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城主啊。」
「怎麼了嗎?」
「我要不要站到後面去好了。」
「為什麼?」
「這個嘛......」
雷爾特回頭看了一眼,希德的騎士此時正緊緊地跟在兩人身後兩三步的距離。
儘管騎士的視線不像是初次見面時那般刺人,不過「有人跟在身後」的這件事還是讓雷爾特的心情變得有些微妙。
一直以來都扮演著僕從的身分──哪怕自覺有點不太夠──拾荒者先生從來不是一名背後會有人跟隨的角色。在絕大多數的時間裡,他反而是跟隨別人的情況比較多。
像現在這樣與當地的貴族並排走在一起,還有人在後面隨同的狀態,讓他總感覺自己也變成什麼大人物似的。
「原來雷爾特先生也會感到不自在的嗎?」
順著雷爾特的目光看過去,希德好似明白了什麼,疑惑地問道。
「再怎麼說,我畢竟只是區區一屆僕從而已,何德何能和您一齊同行,還讓您的騎士跟在後面守候呢?」
希德沒有回話,只是搖了搖頭,便回過頭不再理會這個做作的男人,繼續往前走去。
「話又說回來,少城主有哪些想要推薦的商品讓我瞧瞧的呢?」
看見希德沒有接著自己的碴,雷爾特也不介意,快步跟上了他的步伐,開啟了新的話題。
儘管這幾天在商業區閒逛下來也看過了不少當地的特產,不過對於少城主自信的推薦,雷爾特還是相當感興趣的。
或許能從中看出少城主的喜好也說不定,拾荒者先生不禁這麼期待著。
然而希德卻沒有如同雷爾特預料那樣,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答出自己所推薦的商品。反倒像是毫不在乎他們這趟的目的,淡淡地回應道:
「不,我們就......隨便看看吧。」
「欸?」
「我想我作為商人的眼光還遠不及雷爾特先生,所以也就不多賣弄了。」
一邊腳步不停,一邊略作思考,希德接著說道:
「如果有看到什麼合適的商品,就麻煩你再跟我說說你的看法了。」
「哦......?」
以少城主素來的表現,這自謙之詞未免過頭了點。
況且這種隨意的提案,似乎也不像是他往日該有的作風。
「嘛,也行吧......」
只是見到希德似乎不想多言的模樣,雷爾特也就點了點頭,沒再多說。
當一行人踏進商業區時,雷爾特先是讓希德和他的騎士在外面稍作等候,然後自己一個人跑進了旁邊的一家餐廳裡。
沒過多久,他帶著一包熱騰騰的烤肉串走了出來。
「來,見者有份。」
「吶!」「吱!」「吱吱!」「吱吱吱!」
「這是,烤白草兔肉?」
接過了烤肉串,不明白雷爾特的用意,希德疑惑地問道:
「這就是雷爾特先生認為的,能當作伯羅奔尼撒城特產的商品嗎?」
「沒,我只是在猜您是不是餓了,不然怎麼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
雷爾特一邊說著,一邊咬下了手上的烤肉,然後被燙得趕緊呼出了好幾口氣。
「......我並沒有悶悶不樂,雷爾特先生說笑了。」
似乎是被拾荒者先生的舉動給逗樂,希德輕輕地笑了笑,隨後便跟著咬下了一口兔肉。
好燙。
將烤兔肉處理完,一行人繼續在商業區內行走。這之中不乏有些行人對於拾荒者先生的存在投來了好奇的目光,不過倒也沒有人選擇大膽地上前來打探一二。
「其實真要說什麼特產容易外銷,美食之類的就挺好。」
走過形形色色的店家,見識各式各樣的商品,但是要找到一件能作為特產傾銷的東西,雷爾特總感覺還少了點什麼。於是他回想起了方才吃下肚的兔肉,整理了一下思緒,便向希德開口說道:
「克洛恩白草兔本身就帶有清香,不須費時處理就能品嘗到兔肉的鮮美。加上伯羅奔尼撒城也不缺乏可以大量養殖的環境,那麼接下來只要搞定運輸中的保存問題就好。」
拾荒者先生淘淘不絕地說完,卻遲遲沒有得到少城主哪怕是一句敷衍的回應,因此疑惑地轉過頭去。
只見希德悄悄皺起眉頭,目光雖然平視著前方,然而瞳中的焦點卻不在眼前,反倒似乎是在看向更遠的地方。
有點像是法師小姐平時沉浸在思考中的模樣。
「少城主?」
「......」
「少城主!」
「......怎麼了嗎,雷爾特先生,是找到合適的商品了嗎?」
好似沒有察覺到自己的異狀已然暴露一般,回過神來的希德從容不迫地問道。
「沒有,我們再多看看吧。」
聽到他的答覆,希德點了點頭,隨後繼續向前行走。
雷爾特不由得停下腳步,回過頭去看了一眼騎士臉上的表情。
不過忠心的騎士表現得十分平靜,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一行人不斷地走著,看到有趣的商品時,雷爾特便會像是在閒聊般隨意地發表一下意見。然而往往不是得不到希德的響應,又或者僅僅是被淡淡的一句「我知道了,謝謝」給打發掉。
類似這樣的交流不知重複了多少次,直至繞行完商業區的一整圈。當他們重新回到起點以後,雷爾特才停下了腳步,轉過身向希德認真地問道:
「少城主,您是不是有什麼事想跟我單獨聊聊?」
他算是看出來了,所謂的請益不過是個藉口而已。
一路以來的心不在焉,總在思考些什麼的表情。從這些跡象看來,少城主的真實目的恐怕是為了避開法師小姐,才隨便找個理由把自己約了出來。
只是拾荒者先生並不曉得,向來有話直說的少城主為何此時顯得這般猶豫不決。
「我......」
被點破了內心藏起的想法,希德的嘴唇囁嚅了幾下,卻始終沒有講出心中的那個疑惑。
「能夠看穿他人真名的能力」
那天傍晚無意間偷聽到的談話停留在少年的心中,在他的腦海裡揮之不去。
所謂的「真名」指的是什麼?那個能力得到的資訊會是以什麼樣的方式呈現?
這幾個日夜裡,他一直在反覆思考著這些事情,思考著自己的某個「秘密」是否已經暴露。
如果那個能力所能看穿的真名是以對自身的認知而言,那麼自己的「真名」是否早已被他所知悉了呢?
結合著希艾妮絲被揭露的經歷,他的心中其實已經有了一個答案。但他還是想要向面前的這名僕從問個清楚,從對方的口中得到一個確切的解答。
然而──
就算得到了這個問題的答案,他又想做些什麼呢?
就算明白了這個疑問的解答,他又能做些什麼呢?
他不知道。
他完全不理解,自己現在的行為;追求這個答案的目的;這麼做的一切,究竟是為了得到什麼。
混亂的內心之中,給不出一個有條理的答覆。
滴滴答答。
就在這時,天上密佈的烏雲似乎終於承受不住水氣的重量,冰涼的雨水滴落到兩人的臉頰上。
「下雨了啊。」
感受到臉上傳來的濕潤,拾荒者先生不禁輕輕用手擦拭了一下滑落的雨滴,隨後抬起頭看向天空。
以雲層密集的程度來看,感覺沒多久就會轉成陣雨呢。
「......我們也是時候回去了,雷爾特先生。」
「啊?」
「要是因為淋雨感冒就不好了吧。」
儘管是個相當正經的理由,但在此時此刻,聽上去卻像是一個彆腳的藉口。
「......也是呢。」
看著少年逕自轉過身離去的背影,雷爾特搔了搔臉頰,隨後輕輕地嘆了口氣。
即使自己覺得關係已經不錯,看來也是僅止於表面而已。而且不同於希艾妮絲,這名少年可是被稱作「完美貴族」的存在,要像那樣連哄帶騙地讓他說出隱瞞在內心的話語,那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如果他並不想說出口的話,拾荒者先生也沒什麼勉強他的理由。
「啊啊!就是你──就是你啊!!!」
正當雷爾特也邁開步伐,準備跟上希德的腳步時,一聲咆哮忽然從背後傳來。
「什麼?」
雷爾特還來不及回頭,確認後面發生什麼狀況。
一根尖銳的枯枝便劃破輕薄的雨幕,在此刻化作奪命的凶刃,向著他的後心處飛速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