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卡米恩曆 843年 秋天
我醒了。
周圍仍然一片漆黑但十分暖和。
箭傷還是隱隱作痛。
原本營火的地方似乎有什麼熱源，就跟營火一樣溫暖。
柴火劈啪作響，但並沒有任何光芒。
「小鬼醒了啊。」
我只張開了眼睛，那紅髮青年就發現了。
「搞什麼鬼……盧西安，你還好吧。」
「被他踢了一腳有點痛之外，沒事。」
接下來我了解了一下我昏倒之後發生了甚麼事情。
這個青年叫做『巴萊』，他也沒有姓氏，以他特殊的髮色還會誤以為是貴族。
在這個國家，只有貴族才有姓氏。
他救了我和盧西安，沒錯，他救了我們。
據他所說，火焰的光芒會引來夜族，也就是那噁心的白皮妖怪靠近。
仔細想想當時教堂內有燈光，也許就是這樣……
巴萊砍死的那隻，靠近距離我們不到兩百公尺。
巴萊會用弓箭攻擊我，原先只是以為我和盧西安也是夜族。
既然知道不是怪物，就沒必要繼續刀刃相向。再說我和盧西安並沒有武器。
現在營火的位子升起的火焰叫做『不知火』是一種詛咒。
「這是一種魔法？」盧西安提問道。我們都沒看過這種漆黑的火焰。
「這是一種詛咒，詛咒元素本身使火之靈無法顯露光芒的詛咒罷了。」
我們並不瞭解詛咒。
理解上，不知火就是一種黑色無光的火，其餘跟正常的火沒有差異。
詛咒本身就是很怪的東西對吧，大概是故事中提到的紮小人或是整個家族都會被死於非命的術式，童話故事偶爾會提到被詛咒的公主或是被詛咒的天使變成惡魔……
令人驚訝的是。
巴萊本身就是詛咒，應該說，巴萊是被稱為『不眠者』一群人的其中之一。
「繼續剛才的話題，不眠者是……什麼？」
「我們無法睡著，甚至不會昏迷。」巴萊他解釋說。
盧西安在我短暫痛暈的時候跟巴萊交談一陣子了。
他告訴了巴萊我們是領地逃出來的人民之後。
他們開始一問一答交換彼此的情報。
「為什麼會被詛咒？」盧西安繼續問。
「我不想回答，另外輪到我問了。我要問這小鬼，你從哪裡弄來符文？」
我用左手趕緊摀著纏滿繃帶的右手。
巴萊的聲音聽起來有點生氣了，他說：「被我射中的傷口正在恢復，我在包紮的時候就有發現了，我問你，為什麼你這小鬼身上會有符文。」
盧西安也是一臉困惑看著我。
「我不知道，我猜是那棵神木。」
接著我只好坦承說明了我和盧西安進入森林，看到會爬樹的兔子，接著我的右手伸進樹洞就受了嚴重的傷……梅林要我暫時隱瞞手上出現的異狀。
巴萊捏著眉間，正在消化我說的故事。
盧西安也一臉震驚是因為，梅林並沒有跟他提到我手上出現符文這件事。
「輪到我問。」盧西安說：「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巴萊嘆了一口氣，又將一枝乾枝丟進火堆中，才慢慢開口。
「我受雇擔任『烏博卡商團』的護衛，他們載著鹽巴和一些香料從『尼古城』北上打算到『梅爾領地』販售，那場暴雨讓我們加快速度，多花了一天到了梅爾，結果還沒進去就被湧出來的怪物——那群夜族襲擊，一瞬間就死了十幾個人，除了我，商團的人應該全死了。」
他的語氣平穩的難以置信。
被那種怪物襲擊，也難免精神崩潰，就像盧西安看見梅林先生的劍落入夜族手上。
「原來是這樣……換你問吧。」盧西安說。
「你們兩位，打算去哪裡？」
「往南去『杜拉爾』領地求助。」
這只是我和盧西安的第一個想法。
自從我到梅爾領，就再也沒離開過領地，盧西安自出生就在梅爾了。
「商團沿途也有經過，杜拉爾領地看起來很窮，我想沒辦法派得上用場。」
「你要去哪裡？」
「暫時沒有目標，畢竟雇主也死了。最後一個問題，能夠殺死那種怪物，應該可以很清楚我的實力，那你們，要不要跟我簽約？」
巴萊的問題應該是指，要不要雇用他。
「我們沒錢。」盧西安兩手一攤。
「我不是要錢，不過，條件是我要這小鬼用符文幫我解開不眠者的詛咒。」
他接著說明：「看樣子你們根本不清楚符文的力量到底有多可怕，像是那種箭傷大概六小時左右就會完全癒合吧，在我知道的符文中，甚至有全身被砍的支離破碎的屍體因為符文而復活的傳說。消除詛咒通常必須殺死施放詛咒的人，或是破壞詛咒的『儀式』，熟悉使用符文的符文師似乎能透過符文的力量找到詛咒的根源，也就是儀式的位置。」
「詛咒儀式的位置？」
「不眠者的詛咒是針對我一族施放的詛咒，年代久遠已經無從調查儀式從哪裡施展的。」
「只要破壞儀式本身就可以解除詛咒嗎？」我問道。
「經過了幾百年以來，不眠者的詛咒一直沒有削弱的傾向。直到我遇到你們才又重新燃起希望。」
黑暗之中，我隱約感覺到巴萊正注視著我。
我稍稍解開了右手上的繃帶，符文正在我的手臂上緩慢滾動著，隱約還冒著熱氣。
肩膀上的疼痛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消失殆盡。
「我不知道我幫不幫的了你。」我老實的說。
「雖然在這個國家找到符文師的機會微乎其微，不過既然遇到了我還是想要試試看。」巴萊握緊拳頭，他說：「我的族人也還在世界各地尋找破壞詛咒的方法，所以我想把握所有機會，不對，就算是拜託你也好，請幫我。」
我和盧西安經過討論之後，決定雇用巴萊。
簽約似乎是很重要的一個儀式。
巴萊在地上用樹枝畫了一個約成人臉大的正圓，並在裡面畫出一個天秤的符號。
那是一種術式（魔法陣）。
接著他蒐集了一些落葉，將落葉放置於方才繪製的術式中。
「身邊沒有紙張，所以就用精神契約吧。」
「你會魔法嗎？」提出疑問的是盧西安。
我們所在的梅爾領地並不使用魔法。
原因有幾個。
一，我們領地很窮，沒有人受過完整的魔法教育訓練。
二，魔法在平民階級並不普及。
三，對於我們這種生存在北方以農業與小型狩獵為主人民來說，不用魔法也可以過得很好。
「幾年前跟一位老師學過簡單的魔法。」
巴萊露出一抹淺淺微笑，他將手套脫下來，並把手放置到落葉堆上。
落葉「啪！」地一聲碎成粉末，接著往魔法陣中央聚攏，最後變成一張紙。
「貿易之始——崔德，以您左手的裁決之劍為證、右手的守約之秤為憑，簽訂信任與公平的交易，顯現您的權能，一階魔法『精神契約』。」
契約內容是這樣的。
巴萊會擔任我們的護衛傭兵，直到我和盧西安到『杜拉爾領地』尋求領主幫忙解救我們『梅爾』，如果我未來掌握了符文的使用方法成為了符文師，則必須協助他去破壞詛咒的儀式。
當然如果我被抓到，被依法律處刑，契約就會解除。
畢竟在這個國家，符文的力量被人們恐懼，也被律法定為邪惡與犯罪的象徵。
預計我們到了杜拉爾之後就會分道揚鑣，這個契約則會持續存在。
精神契約可以讓我和巴萊保持著一定的『精神』聯繫。
只要我能夠運用符文的力量，就一定得幫他不可，這就是契約的條件。
「請將你的手放到契約上吧。」
巴萊完成了魔法，那張用落葉製成的契約發出微微紅光。
我將手也放了上去。
契約的紅光慢慢地變成了綠色的光芒，接著緩緩消逝。
看著我和巴萊完成契約的盧西安顯得有些不安。
「如果違反契約會怎麼樣嗎？」
「違反不了的。」巴萊接著說明：「精神契約是綁在靈魂上的力量，如果可以達成契約而不去執行可是會一直心神不寧甚至會無法行動。」
我好像不小心，簽了什麼可怕的魔法。
不過知道身邊多了個俐落的幫手，安心了許多。
*
早上，天色微亮。
漆黑的篝火已經熄滅正冒著淡淡白煙。
清晨的風顯得有些溫柔，茂密枝幹的空白處灑下了微光。
多虧了巴萊負責守夜，我和盧西安睡了一覺。
雖然不斷驚醒。
不過有了短暫的休息，精神好了很多。
我醒來時，巴萊正在用磨刀石保養他的長刀。
盧西安似乎更早就醒來了，他正無聊的用樹枝戳著篝火。
「小鬼，會使用劍術嗎？」
「會的，雖然只是基本。」
八歲開始，每週都會有一天會去領地的警備隊學習基本的劍術。
在梅爾領地只要是男孩子，都必須學會基本的劍術。
對劍術有天分的人會去擔任警備隊，可以免除許多稅賦。
甚至有朝一日可以被領主舉薦成為騎士，甚至前往王城效命。
但是作為狩獵以及學會基本的戰鬥算是國民義務。
「如果遇到兩三隻夜族我可以應付，但是如果數量太多的話，請保護自己，找到機會逃跑就對了。」
「巴萊先生，我叫盧西安，他是麥特，希望你不要再叫我們小鬼了，我們年紀相當吧。」
巴萊露出一抹詭異的苦笑，接著他點頭表示同意：「我知道了。」
早上我們隨便摘了一些黑莓果腹。
這些黑莓非常酸。
幸好還沒有進入寒冬，否則可能會挨餓個好幾天。
我們三人的目標決定再往東走一到兩天的路程，接著才往南方前進。
目的是為了避開夜族。
誰知道那些怪物是不是還在這座森林附近遊蕩。
到現在仍然不知道為什麼傳說中已經被封印的怪物又出現。
夜族只是大人用來嚇唬小朋友的一個傳說。
那個傳說活生生的就出現在梅爾。
一天在趕路中度過了，當晚巴萊替我們各製作了一把前方削尖的木棍。
接著陷阱有所收穫，是一隻吃的很胖的老鼠，這是這三天以來的第一頓肉。
又過了一天，我們決定開始往正南方前進，打算就這樣走出森林。
大概到了傍晚的時候……
巴萊突然喊聲。
「停下來。」
「有夜族嗎？」
「不是這樣的，方向很怪。」
方向很怪？
巴萊從背包中拿出磁石，用來判別方向的指南針。
根據磁石，我們的確一直往南行走。
「我們好像沒有在正確的方向上。」
盧西安拿起了一塊石頭，觀察青苔的疏密程度得出結論：「我們正在往北。」
目前樹葉都快掉光了，但是根據植被與青苔仍然能判別方向。
年輪的方向與青苔生長的方向顯示不一，每個常識告訴我們方向的答案都不同。
磁石與太陽的位置卻告訴我們正在往南。
但實際上我們似乎往樹木更巨大且密集的北方前進。
簡單來說，我們迷路了。
「先停下來吧，在森林裡完全失去方向是非常危險的。」
雖然不明白發生了甚麼事，但我們在太陽下山前開始做紮營的準備。
一樣由巴萊升起『不知火』，由我和盧西安在周圍用樹藤布置陷阱。
陷阱佈置十分順利。
突然想起領地中的獵人們耐著性子教導我們布置陷阱的技巧的一些往事。
先用樹藤纏成繩結製作並拉出引線，如果野獸的腳踏入拉扯之後就會被吊起來的一種簡易陷阱，然後非常熟練地拿起一塊石頭壓住我剛拉好的陷阱，完成我的工作。
接著！
遠方傳來聲響，一陣騷動。
「敵襲！」巴萊大喊著。
是露營的中央區。
我立刻拿起長棍跑了過去。
盧西安和巴萊已經擺出架式，他們兩個靠攏。
而有三隻肥大蜥蜴正攀在樹幹上吐信。
是幼年體長尾蜥！這個大小已經接近有害魔物的等級了。
「小心一點，他們的前腳指甲有毒。」我對著巴萊喊道。
一隻最靠近巴萊的長尾蜥因為我的聲音轉過頭來。
巴萊墊步向前，直接一刀橫劈將他的頭切了下來。
另外兩隻長尾蜥立刻以疾快的速度爬下樹幹，一邊發出威嚇的吐信聲一邊朝著巴萊衝去。
「凝聚在空氣中的水之靈啊……」巴萊一邊揮刀，一邊低語喃喃著。
盧西安揮打著木棍，試著逼退長尾蜥。
巴萊同時巧妙利用步伐引導著盧西安，兩人慢慢將長尾蜥引到另一側。
我趕緊跑到放置行李的樹下拿起巴萊的弓。
「請凝聚您的力量驅散混亂秩序的魔物——」巴萊將咒語念了出來。
我拉弓，射出！
靠近盧西安的一隻長尾蜥被射中，盧西安也把握時機將長槍刺入他的腦袋。
巴萊將長刀指向越靠越近的僅剩的那隻長尾蜥，咒語完成！他喊著：「『水波衝擊！』」
長刀尖處射出水彈，直接打在長尾蜥身上，衝擊將牠直接打到了樹幹上。
我再度搭起箭矢射出，正中他的頸部。
巴萊將長刀刺入長尾蜥，用力一擰。
*
夜晚已經來臨。
我們正圍繞在漆黑的不知火旁邊，我和盧西安吃著烤過仍然腥味很重的長尾蜥肉。
巴萊正俐落保養著他的長刀。
巴萊問說：「這座森林竟然有這種大型魔物嗎？」
「不，村莊裡面的大人們並沒有獵捕或目擊過這種尺寸的長尾蜥。」我回答道。
「嗯……也有可能是棲息在森林的最深處的長尾蜥為了儲備過冬的糧食。」
「……或是我們已經闖進了最深處。」
白色森林之大，不是一兩天能夠走到最深處的。
「今晚我會觀測星空判斷正確的方向。」
太陽會根據季節跟時間偏離軌道。
磁石不知道甚麼原因失去了效果。
這一帶的植被生長也不符合自然規律。
於是我們失去了方向，的確，大概只能靠著星座來判別方向了。
「你們先休息吧，雖然我不用睡覺，但是晚點需要你們起來輪流守夜。」
「好。」
「知道了。」
這邊的樹木十分密集，因此並沒有辦法直接仰望到整片星空。
深夜時分，巴萊爬到了一棵大樹上。
判別星座的方向之後將匕首從上垂直丟下來，作為紀錄。
隨著時間推移多做了幾次確保方向無誤。
經過兩三個小時幾次的動作之後終於在地上繪製了大概的方向指標。
巴萊終於得出了結論。
「非常糟糕的情況，我們這兩天以來一直都在往東北東的方向走。」
巴萊繼續說：「明天我們必須先尋找水源，之後回到這邊繼續往南方走。」
靠著莓果沒有辦法補充足夠的水分，巴萊攜帶的水也在今晚被我們平分喝光了。
所以必須找到森林中的溪流，我們才有辦法繼續行動。
好消息是長尾蜥會群聚在這邊一定有水源。
方向觀測之後，交給巴萊守夜。
我和盧西安趕緊把握時間小憩。
漸漸的意識進入夢鄉。
＊
一團黑暗之中。
有一道光。
「是夢。」我矗立在黑暗之中，這個念頭一閃而過。
『沒錯，夢，是。』
這個聲音從腦中傳來，我依稀有聽過。
「你是誰？」
『我，你的，右手。』
『我，你的，右手。』
我，你的，右手……
右手……
這段話在腦中不斷回響。
一陣晃動。
巴萊叫醒了我。
達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