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我說:
那位長老還是手下留情了,只用一半的力道,江杞的五鞭只有前三人的兩鞭狠。但鞭子終究不是溫馴的武器,她背上五條血淋淋的傷,被打完沒有曬太陽的閒情逸致,只剩下滿腹委屈,堅持自己走去第六峰,不讓長老揹過去。
五鞭下來,她覺得智障才敢再犯,難怪仙門都愛用鞭刑,一次見效。
江杞心裡沒有怨言是不可能,這情況等於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她邊走邊想,越來越氣,看身後沒人便直接回柳山,避開弟子們常走的路,獨自在林中亂晃散心,等心情舒暢才回自己的屋子裡,趴在床上歇息。
背上火辣的痛讓她沒能睡著,但也不想擦藥,似乎讓自己痛苦就是最好的報復,但有什麼用?
有時故意不去治療身上的傷口,似乎是怕沒了疼痛,會被壓抑的怒氣反噬心靈。
江杞痛得眼眶不停泛淚,她想動但不知道什麼姿勢才不痛,躺在床上有睏意卻無法進入夢鄉,在反覆折磨後,乾脆改到桌子趴著睡,正以為情況好轉時,外頭傳來敲門聲。
她現在真心討厭有人到自己屋前。
「師妹在嗎?開個門吧。」
她才不要。
江杞繼續趴著,不知門外的大師姐為何堅信她在房內?外頭傳來竊竊私語,另名弟子的聲音不認得,她猜大概是第六峰遲遲等不到人,六苦長老就讓弟子過來瞧怎麼回事,所以一路問下來,大家才知道江杞沒去苦山治療,大師姐就急著帶人來這裡。
門外呼喊了三分鐘,江杞忍住情緒,不想對關懷自己的大師姐動怒,在深呼吸後,她拿下掛在窗前的書法,小心翼翼地打開窗,爬出去。
她才走幾步,就被人擋住去路。
「原來師妹剛剛不在,難怪無人應門。」
江杞第一次知道自家師姐會裝傻,她怎麼看都是爬出去時被發現動靜。
寒巧凝繼續說著:「師妹快隨那位師姐去苦山吧。」
「師妹自個處理過了。」江杞一開口,內心湧出委屈,想跟眼前的師姐抱怨憐如雪。
「妳這只是把衣袍換上吧?」
「真處理過了。」江杞堅持著,雖然她所謂的處理,只是回來時用房內剩下的繃帶纏上身子,勒緊,現在才沒有一直流血。
「師妹。」寒巧凝哪會不知她的性格,皺眉時江杞彷彿看到憐如雪的影子,脾氣瞬間上來。
「別管了!讓我靜靜行不行?早知道幫第一峰會被連坐懲罰,我就隨他們去死,讓萬條人命陪葬!」
她真心話不是這樣,但說出口就是這麼回事。
寒巧凝露出她從未見過的錯愕表情,江杞語塞,立即低下頭道歉。
「師姐,我、我隨口說說啦……只是氣話而已,真的!因為被罰時……只有六苦長老求情……師尊明知我……我……心裡覺得很難過……您能先帶那位師姐離開嗎?讓師妹自個靜靜……明天一早絕對會去苦山擦藥的……」
「師妹……絕不能在師尊面前說剛剛那句氣話,知不知道?」
「知道。」江杞一直看著地板,不敢與寒巧凝對視。
她們久違地有話想說,卻無話出口。
「如果師妹想靜靜,師姐走就是了。」寒巧凝嘆氣後,語氣又硬起來:「但走之前,先讓那位師姐看一下,若真能撐到明天再去,師姐才能答應妳。」
江杞自責對寒巧凝亂發脾氣,所以即便沉默沒應答,仍是解開入屋限制,讓那位師姐進來幫自己檢查傷口。繃帶拆下來時,江杞深呼吸,感覺有層皮肉跟著剝落,寒巧凝咬緊下唇,錯估自己的判斷——第六峰的師姐,因為不知江杞金丹有異,這點傷在她眼裡是能運轉內力抵抗的小事,加上苦山現在躺了數位重傷患,她認為江杞明日再去處理也行。
由於已經耽誤人家太多時間,外加答應江杞,寒巧凝只能落寞地離開。
房內終於重回安靜,江杞卻心浮氣躁,當她感覺屋外又有人時,氣得開門看是誰——小師妹抱著籃子抖抖抖。
「師、師、師、師……」
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江杞一看,小師妹似乎是為送晚膳而來。她揉揉自己的臉,前陣子才剛道歉,怎麼就兇到人家?
「抱歉,師姐沒想到外面真有人,無心嚇妳……在這等一會。」
「好、好、好、好……」
江杞沒關門,回屋裡翻找乾坤袋,拿出一樣東西帶到門前給小師妹,順手接過她帶來的籃子。
「這、這不是師、師尊給您的?」
「最近不想吃糖。」江杞皮笑肉不笑說著:「剛真不是故意的,妳帶回去吃吧,謝謝送晚膳過來。」
「師、師妹不能收啦。」小師妹推拒;江杞又推回去:「收下吧,師姐有些累了。」
「那、那您趕快休息!師妹這就離開了!」
「嗯,妳也早點休息。」
小師妹對她露出緊張的笑容,抱著那袋糖小跑步離開。果然小師弟就在遠處等著,見她笑得如此開心,也跟著彎起嘴角,眼中含情脈脈……江杞心裡苦澀,她的心儀之人,不可能這樣對自己,不僅得一視同仁,也……絕不會察覺這份心意,僅當成仰慕。
這世間非男女戀情都是禁忌,若再多層特殊關係,旁人見著都作嘔。
所以不論這輩子還是上輩子,江杞都不打算坦白心意。正道被太多禮義廉恥約束,而且有些傳聞說,憐如雪私下修了無情道,才直至現今都隻身一人,從未對人傾心或有多餘好感。況且天下豪傑眾多,江杞從不認為自己能與憐如雪有什麼「傷風敗俗」的發展,她除了弟子身分,毫無亮眼之處。
江杞覺得自己真夠可憐,負傷又心碎。
脖子忽然一痛,她才發現自己又再抓,而且還破皮了,證明今天的心情不是普通狂躁。
掀開籃子上頭的布,不意外是飯糰,只有師尊或長老在懶得去食堂用膳時,才能請廚子裝飯菜出去。
江杞拿起一顆飯糰吃,這應該是大師姐親手做的,裡面摻了一些藥,苦苦的,吃起來味道實在奇怪,但她還是全部吃光,想著乾脆喜歡大師姐算了,溫柔又體貼……但江杞明白沒辦法,她對大師姐的好感,有部分來自對方像憐如雪的那一面,而且大師姐又不喜歡女子,只將她當成妹妹照顧。
肚飽眼皮鬆,江杞決定先去散散步,暖暖身體催發藥效,就能回來洗洗臉睡了,半夜被痛醒再去第六峰串個門子。
她挑選一條很少弟子會走的後山步道散步,那地方有些危險,路又窄又舊,只能容一人通過,地上小碎石跟落葉也多,如果踩滑容易滾下峰谷,所以入夜後不會有其他弟子來這,她能悠哉哉地爬上去,在涼亭裡坐下,欣賞許久不見的夜景。
二十二峰點亮的火光,細小卻綿綿漫長,溫柔地閃爍,是黑夜中永不熄滅的希望。
雖然世間美景多,卻比不過最初的一瞥。
她靠著涼亭的木欄杆凝視遠方,直到一盞燈出現在身旁。
「師尊。」
「下去。」
迎面而來的這句,江杞想起身在秘境,魔族肆虐、塵埃紛飛,憐如雪蹙眉,一手抱緊昏迷不醒的安雨蓉,一手持起再戰指向她的胸口,說出同句能使她萬劫不復的話——江杞笑而不語,「下去」兩字,撕裂理智,直接翻過木欄杆。
這也算下去對吧?
她曾想過,如果當時憐如雪一起躍下會是什麼畫面。
吞噬一切的黑暗,逐漸遠去的光,隨後,她在現實完成夢裡描繪的畫面——憐如雪一同躍下,將她摟入懷中,手避開傷口、腳踏再戰,平穩地往地面飛去。
江杞微微顫抖的身子,在捉住她的衣袖時才緩緩平息。
她到底還要多可憐?用這種理所當然的事情告訴自己,憐如雪絕對會接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