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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山海妖異奇譚 第十九回

徐行 | 2021-02-14 21:00:02 | 巴幣 122 | 人氣 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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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時分,庚辰山上。

  只見村裡那條大路上,四個年輕力壯的白衣抬棺伕扛著木轎,在前頭領路的是阿龍,他受應澤命令而來提燈籠帶路,清唱挨不過她求才答應。他後面兩個分別持引魂幡、捧神主牌,轎子後那個拿了一面小銅鑼,一路上敲著輓歌般單調而哀長的鳴響,也引得鎮上大多數人都出來圍觀。

  一般出殯根本不會選這種大半夜,在這時間一敲鑼,幾乎所有人都從家裡出來探了個究竟。任鈴躺在棺裡都能聽見村民們的竊竊私語聲,大多奇怪著為什麼選晚上出殯、上山危險、這死的又是哪家的人云云,但白虎他們都當作耳邊風,隊伍繼續前進。

  這是支人數精簡的送葬隊伍,連哭喪的孝女都沒請,和那華麗名貴的抬棺轎一比起來更顯清少。本來就只是做個樣子罷了,實際入山去的人當然是愈少愈好。

  他們在村人視線洗禮下出了村門入了山。好幾次有村民向隊伍大喊,要他們別去送死。即使出殯的死者不是年輕女性就不會遇到剝皮鬼,村民們也不知死者身份,但仍不宜深夜入山,就怕在漆黑的森林裡迷了路後連命都丟掉。

  但他們也不是真出殯,而是為了捉鬼才選在深夜,也不必真依照傳統,走到山腳下的應龍廟,只要途中剝皮鬼出現就行。妖魔多在夜晚出沒,且聽之前的經驗以及清唱描述,大家多是在出殯當天發現整支隊伍失蹤,隔天早上才發現死者的棺材,偶爾旁邊會有幾支吃剩的手腳。妖魔想必是白天設陣捉人,晚上出來飽餐一頓。

  剝皮鬼作亂已十五載,盤據庚辰山頭,即使並非凶神,想必也是力霸一方的妖魔。光被剝皮的姑娘就二十人,送葬隊伍全算起來一定不下兩三百,若他們全都被吃下肚,那妖魔怕是已經強大許多。

  剛出村門不久,隊伍漸漸遠離人煙,任鈴聽聲判斷已經出了村子,再沒聽到那些議論,才把兩側的機關小門都打開。她有幾天沒能這樣安穩躺好,轎子棺材晃呀晃,躺在屍枕上竟也挺舒服。裡頭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一有光亮後讓她時不時左右轉頭看看外面,否則她怕自己真的睡著。

  「我們出村子了。」

  白虎似是聽見了那機關的木頭摩擦聲才如此說道。任鈴這也安心,不會有人驚呼棺材裡居然有姑娘的說話聲傳出來,應:

  「我猜也是。接下來要往山腳下走了對吧?」

  「沒錯,如果途中遇見剝皮鬼,就正中我們下懷。」

  另一邊的清唱邊環視著周圍邊說。依隊伍行進方向說來,她守在棺材左側,白虎則在右側。這點也是白虎堅持的,傳統上說「左青龍右白虎」,右邊是屬於他的方位,人民如此信仰,他守在右側時力量更強。

  「清唱,妳上次來時就遇見了嗎?剝皮鬼。」

  「是遇見了怪事,沒見到鬼影。」

  「既然妳被打成重傷、連滾帶爬地逃離庚辰山,如果還不是那個肆虐多年的剝皮鬼所為,那也可真丟臉。」

  「看來猛虎破天話中有話。」

  「你們別吵了行不行⋯⋯」

  任鈴就是覺得她都躺進棺材,理應安息卻得不到一絲寧靜,左右兩側時不時就得拿話戳對方幾下,戳得她都頭痛。

  「話說,那怪事是怎麼樣的?」

  「這次我們用的方式不一樣了,或許會有出入,不過我還是可以說說。」

  清唱上次來捉鬼時只有她一個人,如果採用這種做餌釣鬼的方式,她進棺材就沒人保護隊伍,若隨便抓個姑娘進去又怕出事,原本還有的姑娘也會沒,因此不能冒險。那時剛又發生一起剝皮慘劇,也就是第二十起,清唱和幾個膽大又熟悉山裡路的村民一起入山,去調查剝皮鬼的行跡。

  深夜,死者的家屬帶著她去找到他們出殯隔天發現棺材的地方。清唱正想調查附近的蛛絲馬跡,或許能探出剝皮鬼的行蹤,但就是一個腳印都還沒找到,先是和她一道進山、死者的父親和弟弟們竟開始嚷嚷著他們在林子裡見到了死去女兒、姊姊的身影,一聲都沒多吭就追了過去,她一時沒能攔住就讓他們跑了。

  一兩個就算了,清唱可以讓其他勇敢上山的人先回村子,她自己帶著何羅魚很快就能找回他們。但接著三個、四個,大家都說自己看見了已經死去的姑娘,竟然就出現在林子的另一邊,倩影一晃就消失,但足以撩撥他們,讓原先堅信逝去之人已不再的心志動搖,還能把他們帶離棘手的山海師身邊,幻象可以說是妖魔的慣用技倆。

  於是轉眼間,七八條大漢都各自往不同的方向追著姑娘們的幻影跑了。要知道這些死去的姑娘中不泛他們的親友、家人、未婚妻,死去的她們若真回來了,大概做夢都會笑,豈有不追上去的道理。

  但清唱可就不一樣了,她很清楚這些都是妖魔的騙術,於是只能喚出何羅魚,確認大家的具體位置,一個個追上去。

  「然⋯⋯然後呢?」

  任鈴躺在棺材裡都怕得有點抖了,她沒想過清唱居然這麼會說故事。本就恐怖的情節從她嘴裡出來,成了最可怕的怪談,想到這還是她的親身經歷就更發毛,偏偏她也沒加油添醋,就是平鋪直述。

  「我順著何羅魚提示的位置找過去,卻誰都沒見到,好幾次都是。」

  四散開來的人群分成幾路,她就順著找去幾次,但從沒有一次在何羅魚的池塘裡提示的地點發現該在那裡的人。

  「何羅魚的探知能力不會受任何陣法或妖術影響,我找到了正確的地點,但人或許已經被捉走或吃掉。總之,最後一個提示的地方是在溪裡。」

  「溪裡?庚辰有溪?」

  「有。」

  她回白虎的話,庚辰山頂有座泉,一條小溪順山勢流下,切割出如今的地貌。

  「最後一個人的位置是在一座小崖下的溪裡。我猜或許那人光顧著追姑娘的影子,沒注意到腳下才摔進溪水裡,不知道人是死是活,總之我繞了過去。」

  活著就帶人,死了就帶屍體回去,清唱像是死馬當活馬醫了一樣。

  「還是一樣,地點對了,人卻不在。可我大意了。」

  「大、大意?」

  「那麼強的瘴氣八成是剝皮鬼本尊來了,祂將氣息藏得極好,我在被從崖上打下去以前都沒能發現祂出現。那鬼甚至還傷了何羅魚。我一下子無力還手,掉進溪裡之後受了傷⋯⋯」

  「所以妳才會那樣子被東方遊發現,是嗎?」

  「傷口實在痛得我無法動彈,也沒力氣。好在找到一塊浮木,我就跟著被溪水沖著跑。」

  她一開始其實不知道庚辰山上的溪到底會流去哪兒,但沒死在那麼急的水流之中,又被東方遊救了起來,實在幸運。

  「真虧妳飄得了那麼遠⋯⋯」

  「對啊,命可真硬。」

  「我就當你們是在誇我吧⋯⋯」

  清唱無奈地自己打個圓場。她本來就自尊心強,要她詳述自己怎麼被打到掉進溪裡後又被沖走,簡直是奇恥大辱。

  「還有,你們兩個不是要去找應龍嗎?怎麼也來捉剝皮鬼了?」

  「別問我,問她。」

  白虎在轎子另一邊,中間又隔著簾,但清唱都感覺她看見了白虎用手指著轎上的棺材。

  「我、我是死人,死人不會說話⋯⋯」

  「妳少來。」

  清唱翻他們個白眼,反正棺材裡那個跟轎子右邊那個都看不到。好吧,就當他們是來助陣,給他們說說上次的事情經過也當補補見識,免得連出事了都還渾然不覺。

  其實這助陣也是來得好,本來清唱就想過用假出殯來釣出剝皮鬼,無奈人員不足而作罷。這次可好了,猛虎破天保護的復祖去做了餌,讓她這個見識、實際經歷過剝皮鬼把戲的人待在外頭警戒。

  「不、不過,我說,外面都還好嗎?」

  就聽棺材裡那弱弱的聲音混在銅鑼聲裡傳過來,她差點就沒聽見了。

  「死人給我乖乖躺著別說話。」

  「我沒問你,是問清唱!」

  「⋯⋯都還好,目前什麼都沒見到。」

  尷尬的是,她才剛說完沒多久,隊伍就停了。

  「還、還好?可是現在我們是不是停下⋯⋯」

  「噓,我去看看。」

  總之先堵上任鈴的嘴,被剝皮鬼聽見棺材裡有人在說話就出包了。清唱往前走去,順道看了幾眼前頭那兩個被找來加進出殯行列裡的年輕男人。當地人,練家子,熟悉山路,若真出事還能自己逃。是謝太爺今天招募來的人手,多是過往那些慘遭剝皮的姑娘們遺族,聽聞又有山海師要帶人馬上山便立刻響應。為捉鬼復仇,在所不惜。

  他倆神色雖略顯害怕,可仍堅定,清唱便沒說什麼,走到阿龍身邊,他是走在最前頭的,問他為什麼停下腳步準沒錯。

  「怎麼了?前面有什麼嗎?」

  不看不出事,一看不得了,簡直最好地解釋了神主牌小哥和引魂幡小弟現下的反應。兩雙眼睛發直地一道盯著前方,又看阿龍那一雙眼睛也瞪得老大,一共三雙,都是如此。

  「烏鴉⋯⋯」

  「烏鴉?」

  她聞言一道轉頭過去看,前方的路被更加茂密的樹林包圍,若只是那樣還不足為懼,月光能夠從枝梢縫隙間灑落下來,還不至於那麼陰森森。但清唱一看就知道他們為什麼停了下來,那樹木枝枒間竟滿是密密麻麻的黑鴉。

  「上次來時沒見到,庚辰有烏鴉?」

  山裡有烏鴉沒什麼大不了,卻不應該這麼多,她更記得自己上次來時半隻都沒見過。清唱只來過一會兒不準,卻是她身邊這三個一生至今沒離開過此地的三個男人,他們一臉不可置信地僵硬搖著頭的模樣讓她一驚。

  再回頭一看,黑羽毛配黑夜,阿龍他們又是如何在黑夜之中看到黑烏鴉的?答案很簡單,群鴉各個都有一雙散發不安紅光的眼,在黑暗中對他們虎視眈眈,彷彿警告著來人別再往前踏一步。

  清唱就是做這份工作再久都沒見過這般詭異光景,額間也滑落一滴冷汗。雖然她怪事見多了,還算鎮定,阿龍他們可就不同,怕得雙腿打顫、五官扭曲。他們紛紛大叫:

  「應龍大人、應龍大人保佑啊!神佑之地竟有如此不祥之物,這是為何!」

  「剝皮鬼⋯⋯一定是剝皮鬼出現了!救救我呀!」

  他們開始踩著發軟的腳步緩緩後退,隊伍最後頭的鑼聲也停下,希望他只是怕得不敢敲鑼,別是已經被捉走或吃掉。清唱知道人一旦被嚇瘋或逼急就不會聽人說話,趕緊在他們嚇得四處逃竄之前高聲喊:

  「別怕!靠近轎子,不要散開!」

  任鈴這時躺在棺材裡也聽見外頭不對勁了,但她沒辦法自己出去找人問,只能希望有人聽見她的聲音。

  「怎麼了?外頭出什麼事了?」

  「妳待著,不要出來。」

  那是白虎的聲音,只是少了平日那份嬉笑玩鬧不正經,多了一份嚴肅慎重警戒心。任鈴感覺自己的手臂上出了好幾粒雞皮疙瘩,見不著棺外情況,又聽隊伍裡驚惶失措的呼聲四起,令她更加不安。火上加油的是,隊伍左側的兩個轎夫竟突然叫喊起來,就像是活見鬼的那種恐怖叫聲,她跟著嚇得問道:

  「怎、怎麼了!又怎麼了!」

  左側原本是清唱負責守,可是她剛剛到前頭去和阿龍確認情況,現下出殯隊伍左側空空無人保護。

  「草叢、草叢裡有東西!」

  「我也看到了,窸窸窣窣地!」

  好極了,前面有眼冒紅光的烏鴉,現在左邊草叢裡又有怪東西,白虎心道應龍這神佑之地可真是叫假的,就是隨便一座野山都沒這麼熱鬧。趕在那兩個小轎夫嚇到失心瘋以前,輕輕一跳從轎子上方過來,一個轉身後落地擋在轎子和那聽說藏著東西的草叢間,他高喊:

  「來者何人?神君在此,速速現形。」

  「等等、等等!是我!」

  ⋯⋯是誰?白虎呆了下,難道有哪個妖魔膽敢和神獸裝熟?不,他又覺這聲音好像有點耳熟,似曾聽聞,舉起的拳就舉著而沒打出去。但也幸好他沒打出去,從那草叢裡鑽出來的竟然是應澤姑娘,頭上插著幾根樹枝幾片葉,沒有華裙和髮飾,就那一件沾滿土灰的樸素袍子。白虎一時沒認出她,聽了聲音見了臉才又喊:

  「是妳!」

  「誰啦!」

  任鈴那棺材上開的一個小門根本不足以讓她看清白虎到底見了誰才如此大喊,但送葬隊伍的其他人好像都沒什麼問題,她一聲鬼叫都沒聽見。更不消白虎來回答他,阿龍已經大叫起來,他剛剛還在隊伍前方,這就立刻跑過來湊熱鬧,大嗓門喊得任鈴耳朵都痛,道:

  「應澤小姐!」

  來人正是應澤。任鈴此刻看不見阿龍的樣子,但她猜他應該吃驚到眼珠都快掉出來。接下來也沒有她插話的餘地,就聽外頭那一群人吵吵嚷嚷。

  「您怎麼會在這裡!老爺不是叮囑您一定不能上山嗎!」

  「我、我擔心你的情況,所以才偷偷跟上來了⋯⋯」

  「小姐呀!」

  應澤那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讓人好不捨得繼續逼問她,平日輝煌的富家千金逃家上山,穿得樸素單調又弄得灰頭土臉,至少阿龍沒看過她這個樣子,她又是為了自己才用這副平常絕不可能拿出去見人的模樣追上山來,他很難責備她什麼。

  ⋯⋯嗯?髒兮兮的富家千金?這聽起來好耳熟,任鈴對阿龍的反應不陌生,她以前偷溜出去玩被捉回來大抵都是這下場,只是任家丫鬟們唸她從沒在客氣。

  「⋯⋯應澤小姐。」

  這把嘆了口氣後才又開口的冷淡聲音是清唱。

  「您隨便跟上山來會讓我們很困擾的。」

  本來就亟欲精簡人數,若出事了才好逃跑,也減少分散寶貴的對妖魔戰力。多個山海師還罷,現在多出個要是送命的話,絕對會讓他們被聯合全村來討女兒回來的謝太爺追殺到天涯海角的掌上明珠。

  「我、我會好好跟著隊伍的!也不會鬧事!就當讓我跟著,假裝是死者的丫鬟吧!」

  任鈴躺在棺材裡聽得清清楚楚。應澤和阿龍雖是小姐和侍衛,卻也是從小到大的交情,加上應澤對讓他人因為自己陷入險境一事似乎挺抗拒,之前死都不肯丫鬟們代替她進棺材。阿龍不在,任鈴做餌進棺,她偷溜出來跟著隊伍上山好像也不太意外。

  「唉⋯⋯」

  不消多想都知道她一定會這麼說。清唱嘆氣,只因除了照她說的去做外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她不可能讓自己或白虎其一護送應澤回去,一個是最強戰力,另一個是最好的探路人,少了一個都會讓這支隊伍暴露在危險中,單槍匹馬地保護這麼多個大活人並非易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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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402一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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