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羅奔尼撒城──研究廳B1辦公間】
魔法陣的設計圖完善後的隔天,師徒二人組跑到了市政廳,藉由地下連通的道路,她們來到了與之相連的另外一座建築物。
這裡是伯羅奔尼撒城進行學術討論,發展新興技術的根本,被稱之為研究廳的一個場所。諸多的實驗和解析都會在這裡進行,就好比先前那一袋黯紫泥漿史萊姆的核心碎片,也是交由這裡的研究員們來負責。
她們借用了其中一個閒置的房間,在裡面測試著魔法陣的穩定性。
注入了些許魔力以後,克蘿莉亞閉上眼睛投入感知之中,觀察了許久,最後點了點頭。
「沒有問題。不管是『風鈴警報』還是改良後的『火焰爆炸』,魔力在法陣上的運轉都相當順暢,我想是不需要再回頭改善了。」
聽見克蘿莉亞的回報,希艾妮絲拄著下巴思考著。
「那麼接下來先確保塗料在頭盔上的正常運作......嗯,導師辛苦了!接下來的事情交給我來就好。」
學徒少女說完便走出了辦公間,隨後抱著兩個騎士用的頭盔重新回到了這裡。
「唔嗯,剛剛『風鈴警報』的圖紙放到哪裡去了......啊,有了!」
從一疊記錄的文件中翻出圖紙,希艾妮絲拿起刻刀,專心地投入了自己的刻劃作業裡。
被少女告知用不到自己出馬,法師小姐從懷裡拿出了一本書,按往常的習慣裝作在看書的模樣順手打開了系統,把自己最近蒐集到的情報串連在一起。
看到這些情報最終導向了某個相當麻煩的結論,她不禁深深地皺起眉頭,陷入了思索之中。
「呼~」
「希艾妮絲。」
待到學徒少女將手上的作業告一段落,稍微喘口氣,拿起桌邊的水杯飲下一口時,法師小姐突然向她搭話道。
「嗯?導師,怎麼了嗎?」
「除了魔法之外,妳對於魔法陣也很有天賦。」
「欸,嘿嘿,是這樣嗎,導師這麼認為啊......」
「這樣的話,即使沒辦法使用魔法,不也沒問題嗎?」
連日來的仔細觀察讓她終於確信,希艾妮絲的天賦毫無疑問。
或許失去了施法的能力會讓她的成長變得慢了一點,但那也僅僅是「稍微遜色」罷了,並不會像她所表現出來的那樣「走投無路」。
只要繼續往魔法陣這方面鑽研,她依舊能夠將自己的天賦發光發熱。哪怕是站在貴族的立場上去思考,也不會像她認為的那樣「毫無價值」。
她明明就沒有必要那麼自卑才對,克蘿莉亞並不明白。
「......」
原本有些不好意思的希艾妮絲當場愣住,隨後似乎是反應了過來,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消沉。
「......或許吧。」
她放下了手上的水杯,轉過頭來,看向自己的導師。
「導師告訴過我對吧,無詠唱是熟能生巧的極致,是一門不去施法就做不到真正理解的技術。」
「我確實這麼說過,但如今的妳還保有魔力感知的能力。換到魔法陣的這一領域,只要找到另外一名魔法師,像我們現在這樣配合的話,那麼妳依舊能夠發揮妳的長處。」
然而希艾妮絲並沒有因為這句話受到鼓舞,她只是輕輕地笑了笑,隨後搖了搖頭。
「那樣,我想要的榮耀,就會離我越來越遠。」
她垂下了眼簾,接著問道:
「導師知道,希德的外號嗎?」
「妳是說,『完美貴族』嗎?」
「嗯。」
餘光瞥見手邊那個刻劃到半途的頭盔,希艾妮絲繼續說道:
「貴族所應該具備的能力隨著年紀而穩定增長,同齡的人幾乎無一能與他比擬,這讓他得到了這麼一個備受肯定的稱呼。」
城內的居民以及騎士團的騎士,他們總是用著信任的目光注視著他的身影。哪怕是希艾妮絲所討厭的那些貴族,他也用自己的能力從他們那裡博得了這麼一個正面的評價。
萬眾加諸於他身上的榮光,那是少女無數次夢見的盼望。
「能有這樣的繼承者,對於伯羅奔尼撒城來說無疑是幸運的,但是......」
「但是?」
話到了嘴邊,希艾妮絲卻又抿起嘴唇,遲遲沒有下文,讓克蘿莉亞疑惑地歪著頭。
「呼......」
在心底猶豫了許久,她最終還是決定卸下心防。深呼吸了一口氣後,在一直以來願意給予她支持的導師面前,她坦然了自己藏在心靈最深處的情感。
「我真的,真的,很嫉妒,非常的,嫉妒。」
將貴族的榮耀無比看重的她,對於近在身邊的天驕,又怎麼可能不產生「嫉妒」呢。
更別說他總是游刃有餘地向自己釋放出善意,所做出的那些察覺人心的體貼行為,這都讓希艾妮絲在佩服的同時內心越發得無力。
「我知道,自己是做不到像他一樣的。」
作為貴族的能力,她是絕對超越不了他的。
她無法像他一樣,去準確地看透人的內心。
就像當年在那場新夜舞會上,明明她是想要幫助那個僕人不受欺侮,卻沒有發現那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到頭來讓她成了宴會上的笑柄。
對比希德得到的那個稱號,自己簡直就像個小丑一般,十分諷刺。
「可是我無法放棄,也不想因為嫉妒犯蠢。」
少女無比渴求榮光,然而她也清楚明白。
她的家人並沒有做錯任何事情,他只是遵循著心中正確的邏輯,發揮了自己的長才,為了自己身上所背負的責任而認真地努力著。
她如果成為了他的阻礙,那無疑也是在背叛她自己的信念。
「我想要的是能夠與我的身分般配的榮耀,那麼我只能去做我自己擅長的事情。」
她的聰慧讓她意識到,比起追隨他的背影,活在他的陰影之中,不如選擇讓自己的天賦開花結果。
魔法的力量一點也不弱於交際的力量,只要自己在這條道路上不斷走下去,總有一天,她也能獲得與他並肩齊名的榮光。
希艾妮絲對此深信不疑。
「所以我必須做到最好,也只能做到最好,只有魔法陣是不夠的。」
或許就像她的導師所說,與他人配合依舊能夠發揮自己所長。
但是「自己親身的理解」與「透過他人的理解」始終有著差異,即使那個差異一開始無比微小,卻也會伴隨著不斷成長放大成難以磨平的溝壑。
現在展現的能力不過是過去的積累,希艾妮絲心理明晰,這份底蘊總有消磨殆盡的一日,到那時未來只會寸步難行。
如今的她終究不過是三階的魔法師,在這條道路上還遠遠未走至終點甚至是瓶頸。明明本應如此,然而卻──
「......抱歉,我知道導師說得是對的,可我還是......」
希艾妮絲低下了頭,聲音中滿是落寞。
她的導師或許是在委婉地勸她放棄。畢竟三年以來未曾察覺一點解決問題的蛛絲馬跡,作為一名貴族,但凡有點理智都懂得這其中該去怎麼取捨才對。
能保留現在這樣也已經很好了,儘管她的理智也曾這麼告訴過她,只是她始終沒辦法說服自己。
她無法放下對於魔法的執著,也難以放下自己追求的榮耀。
「......」
克蘿莉亞沉思了許久。
「那麼,我問妳一個問題。」
認真地注視著學徒少女的臉龐,法師小姐一字一句地緩緩開口問道:
「假設現在有一個能夠簡單地解決妳身上問題的辦法,但是代價是要付出其他人的性命,妳願意嘗試嗎?」
「絕對不要。」
儘管不明白導師為何突然出此一問,不過希艾妮絲想也不想,立刻回答道。
「那種就算解決了問題,也會被眾人唾棄的手段,還有什麼榮耀可言!」
她不能忍受自己的榮耀是建立在無關者的痛苦之上。
不顧他者的想法,無視他人的苦難,僅僅顧著索求自己的成就。那不過是看不清事實的沾沾自喜,悲哀地將自我沉浸於虛假的榮光中罷了。
「我想要的是實質的榮耀,是能夠被眾人所認同的榮耀,而不是只有自己一人可見的虛榮!」
誰都無法為之驕傲的榮耀,對於她而言沒有任何的意義。
少女清楚自己追索的理想,哪怕是在幾近絕望的低谷,她也不曾為此而動搖過。
「是嗎。」
在希艾妮絲困惑的目光下,克蘿莉亞忽然笑了出來。
「哈......哈哈......」
「導師您怎麼了?難道說我、我果然還是太天真了嗎......」
「不,不,我只是,很高興我的學生是一個正直的人。」
她接著收斂了笑意,嚴肅地說道:
「希艾妮絲,雖然很突然,但我之後打算為妳解析一個儀式的結構。」
「欸?儀式?」
「有關一個禁咒的儀式──『血月祈獻』。」
「欸!?禁咒!?為什麼!?」
「只是希望如果妳在某一天不得以接觸到它,那麼妳能有足夠的能力去拒絕它而已。」
想到了那個不一定會發生的遙遠未來,克蘿莉亞輕輕嘆了口氣。
「畢竟,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愚人節笑話,想不出來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