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羅奔尼撒城──城主宅邸】
早晨,雷爾特十分無語地站在希雅妮絲的房間門口。
「少城主,您一大早拿著把木劍想幹嘛?」
「雷爾特先生,你不覺得作為一天的開場白來說,這樣一句質疑雇主的話語並不妥當嗎?」
「我是聽說這個時間點是您的訓練時間才上來看看情況的,欸不是,您還真的想去訓練啊,多休息好嗎?」
「放下例行訓練的話,身體很快就會退化的。」
「才沒那麼快吧!您也為琪爾薇的心情著想一下,她要是聽到您再倒下的消息可是會哭出來的啊!」
「琪爾薇祭司?為什麼?」
「她怕自己會二度迎來青年失業危機。」
「......我之前都沒發現,琪爾薇祭司也是一名有趣的人啊。」
「總之,身體先養好,訓練不差這幾天,好嗎?」
見到拾荒者先生苦口婆心的態度,少城主將手上的木劍放回一旁的牆邊,遺憾地嘆了一口氣。
「雷爾特先生意外是個很愛操心的人呢。」
「您要是像大小姐一樣耽溺於享樂的話我完全不會操心,但您這種養病期間還不忘公事的工作狂我很難放得下心啊。」
「我有時候真的很好奇,為什麼你總能以一副滿不在乎的態度貶低自己侍奉的主人。」
還不等雷爾特回答,她突然想起了什麼,問起別的事情:
「這麼說起來,你在這邊對我放了那麼多心力,克蘿莉亞小姐那邊沒有意見嗎?」
「本來就是要來照顧您我才在這的嘛,而且大小姐要我最近不用管她。她說是跟希艾妮絲小姐有些私事要去辦,如果有必要才會要我滾過去。」
「私事?」
希雅妮絲疑惑地歪著頭。看到她露出感到了好奇的表情,雷爾特便解釋道:
「大小姐也沒細講,不過應該是魔法的問題。記得先前希艾妮絲小姐好像說過要改善什麼法陣的,大概是針對那件事想找她討論一番吧。」
「原來如此。」
「好啦,接下來換我問問題了。」
把房間門關上後,雷爾特雙手插腰,就像一個囉嗦的老媽子一樣,開始唸叨道:
「是小說不夠好看了,還是雕刻不夠好玩了?少城主,背後櫃子上的那疊文件是怎麼回事,您不會還熬夜處理公事了吧?」
「......沒有熬夜。」
希雅妮絲沒有完全否認,反而避重就輕,小小聲地回答道。
見到她這一副自知理虧的模樣,雷爾特無奈地搖了搖頭。
「雖然我也不是不明白有些人是閒不下來的性格,不過要是天天把責任掛在心上可是會在某天無意間被壓垮的哦。」
「我不會有那天,我也不能有那天。」
「唉,好吧,您跟希艾妮絲小姐不愧是同個家庭出身的。」
隱約從她的回答中窺見了學徒少女那股倔強的影子,雷爾特不再勸說。轉頭看著桌上那一疊被整齊擺放好的書籍,他再度嘆了一口氣。
「看來我精選的娛樂小說不符合您的胃口啊。」
「不,我看完了。」
「欸,居然那麼快啊,有沒有什麼心得?」
「雖說某些概念相當新奇,只是看到後面感覺劇情都差不多。像是類似於『扮豬吃虎』的情節就重複了太多次,一下子就膩了。」
「畢竟只是用來娛樂而已,讓人愉悅最重要嘛。」
在少城主困惑的目光中,拾荒者先生走到桌子旁,將那些從浮空島上帶下來,法師小姐愛不釋手的一疊閒書一把抱起。
「這會很讓人愉悅嗎?」
「至少大小姐每次讀完心情都挺好的,不過既然不合您的口味我就收走吧。」
「克蘿莉亞小姐喜歡這種類型的嗎,還真是令人意外......」
「話說──」
拾荒者先生接著左顧右盼,發現沒有找到預想的東西後,疑惑地問道:
「我送給您打發時間用的木材呢,您都用掉了?」
「嗯。」
「成品呢?怎麼一件都沒有看到?」
「......不值一提。」
希雅妮絲把頭轉向了窗外,不去看著雷爾特那雙透露出好奇的眼神。
她實在不太好親口承認,自己為了打發時間而作出的「成果」,到最後都成了跟先前那顆「蘋果」差不多的東西。
儘管在雕刻方面她的確完全是個新手,不能指望在短時間內雕出類似對方那種填滿細節的專業成品。不過居然連一個能夠令她感覺到自己有在進步的作品都沒有,這實屬伯羅奔尼撒家繼承者的屈辱。
木雕真是意外得難。
見到少城主表現出些許抗拒的態度,拾荒者先生意識到了什麼,當即便開始寬慰道:
「哎呀,用不著對自己那麼苛刻,多加練習總能雕出滿意的作品嘛!要不我再給您一些木材如何?」
「好意我心領了,暫時先這樣吧,稍微有些沒什麼心思在這上面。」
「這樣啊,好吧。」
提議被希雅妮絲給婉拒,雷爾特也不勉強,抱著手上的那一疊書本走出了房間。
十幾分鐘過去,發現拾荒者先生沒有折返回來,少城主不禁看向木劍放置的地方。正當她想著是不是就在房間內做些簡易的訓練時,房門再度被打開。
「廣受好評的小水鼠劇場再度開演!」
「吶!」「吱。」「吱吱。」「吱吱吱!」
帶著小水鼠們重新出現的雷爾特抱著一個木製的,看起來像是縮小版的舞台裝置走了進來。
「雷爾特先生,你這是?」
「在您不知道的這段時間裡,我與他們的羈絆又更上了一層樓!」
一邊在桌上放下那個簡易舞台,雷爾特一邊語帶驕傲地說道。而小水鼠們則是昂首挺胸,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認同地點了點頭。
「我倒是從一開始就明白你跟他們有著不一樣的默契,所以,劇場?是要表演什麼的意思嗎?」
「沒錯,少城主還沒見識過吧,我們羈絆的證明!」
讓小水鼠們站上舞台後,雷爾特隆重地介紹道:
「希艾妮絲小姐和爐邊教會的孩子們看過都說讚,出道即是演藝界的顛峰!」
一旁的小水鼠們隨著他的話語人立而起,小爪牽著小爪,緊接著一人四鼠同時行了一個誇張地開幕禮。
「小水鼠劇團,接下來將為少城主帶來精采的專屬演出。」
「吶吶。」「吱。」「吱吱。」「吱吱吱!」
「......」
儘管早就清楚他帶回來的小水鼠們有著異於尋常魔獸的智慧,只是看見這如同童話故事般的一幕貨真價實地出現在眼前,她不禁再次被驚訝到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他們之間成為「夥伴」似乎還不到一個月才對。這種程度的表現需要的「默契」,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培養出來的東西嗎?
「好啦,別呆站著了,坐下來欣賞吧。這個舞台是我這兩天內才搭出來的,您可是第一次見識到這個舞台的人哦。」
把一張椅子拿過來,推著發愣的希雅妮絲坐到了放置桌子的舞台前面,雷爾特清了清喉嚨,用一種低沉的嗓音開始唸起了旁白:
「那麼,這次的故事就得從羅洛索城的一個商會開始說起──」
相比初次演出時充滿了童稚的簡單故事,這次的故事內容要顯得複雜上許多。
講述了發生在一間商會內部,繼承者們之間因為你不說我不說他也不能說而造成的多重誤會,充斥著各式各樣愛恨情仇的家庭情境喜劇。
這樣一部有著濃濃晚間連續劇味道的劇本並非是拾荒者先生原創,而是他昨天在尋找給少城主打發時間的娛樂小說時,無意間翻到一本名為《愛罵又愛看,晚間八點檔精華選集》的書籍,稍微翻過之後覺得有趣才挑出其中幾段內容改編出來的。
雖然不知道少城主會不會討厭這種狗血的劇情,不過拾荒者先生一心認為,這種劇目用以紓壓的娛樂效果還是不錯的。所以便與小水鼠們商討了一下,讓這齣劇目成為了小水鼠劇團的又一力作。
「以上,演出結束。我們是小水鼠劇場,下次有緣再會。」
拾荒者先生一邊說出謝幕的台詞,一邊拉動了舞台裝置的繩子。伴隨著紅色的帷幕降下,小水鼠們緩緩地行了一禮。
「雷爾特先生,你和你的小水鼠們不去酒館賣藝真是可惜了。」
看完了這場演出的唯一觀眾,希雅妮絲忍不住讚賞道。
故事本身倒是其次,畢竟細想就能發覺其中有許多不合邏輯的情節。然而不論是旁白在切換場景時所拿出的精美小道具,還是小水鼠們情緒生動的演出。少城主有理由相信,他要是以吟遊詩人的身分在酒館之類的場所駐場表演,肯定是比經營他那間雕刻屋要來得賺錢。
「其實前陣子我有想過,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該去申請什麼證明才行。」
「你如果需要的話,我之後可以讓市政廳給你核發一張執照。不過──」
回頭想起剛剛看見的故事劇情,希雅妮絲問道:
「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麼不滿?我怎麼感覺這個故事含括了一些對我充滿著惡意的隱喻。」
年事已高加上過度操勞而倒下,甚至雪上加霜地被診斷出了已經是某種疾疫的末期,臨終之前才與繼承人們坦露心跡的商會主人(芽吶吶飾演)。在他們泣不成聲地簇擁下,以躺在床上的姿態心滿意足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這很難讓她不去懷疑,他是不是因為察覺到了什麼,才想藉由這個人物的結局來諷刺自己。
「哦,您看出來啦,那些是我以原來劇情為基礎臨時改動的部分。既然您能意識到,那就代表我改編得很成功。」
「......雷爾特先生,我覺得我需要收回我許久以前說過的,『我很喜歡你坦然的態度』這句話。」
「沒啦,我對少城主哪會有什麼惡意呢。」
讓小水鼠們回到自己的身上,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特製餅乾交給他們後,雷爾特才慢條斯理地解釋道:
「我只是想說,很多事情如果不說出來,別人是不會知道的哦。」
「......」
面對這句意有所指的話語,希雅妮絲沒有回應。
這種理所當然的道理,她清楚地明白。許多的事情只有在談論過後,才能了解雙方之間的認知差異。
不去對話是不行的,沒有溝通過後的彼此理解,信任和協作便無從談起。
但是,對於自己內心的問題──並不適用。
不知意義;不知目的;不知用途,像這樣自己都無法明晰的話語即使傳達出去,也沒辦法讓對方明白什麼。
無效的溝通能夠避免就必須盡量避免,以免無謂地消磨彼此的情緒。這是少城主在面見各式各樣的人物時,所總結下來的一種交談訣竅。
因此──
「雖然少城主是有自己的考量,才會選擇不說出口吧。」
在少女將要為自己的內心問題蓋棺定論時,雷爾特卻繼續往下說道。
「不過有些事情,僅僅是說出口,哪怕其實什麼都不會改變,那也會讓自己感到輕鬆許多。」
給予了與希艾妮絲那時不同的提議。
「......這是雷爾特先生的經驗談嗎?」
「是啊,我還蠻喜歡對著大小姐說些不知所云的廢話呢。」
雷爾特笑了笑,收拾好了桌上的小道具,接著重新抱起那個簡易的舞台裝置。
「好啦,不囉嗦了,我也該去準備中飯囉。如果有什麼需求的話請到廚房找我,隨時聽從您的吩咐。」
「......嗯。」
當雷爾特離去以後,希雅妮絲不再去注意一旁的木劍。
她站了起來,望著窗外晴朗的天色。
「......即使是不知該尋求什麼答案的問題,也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