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表弟邊說邊拿自己的手去比劃了下,不是鵝掌好歹也是個人掌。
「學校裡種了幾叢,我常常路過就看到插在土壤裡的說明牌,就記得了。不覺得這葉子這樣長,很像鵝掌嗎?」
顧全生端起小盆栽來看了看,葉片是成掌狀生長沒錯,可他看不出像誰的掌,沒說什麼就放下了。
「對了哥,等等去跟鄰居打招呼吧?」
「還有別的鄰居?」
他以為就只有剛才對面那個阿淨了,畢竟感覺大家都住在村裡那條大路邊,而不是舊書店這條遠僻的小巷子裡。
「這巷子裡現在也就三戶,對面的花店跟我們這裡,還有巷口那邊住了一個護士。」
聽見「護士」時他想了想,好像有某人說過自己是村裡唯一的護士來著。
「是不是蔣瑩?」
「對對,就是瑩姐。怎麼,哥你已經跟她認識了?」
「我是從醫院出來的。」
顧硯明啪地一聲拍向自己腦袋,邊心想「我這笨蛋」邊尷尬地哈哈傻笑。
「那你們已經認識了更好,去跟瑩姐說你搬來這裡了,大家彼此有個照顧啊。」
蔣瑩照顧他還不說,他不覺得自己一個失憶的人還有辦法照顧誰。但他沒反駁顧硯明這想法,該有的禮貌還是得有的。
「那就等等過去。吃飯。」
顧全生伸手從塑膠袋裡把吃的都拿出來,一份燒餅油條和一杯豆漿先被放在了顧硯明面前,他才再拿了自己的份。
小表弟看著,想起以前國中時每逢週末,這個不愛說話又有點冷淡的表哥是怎麼照顧他,看見現在表哥即使失憶了,好像也還是他那個表哥,特別開心地把早餐唏哩呼嚕全吃下肚去。
早餐過後,顧硯明隨口問了句「哥你要帶什麼去找瑩姐」就把他哥難倒了。
顧全生還真想不到他這個出院時連行李都沒有的人能變出什麼東西去送人家。
顧硯明多半看出了表哥明顯的停滯與困難,補充似的開口:
「哥、哥,沒關係,也可以這裡挑幾本不錯的書送她呀?我們是舊書店嘛。」
說完他自己瞥了眼那些不知落了多少年灰的舊書,哪送得出手,不好,自己掌了自己的嘴。
好在顧全生沒淪落到真要靠這表弟給他出主意的地步。他想起昨天顧硯明跟他一塊兒去超市時自說自話地扔了很多東西進來,其中有包鬆餅粉。他天真地想著自己喜歡吃鬆餅就扔進來了,也沒想過顧全生這兒沒有廚房。
他從櫥櫃裡拿出鬆餅粉,又去冰箱找了雞蛋和牛奶出來,然後打發顧硯明去雜貨店買一包砂糖。
顧硯明不明所以地帶著砂糖回來時,他表哥正拿著一個大碗,把剛才那些材料都加進去了攪拌,手邊還擺著一包拆封了的葡萄乾,原本顧硯明想買來當健康零嘴的。
「哥你要做蛋糕嗎?可是這裡沒有烤箱。」
「有電鍋就夠了。」
電、電鍋?顧硯明瞪了瞪眼睛,卻沒阻止他哥把砂糖也加下去、找了一個小玻璃容器倒入麵糊,接著就把那玩意兒放進電鍋去蒸了。那電鍋也是顧曉挖出來給他的。
「⋯⋯真能成?哥你都用電鍋做蛋糕?」
顧全生剛按下電鍋開關,一雙眼睛直直地望向顧硯明。他都失憶了,哪知道自己以前怎麼做蛋糕?
「不對,我換個問法。哥你怎麼知道能用電鍋做蒸蛋糕?」
⋯⋯好問題,這表弟還是有些時候挺聰明的。顧全生被這麼一問,一時之間答不上什麼來。他方才一點都沒多想就去找了鬆餅粉,極其自然地和了麵糊出來放進電鍋去蒸,好像他本來就知道鬆餅粉能用來做蒸蛋糕、有誰這麼教過他。
可他醒來時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記得了,怎麼就知道這個?就算他聰明也沒想通,只悠悠說了句:
「就是知道。」
顧全生帶著表弟,端好一盒漂亮的蒸蛋糕敲響蔣瑩家的大門,換來她驚喜的笑容和熱情的回禮——一大鍋洋蔥湯。還說喝完之後再把鍋子還給她就好,裝蛋糕的玻璃盒同理。
兩人不明所以地端著湯回去,喝了兩碗發現真的挺好喝的,就等涼了放進冰箱。
弄完這一趟,顧全生一看桌子才想起剩下的蒸蛋糕。給了蔣瑩一份,餘下的麵糊又蒸了兩個出來。他塞給顧硯明一個,讓他帶回去給顧曉,還有一個倒是難了。
「哥,我媽叫我回去幫忙撿後院的菜。」
他正盯著蒸蛋糕煩惱時,剛講完電話的顧硯明朝他這麼喊。
「那你先回去吧。」
顧硯明點點頭,剛要開門出去,又聽他哥說:
「姨媽今天要用車嗎?」
「她好像說過今天要去見人。哥你有事要開車嗎?」
「沒關係。」
本想著今天去辦支手機,這樣他還能上網去查自己母親的事——他沒想到顧硯明的手機沒有網路,不然早跟他借了——看來只能暫緩。
顧硯明說他回去見到顧曉會和她說一聲,邊疑惑著為什麼他表哥要直盯著那盒蒸蛋糕看,邊騎著腳踏車回家了。
顧全生覺得自己並不是愛吃甜食,更不是什麼喜歡烹飪的人,為什麼就做了蛋糕出來?他自覺有些奇怪。
不久,像是不願繼續糾結似的,他拿起那盒蛋糕出門去了。
三十秒後,顧全生推開了花店的大門,鈴鐺悅耳的聲響向阿淨昭示著客人的到來,他從櫃檯裡抬頭,對上了顧全生的視線。
「歡迎光臨,顧先生。」
他依然笑嘻嘻的,和這漆了白漆而顯得輕快簡潔的花店很襯。
阿淨也不急,見他捧著一盒東西也不問顧全生來這兒做什麼,就看他在店裡四處張望一會兒,朝自己走來。
「我不是來買花的。」
顧全生這麼說,讓他先是愣了愣,然後才想到或許是方才自己說的那句「歡迎光臨」。阿淨莞爾,兩手抱胸地撐在櫃檯前,笑吟吟地說:
「如果不是客人,那顧先生是用什麼身份來的呢?」
「⋯⋯你的鄰居?」
這個答案把阿淨逗笑了。
「那好,歡迎鄰居顧先生來玩。」
顧全生覺得阿淨的眼睛會笑,儘管他不知道那人為何這樣開心。他把蒸蛋糕遞上前,依然是冷冷地說:
「這個是回禮。」
「回禮?我可以打開來嗎?」
阿淨接過,在顧全生的點頭同意下掀開盒蓋,一陣微甜的奶香味摻著葡萄香撲鼻而來。
「⋯⋯你居然還會做這個。」
顧全生將阿淨的反應都看在眼裡。和蔣瑩雀躍的嘻笑與拔高的聲調不同,阿淨帶著沉穩的笑,垂著眼珍愛地看著那盒蛋糕,好像那蛋糕是什麼無比貴重的寶藏。
他說那話的聲音聽起來太溫柔了,顧全生聽著震驚在心裡。
「給巷口的蔣瑩也做了一份,算是我和你們打個招呼。」
「顧先生可真讓人驚喜,謝謝。」
阿淨把盒蓋蓋上,嘴角始終掛著那柔和的笑容。
他隨手打開了櫃檯下頭藏著的小冰箱,彎下腰時還邊用餘光瞄著站在櫃檯前、送出蛋糕達成任務就開始站在原地、扭著頭四處看看的顧全生,嘴角一彎。
「顧先生,你接下來有空嗎?」
站直時還順手從冰箱裡帶了一壺冰咖啡出來,放在櫃檯上。阿淨把顧全生的不答當作默認,再補了句:
「你做的蛋糕看起來太好吃了,我一個人吃太奢侈。」
他邊說邊笑瞇瞇地搖了搖手邊那壺咖啡,那壺子在他手裡小得像個玩具。
顧全生看他一副詭計得逞的模樣,覺得這人滿嘴胡話,不就是想留他下來。
不過他倒是想到幾件事情。第一是蔣瑩說他應該多和人接觸,人際關係的刺激能讓他早日恢復記憶。第二是昨天晚上的那封怪信,他想問阿淨這個住在對面的有沒有看見什麼。
「好。」
他不冷不熱地回答,結果就是他現在和阿淨面對面坐在院子裡的咖啡桌邊,中間的大陽傘擋去了逐漸炙熱的陽光,只留下一些令人愜意的暖,還有手裡咖啡杯透過指尖傳來的冰涼。
除了顧全生帶來的蛋糕、冰箱裡的咖啡,阿淨還拿了一些餅乾出來,看著就像是鄉下不會有的洋餅乾。
「謝謝你賞我這個臉,顧先生。」
他方才進屋去拿了兩顆抱枕出來,一顆給了顧全生,一顆墊在自己腰後。
「店呢?」
「畢竟是小地方,平時來買花的人一天都不一定有一個。我上一次有大生意還是村裡小學的畢業典禮,孩子們買了送給老師。」
「不買花,那瓜呢?」
顧全生來時就看了兩邊,店門口邊兩塊空地當真種滿了瓜,眼前這個花農兼瓜農沒騙他。
阿淨聽他問起瓜,不禁笑出了聲,往後倚在椅背上。他肩膀很寬,這一倚上去竟把椅背擋了個十成十。
「瓜的話,收成前一個禮拜就會有人來預訂了,暫時還窮不死。」
顧全生倒也不是真擔心他對門鄰居會窮死,眼角餘光看見瓜田才問了一問。
「顧先生是昨天剛搬來的?」
他昨晚開著小貨車去附近其他小村送貨,到了晚上才回來,就見以往老是漆黑一片的對面舊書店竟然點著燈。
「剛搬來。」
「哦,怎麼會來這裡的?通常不會往這裡跑的吧。」
顧全生把視線從瓜上收回來,望向阿淨以示疑惑,果然得到他解釋:
「年輕人通常不會想待在這種小地方,都會去大城市不是嗎?顧先生看著挺年輕的,我才這麼問。」
「你看起來也很年輕,不也在這兒。」
「是嗎?我都二十七了,說年輕也不真那麼年輕。」
⋯⋯這人居然比他年長。
「看著年輕。」
「這是在讚美我嗎?」
他沒有回答阿淨這帶著些打趣意味的問題,故意拿起杯子喝了口咖啡。阿淨見狀笑笑。
「我就好奇問了下而已,不想說也沒關係,因為之前沒聽顧姐提過她有外甥。」
「你也認識她?」
「認識啊。她每個月最後一天會來打掃舊書店,我碰巧在的話就會請她喝個咖啡。」
阿淨說他三個月前搬來,那應該少說也跟顧曉打過兩三次照面。
「我剛搬來的時候什麼都沒有,她幫了我很多。」
「你又是為什麼來這座村子?」
「我嗎?」
見顧全生問起他的事情,阿淨笑了起來,平平地答:
「我出了一場很嚴重的車禍,醒來後因為腦震盪而失憶了一陣子。醫生說我需要靜養,就乾脆搬離城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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鬆餅粉進電鍋是真的可以蒸出像蛋糕的東西來,我試過很多次!
至於全生為什麼知道這個,後面會提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