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我說:
她啊,只是想看看心上人的命燈出什麼問題,卻意外接住他人凋零的燈火,錯愕地發現,是自己照顧大的小花。
腦袋空白的瞬間,已經將凋零的紙花溫柔地鋪平、收好,想著「師妹的金丹本來就有些問題」,擔心會不會被察覺,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靜悄悄地帶出去。
她苦思整天,怎麼維持這盞燈運作?總不能要人七天放一次血,決定等憐如雪回來,看有沒有解決方法。可是隔天一封信,讓掌門親自來柳山,他嚴肅地問「是不是撿走掉落的命燈?」;她沉默不語,聽聞一聲嘆氣,沒有遭到斥責,反而看到一封已經拆過的信,她不懂,在雙手接過後,無法繼續自欺欺人。
鎮定地跟掌門謝過,她是柳山大弟子,不會輕易流淚,卻整整數日失魂。
出任務回來的二師兄,帶了比以往更多餅乾點心跟糖果,說弟妹們回來要分送這些,祝賀他們終於能一起下山斬妖除魔,興奮的情緒卻在她的告知後熄滅,不知所措地看著分成三座小山的其中一座,再也給不出去了。
歡喜送別,竟成永別。
一名弟子坐在校場,對月飲酒;一名弟子待在房中,抱燈淚流。
日出,他們又是平時穩重的柳山大弟子與二弟子,完成自己的工作,彷彿一切都無恙,到苦山迎接回來的人們。
飛船降落,小蜜蜂們急忙上去扛下傷患,她見到傾心之人,不禁微笑、恭敬地行禮,忍住哭意將視線挪回飛船,聞著熟悉的苦味蹭至頸肩——那件事應該只提前告訴柳山,所以六苦長老不知情,苦山只會收到有多少傷患在船上的通知,她才有辦法在這情況如同以往,但很快注意到從船上下來的人們臉色都古怪,最後是那人的身影。
「妳不覺得少個人?」
六苦長老感到詭異,見到憐如雪手上的寒霜,嘴巴開了又合起,以為那蠢弟子又犯下什麼滔天大罪被痛扁一頓,其他弟子忌憚五柳長老的氣壓不敢接近,她頓時無奈,想上船一探那顆枸杞的傷勢,卻被攔下來。
「師……」
「死了。」
六苦長老一愣,戰仙尊擦身而過。
她靜止幾秒、似乎不信,但要幫柳山重傷的四弟子處理雙腿,交代自己弟子清點上下船的人數,轉身前往手術室,聽到柳山小弟子哭喊著「師姐」,奔到某人懷裡悶哭。
這次最安靜的一次歸途。
大弟子待在醫療室,照顧終於睡去的師弟妹們,與回來的二弟子交接。她起身,悄悄地進入苦山峰主屋,見到房裡有兩道影子並肩依靠,一人平緩拍背、一人默不作聲,空氣飄逸著濃濃安神凝,寒巧凝知道此刻的她更需要對方陪伴,選擇自己迴避,拿出一直藏在身上的紙花,忍住情緒。
生死自有別,此次不過提前。
隔天,柳山正式宣告損失一名內門弟子。
她的東西都留在原位,大弟子每週會進去打掃一次,彷彿三弟子只是外出遊歷,隨時會回來。至於那張凋零的紙花,則被戰仙尊要去,她如同以往生活,但不再碰食堂晚膳額外準備的小糕點,書桌原會備著的糖也全部不見,安神凝的香氣逐漸成為屋裡的一部份,戰仙尊身上多了把寒霜,卻不曾出鞘。
許多仙門特地送了禮品到墨如蘭,都指名給戰仙尊,感謝她的三弟子拔刀相助,弔念她的壯烈犧牲。
五柳長老不像以往把東西分送出去,而是讓東西搬入那間小屋子,一起隨時間凝結。
三個月後,柳山的四弟子終於清醒。他重傷又斷腿還被扔到冷潭,情況一度危急,意識更被搞得混亂不清,等能口齒清晰地講述事情經過,所有人的心都被狠狠撕裂。
戰仙尊帶四弟子前往玄靈派,用箴言鎖證明真言,讓他再講述一次所見所聞,眾人們才知道蛟龍為何出現——雖然他只記得被丟入冷潭後迷迷糊糊見到金光,然後轉紅又什麼都不清楚,可如果蒼雪宗弟子沒鬧事,戰仙尊的三弟子不會為了救師弟跟著誤闖淨地,吵醒蛟龍,為救人獻上生命。
蒼雪宗對此只說是弟子太年輕不懂得分寸、玩鬧過頭,懲罰參與的弟子停修五年……六苦長老翻白眼,在正常仙門這確實是懲罰,弟子光是兩天沒修練都能看出細微差距,但那是特意針對戰仙尊的蒼雪宗,誰知懲罰是真是假?
戰仙尊也知這道理,卻只能緊握寒霜,把自己的手指捏出鮮血,為蒼雪宗的厚臉皮無力。
如果能,她想直接屠宗洩憤,但蒼雪宗在人間重要的防守戰略位置上,也非常照顧管理範圍的百姓。她不能因為一名弟子就把蒼雪宗滅門,墨如蘭沒有人手可接管那麼大塊地;找玄靈派協助會因兩派長年的競爭,跟當地喜愛蒼雪宗的百姓不合,容易引起事端;由其他宗門幫忙,難保不會有魔族從中作梗,延伸出新戰場,猶如當年的拓石城,對仙門百害無一利。
太多因素注定她為尊,依然只能忍氣吞聲。
斯人已逝,生者如斯。
人們都稱讚戰仙尊的三弟子年輕有為,卻總是搖頭嘆氣,說一聲可惜。
「出去走走吧?」
賴在她懷裡的長老慵懶道:「換個地方,轉換環境也好。」
柳山大弟子想,或許可以?她溫柔地抱著對方,親吻那雙唇辦作為報答,夜後回歸平凡的日常,寄信問了遠在戰場的師尊願不願意回山,他們都需要喘口氣,脫離這悲傷的環境。
半月後的回信,依舊是簡潔的一字——可。
人來人往的熱鬧街道,正慶祝著元宵。他們穿梭在燈影與人群之中,路邊說書人講述節日相關的趣事,偶爾穿插謎題讓孩子們猜,人們的笑聲與喧嘩,使失去的心情撫平,他們很久沒自然地說笑,吃著元宵配溪邊綿延不絕的天燈夜景,兩位師弟又再打打鬧鬧靜不下來,她回過神才發現師尊早已不見人影,起身尋去。
雖然也沒有找太久,因為人就在房裡歇息。
據說她在戰場從不歇息,但是行為古怪。
根據玄靈派所言,她以往都是一劍解決,可彷彿在尋找誰的身影,第一擊總是避開要害,停頓後才一擊必殺,甚至在面對魔修還會堅持見到面容,才決定是否動手;也常常趁戰況稍緩時,回到那白珠秘境,似乎在尋找什麼東西,總是走到撿起寒霜的懸崖前,望著下方沉默……鹿仙尊為她的情況擔憂,怕是思念成魔,會不會無意間許下傷害自己的願?
客房內充滿安神凝的香氣,誰能看出蜷縮在榻上看似柔弱的女子,竟是聞名天下的戰仙尊。
她抱著寒霜不肯放手,睡得深沉。
大弟子開了窗透氣,坐在桌邊為自己傾酒,看著遠方的天燈夜景,細細品嚐。
那些天燈彷彿當時點命燈,師弟妹們興奮仰首望著五盞小燈繞著一盞大燈轉,桌上有盞原先該跟著綻放光芒的紙花,眼眶一熱,又是一杯黃湯下肚。
或許還是沒那麼容易走出來。
可是她會努力放下,忘記親手接住命燈,大師妹的靈力在手中散去的剎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