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我說:
憐如雪清醒第一件事,到靜心殿看若芷真醒了沒。
她趕到時,久違地見到若芷真列玄武陣,三隻巨蛇妖圍在一旁正吐信子,動不動張嘴、甩尾想擊碎她的防陣。接近密閉的石室裡充滿妖息與毒氣,若芷真跪在地上似是强弩之末——憐如雪在判斷情勢時已出劍斬殺三隻巨蛇,回頭往若芷真走去,確定她的情況確實糟糕。
直接拿出乾坤袋裡的丹藥,憐如雪皺眉,近年常下山支援,若芷真見到她就是塞來藥瓶,如今已多到分不清功效。
若芷真渾身是血、衣袍成了破布掛在身上,仍保有意識沒暈過去,自己挑藥吃了幾粒,然後一副「好累需要按摩」的表情揉揉肩膀,憐如雪就知道若芷真無大礙,她是自己靈力失衡搖響鈴聲,萬幸夏如侯的奇法不受詭陣干擾,鈴聲響、幻蝶出,雖然闖入詭陣還是花一些時間才找到人。
憐如雪看腳下的陣,不意外用血繪成,若芷真此時全身上下最方便繪製的東西就是血。
她咳幾聲、呼吸有些沙啞,道:「拔吧。」
憐如雪用腳尖踢起插在陣線上的十二把小刀、接住,替若芷真收回乾坤袋裡,順道拿出完好的衣袍,聽人一邊喊疼一邊換,無視她脖子上那塊眼熟的玉佩,繼續瞧地上的血陣法。
這陣法小,只夠若芷真一人待著,她卻能在受傷情況下,完整繪製細節、均勻分佈每絲靈力,使失敗率極高的小玄武陣成功施展,不愧是墨如蘭第一陣仙,鎮楝君。
大多數人以為若芷真修丹不成才精醫,這對也不對,她真正精通的是陣法。根據本人所言,拿捏適宜的靈力繪製陣法跟治療傷患差不多,所以她才兩樣精通;精通砍魔族的戰仙尊難以理解,依據她所知,治療傷患用太多靈力頂多浪費,但陣法稍有不慎,小至爆炸大至逆開鬼門毀滅人間,反正見若芷真佈陣,就需要注意了。
憐如雪抱起若芷真離開石室,連換六次才找到能歇息的乾淨地方。若芷真坐到地上,集中精神後吐出一口黑血,她的氣色依舊蒼白,但眼神比較有力了。憐如雪再次翻出乾坤袋,若芷真一邊翻找一邊說自己被什麼傷到。
她先是遇到一群螳螂妖,如果只有牠們還好,偏偏還有其他小妖湊熱鬧,若芷真不擅打鬥,被一群飢餓許久的小妖纏鬥,在這裡又莫名其妙無法運丹就無法抵抗毒氣,身體受到影響遲緩不少,加上螳螂妖不斷斬風刃,風刃與妖氣融合,她的傷口難以自癒,才搞得渾身是血。
這些小妖不曉得從何來,她即便花費心思應戰,也只會製造血腥味吸引其他小妖過來。若芷真就改為一邊分析所處的環境,一邊跟小妖對戰,由於體力不支,導致左眼險些被風刃劃瞎,雖然避開要害,可妖息仍捲著毒氣鑽入她眼裡。若芷真痛到想起子鶉安曾經問如何佈陣,她當時畫了張範例圖,至今未丟!
想到這點,她立刻找塊盡可能乾淨的地方,用血繪製玄武陣、喚醒,將陣法範例圖拿出,榨取儲存到裡頭的靈力,也灌一點到金丹搖鈴……那群小妖爭先恐後追上,瘋狂攻擊玄武陣想吃她,若芷真跪在地上,緊握小刀撐住陣法,就此不動。
那些小妖亢奮的情緒引來更高階的妖,牠們為了爭奪她這份活食物,開始互相殘殺,魔氣越來越濃,血味越來越重,最後擠在這間石室的妖,都被慢悠悠到來的三隻巨蛇妖吞噬。牠們肚飽眼皮鬆,用身體捲住玄武陣、絞緊,那時若芷真感到心急,能夠維持陣法的靈力有限,三隻蛇妖原先悠哉地假寐,打算等肚裡的食物消化完再好好品嚐人肉,卻忽然像是被人踩到尾巴,跳起來猛烈攻擊玄武陣,若芷真預估只能再撐半炷香時,憐如雪出現了。
她體內現在累積太多毒氣,就算目前沒死,也會被慢慢折磨死。吃下的丹藥雖可舒緩,但少了靈力就效益大減,憐如雪當下替她運氣,把盤踞五臟六腑的毒氣逼出,就抱著若芷真在詭陣四處亂竄。
「好點了?」
「見到巧凝就滿血了。」若芷真呵呵笑著,憐如雪忍住召喚再戰的衝動,視線移到紗布遮住的左眼,伸出手指釋出靈力。
原先如火燒般的疼痛舒緩不少,若芷真對憐如雪勾勾嘴角。
「妳同巧凝說時。」憐如雪在她一旁坐下,回想當時抱若芷真在詭陣裡亂竄,最後遭遇的場景:「可有實話?」
「我同她說自己怎誤入詭陣,遭逢什麼,被妳救出。」
「沒的意思。」憐如雪果斷揭穿,道:「不在乎?」
「就是太在乎,怕巧凝擔憂,我才隱瞞。」若芷真直視她的雙眼,道:「這不一樣,就算妳不在現場也會知道的,但巧凝已經夠多事情煩惱,別再讓後輩增添不必要的負擔,師姐自有分寸。」
「子鶉安?」
「他當然得知道。」若芷真說得十分自然;憐如雪眉頭依舊皺著:「妳……」
都跟子鶉安說實話了,怎麼沒跟將來也許或許應該可能大概似乎會結為道侶的寒巧凝說?
「如雪先別跟巧凝說。」若芷真見她眉頭,伸手戳:「難道只有妳可以任性受傷,師姐不能?再說也不是坐以待斃,鶉安得知道出什麼事情,才能想下一步對策……懷疑呀?妳受傷也不會跟弟子說吧,頂多讓巧凝知道,獨自來苦山治好就回去。要是妳敢講,以後受傷我就跟江杞說!」
「與她何干?」
「那我這事又與巧凝何干?」
憐如雪鎖眉:「是,與師姐何干。將來我令她嫁人,也不甘妳事。」
這話出口,若芷真臉色有些變化,但被她強壓回去;憐如雪意識到自己過頭,低語:「巧凝願意,師妹才許……」
「別嫁到爛人就好。」若芷真迷茫一笑:「要是真有那天,一定要先讓師姐知道啊。雖然妳才是她師尊,但從認識巧凝的第一天起,我已經將她當親生女兒放在心裡疼了,如果嫁不好,會很在意的……」
憐如雪不想繼續這話題,強硬扭掉:「師妹意思是,明明妳與他無關,為何遭受牽拖卻不在乎。」
「他死了,就隨便扣帽子出氣吧。」若芷真苦笑,內心複雜——當時他們一起落入詭陣,直接遇到一隻近百年的妖魔。若是金丹能運轉,兩人聯手有贏面,但在那裡他們手無縛雞之力,那男人或許出於愧疚與彌補心態,用燃命的方式突破境界,獨自扛下那隻妖魔,要她趕緊躲起來,等聲音消逝後,只剩妖魔碎成灰的屍塊,以及那男人四分五裂的屍體。
若芷真眼淚溢出,曾深愛的人慘死於眼前,只能壓抑情緒、趕緊收屍,繼續尋找出口。
「對了,他的遺物……」
「風旋會送過去,妳別理。」憐如雪心生悶火,那男人死就死,居然還幫忙收屍?等若芷真一昏過去,彊風旋就用僅剩的完手搶走乾坤袋,咬牙切齒說「師兄會親自送過去,師妹趕緊帶芷真回去治療。」同她認為若芷真是個傻子。
因為那男人,她遭遇諸多不幸,怎還替他收屍送回家人身邊?
「擔心妳。」憐如雪持續發悶。
帶若芷真順利突破詭陣,發現守在外頭的彊風旋正與一群魔族打的要死要活,她一出手自然贏,有隻妖魔垂死之際看到落芷真身上帶著那男人的乾坤袋,不曉得哪根神經抽痛,高喊與那男人相似又不同的名字,對若芷真下死咒——憐如雪嘗試抵銷,但這種針對性的死咒她無法拔除,那隻妖魔下秒就快樂地碎成灰,什麼都無法問。
「那就對師姐好一些。」若芷真只幸好被下死咒,外表看不出來:「至少確定了,我兒子是因詛咒而死。他祖先辜負花妖,後代被下咒,成長至幼學之年有二分之一機率死亡……得知這件事情,我很氣他沒說,但也很慶幸兒子的死確實與師尊無……關……」
若芷真說到這紅了眼眶,憐如雪拿出手帕遞過去。
當年大家都在猜,孩子是不是前峰主所殺?那時他們都知道,前峰主對若芷真十分失望,但沒人比她適合接峰主,要繼續栽培弟子不易,才勉為其難把人留下。之後,前峰主見到若芷真常常搖頭嘆氣,雖然會跟她兒子互動,卻是整座苦山最少的。
他唯一一次關心,後腳跨出房門,孩子就喪命了。
那時候她還在山下尋藥,聽到消息差點崩潰。由於進過孩子房裡的只有前峰主,知道她事情的長老都在想,是不是……真失望到牽扯第三人?前峰主否認這件謠言,在繼位給她那天,同其他長老下山前只問一句話。
『芷真相信為師嗎?』
若芷真想回應,一閃而過的狐疑讓她卡頓;前峰主點點頭、似乎自己理解什麼,轉身離開。
他仍是墨如蘭的長老,偶爾會帶遊歷途中發現的奇草回來,卻不曾再踏入苦山。
所以憐如雪真心想把那男人的屍骨丟回詭陣,不讓他回家人身邊。
若芷真愛上一個人,被愛狠狠傷害,因為自己生下愛,又因愛逝世,誤傷另個愛自己的人。
憐如雪讓她靠在肩膀上無聲哭泣,確保只有自己見到她的無力,彷彿回到當上峰主的第一晚,若芷真自責猶豫,她則在旁默默聆聽,等人哭到睡著,在她眉間輕揉、釋放靈力,確保若芷真至少在夢裡是笑著,雖然很不甘,但期盼一下寒巧凝有沒有辦法出現在夢裡陪伴吧。
離開靜心殿,外頭早已圓月高掛。
憐如雪回到柳山,見到還在校場上練劍的弟子身影,俐落有神、動作遠比自己離開前進步不少。
「師尊!」
江杞開懷一笑、立刻收劍往她跑,但似乎腿軟了,身體突然向前傾;憐如雪不嫌她練得渾身汗,穩穩地接住。
「不歇息?」
「因為師姐說您回來了!」江杞笑嘻嘻說著:「弟子想見您,就一邊練一邊等囉!」
「若為師明早才回來?或直接下山?」
「這就……」江杞思考一下:「練到睡著也好呀,校場其實挺好躺。」
「胡鬧。」
「呀!」江杞揉揉被彈的額頭,臉上依舊笑著;憐如雪把她抱起來,腳一踏喚起寒霜入弟子懷中,道:「回房歇著吧。」
「好!」江杞藉機將頭靠在憐如雪肩膀上,嗅聞到熟悉的苦味,還發現沾濕的痕跡……六苦長老在她懷裡哭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