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我說:
江杞盡力制止顫抖。
那煙火是真的存在,現在回想應該是類似「攻擊」的訊號,而她不是丹小煙死狀悽慘才顫抖,只是擔心會不會被識破,讓兩位峰主有更多疑惑……江杞帶有微妙的罪惡感,近乎冷血的心態,只因與親娘生活的記憶比江氏老夫婦少,不像魔尊提起此事還流淚,彷彿跳針般不斷重述「像姨娘這般好的人怎麼沒能善終?」,抱著她哇哇大哭,道歉自己當年沒有趕上。
「唉,竟是如此。」六苦長老放柔態度;憐如雪摸摸她的頭,認真道:「為師會盡母職待妳,無須擔憂。」
師尊!我想要的不是母愛!而是您會上我的關係啊!江杞在心中吶喊,只能欲哭無淚地點頭道謝。
「不過聽到字眼就會引出心魔,這點非常不妙,各仙門包含我們用的求救符都是朝空中炸出煙——那東西,若妳想繼續待在山上,得想辦法克服。」
「我每日一炸?」
「師姐敢跟妳保證,不是江杞先被嚇死,就是掌門到第五峰關愛怎麼天天放煙——那東西。」六苦長老投來「不是所有心魔都能正面硬剛」的眼神,憐如雪將視線往旁邊飄,裝作什麼都沒說,待江杞所剩不多的靈力終於緩和下來時收手。
「師伯無須擔心,弟子會盡最大的努力克服,為了師尊。」江杞偷看憐如雪放在身旁的手,很想牽住,只能忍耐。
「或許我能回那地方,翻翻有無記載。」
「蒼雪宗嗎……」
憐如雪頷首,這下換六苦長老緊皺眉。
江杞沒料到會在這時,聽憐如雪說要去那裡一趟。
蒼雪宗是天下第二大宗門,弟子平均資質與玄靈派不分上下,甚至是憐如雪的老家。
魔尊安排在那的臥底只能挖到一些雞皮疙瘩的小事,例如憐如雪的生母原是蒼雪宗掌門的弟子,據說雙修時有了她才得寵,搖身一變成小老婆,那段日子過的十分滋潤,但生下女嬰——也就是憐如雪後,被掌門冷落,完畢。那名臥底只傳回這些資料,就被蒼雪宗找理由處理掉了,似乎只要想挖掌門的私事都會這樣。
因此江杞對蒼雪宗只有幾個認知。
一,重男輕女,結果掌門非常好色,妻妾成群,子孫滿堂,只比上代魔尊遜色些。
二,內鬥嚴重,上輩子憐如雪跟墨如蘭遭受打壓,就是蒼雪宗暗地搞的鬼。
三,憐如雪與蒼雪宗的關係十分僵硬,幾乎是公開決裂,但人人當作沒這回事。
雖然那宗門的形象如此,但他們處理事情的能力跟玄靈派不分上下。玄靈派能坐穩第一的位置,是因為他們比較符合世人對仙門的嚮往,而且弟子壓倒性多,如果蒼雪宗能丟出五十名絕世高手,玄靈派就能丟出兩百五十名絕世高手,就因為這數字差距,蒼雪宗才始終無法超越玄靈派。
江杞忘記自己這時知不知道憐如雪跟蒼雪宗有關,便裝疑惑,朝自家師尊眨眨眼。
「有機會再說。」憐如雪顯然不想多提,江杞點點頭,裝得十分懂事。
「既然師妹這般打算,那……」六苦長老將視線投到江杞身上:「妳多留在這觀察一日吧。切記,封閉金丹,非緊要關頭不用。稍晚師伯會安排弟子過來,跟妳說復健哪些招式,記得用心點,妳這陣子都在休養,若是繼續鬆懈,修為會掉的。」
「遵命!弟子康復後會拼命練習。」
「妳……」憐如雪只說這句,就被六苦長老鋒利的眼神住嘴。
江杞很想笑,有個會叫自己「不用太努力」的師尊實在可愛,而且被阻止過度寵溺後,連叫她「加油」都不肯說,嘴巴緊到不行。
「休息吧,師伯還有其他弟子的傷勢要看。」六苦長老語畢,憐如雪也跟著起身,平常不會特別說自己要去哪裡的她,難得開金口。
「為師也先走。」
「好的,謝謝師伯跟師尊的關心,弟子會好好休息。」
兩人並肩離去,應該是私下要討論什麼吧?走的比平常還快,一出去就見六苦長老把憐如雪拉走……她實在羨慕能有那些肢體互動。江杞靜待幾分鐘後隨口呼喚,有隻小蜜蜂跑進來瞧,她這次反而先抓住對方,笑道:「師弟!能幫我悄悄聯絡第五峰的寒巧凝大師姐過來嗎?」
那名小蜜蜂師弟本來忙得要死要活,聽到可以去柳山逃避片刻,便開心答應了。
兩炷香後,她終於見到自家大師姐。
寒巧凝顯然是忙完後趕來,見到她時眼眶泛淚,江杞想想自己的情況著實會讓其他人擔心,就很不好意思地道歉,隨後慢慢聊起現在的情況,裝作不經意提到蒼雪宗,直接問師姐是不是跟憐如雪有關?因為六苦長老聽到這宗門時,表情帶著赤裸的厭惡。
「是跟師尊有關,師姐挺訝異師妹這麼早就發現了,若想聽是沒問題的。」
「咦?不用先問師尊嗎?」
這關係到憐如雪的隱私,如果大師姐願意跟她說,按照往常性格,是會先問當事人,得到允許才說。
「師尊以前交代過,你們若是有誰跑來問我,只需明確描述事實,我無須再詢問她的意見,直說便是。但師姐想叮嚀一下,你們萬萬不可洩漏出去,師尊願意告訴我們,是不想對內門弟子有所隱瞞,她待我們誠,必不能辜負這份忠,知道嗎?」
「知道!」江杞立刻點頭,只差屁股後面沒搖尾巴;師姐露出無奈的苦笑,開口:「好,靜下心聽吧。」
「師尊是蒼雪宗掌門夫人所生的長女。」
江杞愣了愣,掌門夫人?那不就是正室嗎?而且還是長女?
這跟當初知道的不一樣啊!魔尊!有人在打混摸魚!
寒巧凝只當她的震驚是對自家師尊的身世,因此繼續講述——
憐如雪,父為憐如天,母為曼芙雪。
她父母並非謠言中是師徒關係,而是娃娃親,師兄妹。原先兩小無猜,隨年紀增長,憐如天年輕時已盛名在外,但曼芙雪的肚子一直沒消息,對重男輕女的蒼雪宗而言,曼芙雪這位掌門夫人成為恥辱,因此憐如天有了「正當」理由四處留情,最後小妾爬上頭。
真正的掌門夫人,被替換成為求名利而爬憐如天床的女弟子;那名真正爬床的女弟子,倒成為心胸寬大的掌門夫人,接納丈夫帶回宗門的新歡與私生子。
表面上是這樣。
私下,那些小妾鬥的厲害,私生子間也在互相較量,曼芙雪就在這漩渦中苟且偷生……堂堂掌門夫人,竟只能像鼠輩躲在角落生活,還無力反駁那些指指點點與污衊,等到肚皮終於有消息,憐如天大喜,對她呵護有加,曼芙雪才敢抬頭挺胸在陽光下生活,重溫新婚那年的甜蜜時光。
那段時間小妾們各種諂媚,私下卻小動作不斷想害曼芙雪流產,雖然她撐過這些苦關,卻在憐如天發現是女娃後,從極樂墮回地獄。
得而復失的寵愛,令曼芙雪瘋狂。
憐如雪從有意識起,就被曼芙雪要求女扮男裝,將她當作男孩扶養成長。
曼芙雪這番行為得到眾人嘲諷,被迫扮男裝的憐如雪處境也好不到哪去,走到哪都被譏笑是假小子,難聽點的甚至有假雞兒這種話,憐如雪內心自然不好受,但她知道自己扮男裝能舒緩娘親的痛,就左耳進右耳出,鍛鍊自己的心境。
她學男孩的步,男孩的武,被要求不能輸於男兒,吃著體力上負荷不來的苦。
在六歲那年,曼芙雪的肚子又有消息,這次,終於是男孩。
憐如雪為娘親高興,也為自己高興,她有了名叫憐如蒼的弟弟,他是娘的救贖與希望,也確實因為弟弟誕生的關係,憐如天重新賜予曼芙雪溫情,可隨著憐如蒼長到六歲,憐如天發現他的資質實在普通,小妾生下的兒子倒是天稟優異,天秤再次傾斜。
曼芙雪這下徹底瘋狂,著魔般要求姊弟做到最好,只要憐如蒼學不好,曼芙雪怕體罰他會傷到根,便打憐如雪代罰,次次都是憐如蒼哭著求娘住手,日日以淚洗面跟姊姊道歉自己資質差,憐如雪不在意,因為她知道弟弟本來就是溫柔的人,不愛與人競爭,不喜歡拿劍練武,所以她心甘情願,從不責備弟弟不好,卻沒想到自己的溫柔讓憐如蒼的心靈更備受折磨,最終——連劍都拿不好的憐如蒼,年僅八歲,自戕。
曼芙雪這下徹底崩潰,她的世界因為有憐如蒼,才終於能在蒼雪宗喘口氣,隨著這星星消逝,曼芙雪選擇用兒子自戕的劍追尋,留下剛端著三碗熱湯過來的憐如雪。
那天蒼雪宗正為她同父異母的弟弟舉辦宴會——私生子上位,少主於雪中自戕、夫人追隨。
憐如雪告知憐如天此事,卻被潑一身酒水說掃興,羞辱她男不男女不女,在小妾嚼耳根下,憐如天於眾人面前將憐如雪趕出蒼雪宗。
她單薄衣袖,隻身一人站在雪地中,看著閉門的燈火。
世界寂靜且孤獨。
『妳要跟我走嗎?』
這時卻有人願意遞來一把傘,替她遮擋落在身上的寒冬,憐如雪恍惚中回神,點頭跟著走了。
那人正是前代的五柳長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