為國子祭酒兼散騎常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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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有說到, 世人笑庾家小卒出身, 笑賈充長輩有當過市井遊民, 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我們先看看庾家的狀況:
《晉書。庾峻傳》
庾峻，字山甫，潁川鄢陵人也。祖乘，才學洽聞，漢司徒辟，有道征，皆不就。
伯父嶷，中正簡素，仕魏為太僕。父道，廉退貞固，養志不仕。
《後漢書。郭泰傳》
庾乘字世游，潁川鄢陵人也。少給事縣廷為門士。
林宗見而拔之，勸遊學宮，遂為諸生傭。
後能講論，自以卑第，每處下坐，諸生博士皆就讎問，由是學中以下坐為貴。
後徵辟並不起，號曰「征君」。
到庾峻庾純這一代出仕以前, 只有他們的伯父庾嶷有在魏朝做官, 十足寒門.
庾純他爺爺庾乘一開始是縣衙裡面的門吏, 也就是負責開縣衙衙門的小卒,
後由名儒郭泰提拔去太學, 庾乘先從太學生的伴讀書僮幹起,
伴讀伴出師了, 也能論經, 裡面一堆天龍人還很敬重他,
他出身低不敢上座論經, 太學反而興起來下座為尊的風氣;
漢室一度徵召他出仕, 但就和他啟蒙老師鄭泰同一款樣, 他沒有應諾,
晉書還寫漢室是用司徒之位徵召的.
那麼賈家的情況呢?
《三國志。賈逵傳引註魏略》
逵世為著姓，少孤家貧，冬常無袴，過其妻兄柳孚宿，其明無何，著孚袴去，故時人謂之通健。
河東賈氏是當地世族, 按《新唐書》的世系表是系出唐叔虞少子或是狐偃後代,
但賈逵這一支到他因為父親早死, 家道中落, 所以那個被笑做過市井遊民的長輩便是賈逵,
不用潮水退去, 只要冬天到了, 就知道賈逵沒有穿褲子, 向老婆兄長借住不說還借走褲子穿,
與其說晉初當時笑賈家寒門, 不如說笑賈家一度家道中落,
但和賈充搞相罵本的潁川庾純, 還真的是寒門出身.
就賈逵傳本文的內容, 賈逵並未因家道中落就斷了接觸知識的管道,
至少在賈逵祖父賈習帶大的階段中, 賈逵還是可以吸收到士族才有辦法吸收的知識,
才能在戰亂之世得到機會一展長才, 再興家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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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能說晉初那個風氣笑貧笑很大,
賈充看來明明就很在意, 但他卻沒有拿小卒出身來酸庾純,
看來對於不符禮法很在意, 秉持儒士家風的庾純來說,
酸他出身低這種嘴砲, 對庾純的殺傷力沒有像賈充那樣來得大?
Heart of Steel (Vocal: 賈充 / 高橋廣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