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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山海妖異奇譚 第十八回

徐行 | 2021-02-07 21:00:04 | 巴幣 122 | 人氣 1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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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委屈您了,任小姐。真不好意思,拜託您這種危險的差事。」

  「哪裡⋯⋯這是我們的工作。」

  「正值如此年華,我著實佩服您的勇氣與決心⋯⋯雖然冒昧,敢問今年貴庚?」

  「剛滿十六不久。」

  「哎呀。」

  應澤一驚呼,稍稍彎下了腰,從布料摩擦聲聽來,她身上那件袍子也是上好,兩手腕戴著的鐲子與環隨她的動作碰得叮噹響。

  「任小姐,可以嗎?」

  她那張臉突然湊到面前,任鈴聞得到她身上淡淡的薰香,這才發現她似乎把兩掌放在自己的臉龐邊,或是想碰觸她,連忙道:

  「請、請便。」

  應澤及其輕柔地將她的臉頰捧起,左右換換端詳了會兒,任鈴也得以近點看應澤的五官。說來有點好笑,可她覺得應澤長相和那尊被白虎罵是娘娘腔的虎神像有些相似,圓滾滾的杏眼和細彎長的柳眉,只是鼻子窄了點、圓了些,一雙紅唇也薄著。

  她小時候什麼東西都學點,知道面相學的皮毛,薄唇者薄命,應澤長得也算是個美人,紅顏亦薄命。應澤體弱多病,會不會跟這脫不了關係呢?

  任鈴還傻盯著她的臉胡思亂想時,應澤已是微微一笑,柔聲說:

  「當真是二八年華,面色紅潤,明眸皓齒,加之雙目潔亮如明月,煞是好看。」

  「是呀,這雙眼睛當真漂亮。」

  「好看得不得了!」

  ⋯⋯她突然有種好幾個大姑娘拿到了小娃娃的感覺,左看右看,拿出所有她們喜愛的華服珠寶、胭脂髮飾,小娃娃落進她們手中就是個被拿來試裝試衣服的最好對象。

  「這、這個⋯⋯各位?」

  明知道是為了要化妝成逝者來騙過剝皮鬼的,她卻有種相當不妙的感覺,好像這幾個丫鬟小姐不只要幫她偽裝,還要拿她好好地玩一玩。

  「這張臉要化逝者那種慘白妝容,太可惜了!」

  「白粉少上點就行了吧?還有口脂也選淡點的,但別太淡!」

  「胭脂也少上些吧!」

  幾個丫鬟七嘴八舌地在她臉上塗塗抹抹,讓她想起照顧她的丫鬟們也是邊說著「小姐用這好看」、「小姐穿那好看」邊替她上妝,不禁苦笑。

  「不好意思,任小姐。謝家就我一個女兒,平日體弱也不外出,少化妝,她們閒得發慌,今兒個才如此喧鬧,望您不介意。」

  「哪裡,我還得謝謝您,我自個兒來怕是不成氣候,剝皮鬼劫棺不成反被嚇跑呢。」

  「那更好,嚇得祂永遠不敢再上山來。」

  說完兩個人都笑了幾聲,應澤好像再想說些什麼,一旁就有個丫鬟捧著一只大木盒過來,和小姐咬了幾下耳朵,沒多久就又退下。

  那木盒相當樸素,沒有上漆或雕花,就是個平凡無奇的木盒,更不像一個愛漂亮的年輕小姐會用來裝東西的木盒。

  應澤是發現了任鈴那雙邊被化著眼妝還邊要睜著看個究竟的骨碌眼睛,於是勾起唇說:

  「我讓人把壽衣拿來了。雖然是父親依著我的尺寸訂做好的,我與您身材接近,讓丫鬟改了幾處,希望合身。」

  「壽衣嗎?沒關係的,我想我穿身上這套就行,不必麻煩您。」

  任鈴連忙搖了搖手,引得應澤疑惑地偏了下頭,迅速地看過了她全身上下。那是任鈴離開任家時帶上的其中一件袍子,其他幾件收在行李裡的是些顏色素點的,今早換洗衣服,她想著今天要來見人就選了身上這件。

  「⋯⋯任小姐,我想這件是您的喪服?」

  「是的。」

  她回答得很果斷。離開家時,她是帶上了任家的道服,胸前一枚虎頭紋的白底圓領袍、金鈴金護甲,卻始終收著沒穿,走時她就決定要穿喪服了。任家已不再,可如今的她追查著那神秘妖魔,要談哀悼祭祀都是那之後的事。在報完家仇以前,任鈴不談任家的傲骨與榮耀,只讓痛失家人的悲督促她繼續前進。

  應澤沒有問她為何穿著喪服,但估計每個初見她的人都有此般疑問。但出乎意料地,應澤說:

  「喪服,披麻戴孝,乃送終之素服,是家有喪事、出席喪禮者最體面的裝扮。我大概明白您的顧慮,但這畢竟還是喪服,並非壽衣,不合禮儀。」

  「對不起,這我知道。但⋯⋯」

  她說依著她的尺寸做,那即是她的壽衣了。一個人上路時最後穿著的衣服,怎麼能是被隨便拿去給別人穿的?更何況還是穿著去捉妖鬼,染上邪氣只怕不祥,逝者或不得安寧。任鈴知道庚辰山諸民忌諱傳統,何來喪服進棺,但穿上為他人訂製的壽衣實在更為不妥,她可不敢。

  「穿上喪服,表示失去了貴重的家人、友人,又或許是愛人、恩師;而穿上壽衣,表示此生在陽世的氣數已盡,該是時候移步離開。同是失去,卻失不同物,您明白我的意思嗎?」

  「⋯⋯穿上喪服,失去珍重之人,仍應鼓起勇氣,堅強起來面對悲傷;穿上壽衣,與珍重之人永隔,仍應放下執念,笑忘恩仇再臨來生。」

  「正是。」

  應澤點點頭,頗滿意她的回答。

  「您著喪服,想必有無法輕易淡忘的傷痛,因此我更不希望您貴重的心意被玷污。還請您千萬換上這套壽衣,此行乃是代我,穿我的壽衣合情合理,只望您別嫌晦氣。」

  任鈴被她說得無言以對,應澤心地竟是如此之好,觀察力細微而又體貼。

  「我知道了,謝謝您如此周到⋯⋯」

  這下雙方都同意了,任鈴這又將臉擺正,方便丫鬟們圍著她替她化妝,不過她一下就看出丫鬟們的表情陰暗了些、眉頭抽了幾下。剛才還興高采烈地因為有人讓她們大顯身手而嘰嘰喳喳,但知道自己侍奉的小姐死期將近而提前為後事開始準備,甚至連壽衣都做好了收在家裡,難掩沉痛。

  「任小姐,拜託您,請一定要抓住那剝皮鬼啊!」

  「我們幾個都巴不得能跳進棺裡做小姐的替身好捉鬼,可小姐不讓,說太危險⋯⋯」

  「若是鬼走了,這庚辰不再陰氣籠罩,小姐的病或許也能康復,即使不幸逝世,也能⋯⋯」

  「應龍大人保佑,求求那位大人保佑我們⋯⋯」

  好幾個丫鬟都紅了眼框,努力壓低著聲音、平復著呼吸,任鈴離得近,聽得清她們。她們全都護主心切,對小姐愛護至極之外,不希望她死,更不希望她死後還得遭遇那種慘絕人寰的事。繼謝太爺之後,又讓她心頭一緊。

  「好了,別太多嘴,任小姐願意高抬貴手已該感激萬分,哪還能平添壓力。」

  應澤八成也聽見了一些,也清楚這些丫鬟會跟任鈴說些什麼。小姐一訓,大家全都閉上了嘴,硬是繼續擠出微笑,有的還和任鈴微微頷首,似在致歉。

  妝髮都打理完,已約莫是兩炷香後。丫鬟們拿了鏡子來給她看看,妝濃了些,白粉多上了點,胭脂和唇膏也紅了不少,畢竟原本是考慮到逝者面無血色,紅一點才好看的。任鈴看過覺得不錯,應澤也滿意,便又讓人把那裝著壽衣的木盒拿來。

  盒子開了,從衣襟的剪裁看來,估計是件唐裝款式的壽衣。應澤又讓丫鬟把衣服拿起來在任鈴身上比了比,看起來挺合。布料裡參了銀線而看上去閃耀生輝,腰線處沒有縫合,衣面倒剪裁得合身,再綁條細腰帶。邊緣滾了金邊,袖口、下擺和肩頭處都用金線繡了菊花紋。

  那還只是上衣而已,第二個丫鬟接著拿出下衣,一件雙邊開衩、和上衣同質同花紋的唐裙,還有襯在裡頭的黑色棉質軟褲。又一個丫鬟捧來一只小些的木盒,揭了蓋子,裡頭是一套的金花鞋,鞋頭的刺繡菊花一樣精緻。

  雖說是壽衣,任鈴看來這壽衣是典雅又高尚,低調的華麗不太過張揚而顯得流俗,還和應澤的氣質很接近。

  若真要走,她還真希望能有一套這樣體面的壽衣。

  應澤見她看呆了的反應也莞爾,吩咐了丫鬟們給任鈴換上,小心別碰到剛才替她盤好的頭髮。

  「打擾了,方便我進去嗎?」

  門後傳來清唱悶悶的聲音,應澤和任鈴都很快認出了是她,於是讓丫鬟去開了門。

  「清唱小姐。」

  「清唱!」

  「看來妳也差不多準備好了。」

  想來是送葬隊伍已經妥當,只差讓逝者躺進棺材就能出殯。她朝任鈴走了過來,臉上依然是那冷冷的表情。這時丫鬟們把上衣拿了過來,正要給還只穿著白裏衣的任鈴換上,清唱突然道:

  「等等,妳轉過來。」

  「轉過來?」

  她疑問,卻依言乖乖地轉了個身背對清唱。只見清唱從她的袖口裡抽了一張黃符出來,牢牢地貼在任鈴背上,再抓著她雙肩又把人轉回來,拍了她兩下才滿意。

  「好了。」

  「好、好了?妳貼了什麼呀?」

  「符。」

  什麼的符?何羅魚的召喚符嗎?清唱想把她變成池塘?還是普通的驅魔符?又或者是清唱會的另一種道術?她從來沒提過她會的另一種陰陽八道是什麼。任鈴不覺得清唱會想害她,但不知道還是有點怕怕的。

  「雖說即使我不出手,猛虎破天應該說什麼都會保護妳,但降妖伏魔不可大意,小心點總是好的。劍也放進棺材裡了,妳身上要是還有符的話也帶著吧。」

  「嗯,我知道,謝謝妳。」

  這一張符貼著就像有座大靠山在她背後一樣,心裡安定許多。

  「應澤小姐,我想您這兒也差不多了?」

  「是的,若任小姐應允,隨時都可以出發。」

  「等到夜再深一些,約莫亥時左右,我們就會領著隊伍上山。做好準備。」

  清唱只是來貼個符、說句話就走了。任鈴邊讓丫鬟替她披上壽衣、扣好扣子,順道問了下現在的時間,離亥時只差一刻鐘。

  這下總算著裝完畢,她向丫鬟們和應澤小姐都道過謝,小姐吩咐了聲,門外便有小廝來開了門,來領她往隊伍那裡去。

  「妳換好了?」

  一出門就看見白虎雙手抱胸,似乎站在外頭等了她挺久。剛剛還被進了房的清唱用可疑的眼神盯了下,裡頭的女孩子在梳妝打扮,他就坐在牆邊等,是有點怪。

  「嗯,怎麼樣?很好看吧?」

  任鈴還在原地轉了個身給白虎看看,裙擺飄飄、黑髮細亮。

  但白虎心情有點複雜。任鈴長大之後,白虎是第一次看見她好好打扮的樣子,成年禮那天不算,畢竟那妖魔來過之後,任鈴和任家都破破爛爛、狼狽不堪。任鈴本就漂亮,瓜子小臉和櫻桃小嘴,出落得好,如今一打扮,整齊盤好的頭髮紮著簪,垂在耳邊的兩束長髮更顯她秀氣。

  但想到她身上的衣服是壽衣,他就糾結起來了。就算知道這只是偽裝、只是為了一時所需,他不希望她最終穿上這身衣服時,會如此年輕。

  「⋯⋯好看。」

  糾結許久只說出這兩個字,白虎的笑看起來有點惆悵。任鈴癟癟嘴,本來還期待他會多誇她一些的,但白虎腦子簡單,別奢望他能說出多好聽的話才對。

  「你就誇誇我嘛,還沒聽你誇過我呢。」

  此言一出,白虎傻了:什麼?我還沒誇過她?我每次看到她都快樂得發自心底地笑,她一個眨眼一個皺眉都可以在我心海掀起好幾道波瀾。她這麼勇敢又堅強,努力不懈,還說我漂亮——我居然沒誇過她?

  任鈴舉起手在白虎眼前揮了揮,他居然一點反應都沒,她就奇怪了。但也不是第一天知道白虎很奇怪,任鈴沒說什麼,就讓小廝帶路,拉著白虎的手一起走了。還怕一個呆住的大個子是不是很重,白虎的腳倒很合作,乖乖跟著前進。

  看來只有腦子呆了,身體沒事。

  任鈴於是拖著一個傻掉的大塊頭,隨著小廝來到謝家宅院前的大廳。應澤從小喜歡賞花弄池魚,太爺替她弄了個大院子,就見出殯隊伍十餘人已在那兒準備就緒。

  廳堂大門全開,和院子完全接通,原本擺著的傢俱都撤到了一旁,中間就擺著一個雕工精細的木長轎。上頭盡是白菊、楓樹的雕花,從轎身到轎桿無處馬虎。轎上架著的白布廉已經揭開了固定在兩旁,而木轎上、布簾後,那口與轎身雕工相同、用了上好梓木的棺材敞開,任鈴能看見裡頭的黃色絨布。

  彷彿真正的出殯,謝太爺一點也沒敷衍,動作又快又俐落,不消一天就從轎夫到轎子都準備妥貼。任鈴見這陣仗之龐大正式,也不禁屏息。

  「妳來了。到這兒來,我和妳說說。」

  清唱回頭一見她就招招手,任鈴小跑步著過來,頭上髮簪的墜珠晃得響。

  「等等出殯,會有四個轎夫來抬棺轎,我和猛虎破天會一人一邊,待在轎子的兩側。另外由阿龍先生來領隊,神主牌、引魂幡、銅鑼又各有一人來持,整支隊伍八個人,加上我們就是十一。」

  她說著又彎下腰,轎子現在放在地上,清唱可以很輕易地搆到棺身。手從棺材的內側往側部伸去,竟是在置屍枕處旁的棺木上拉開了一個洞,看上去是道巧妙的小機關,附了個把手,一拉就能看見外頭。

  「這棺材是特別做的,機關兩側都有。蓋棺後把小門拉開,妳還能跟我們溝通。」

  「真厲害⋯⋯」

  八成是清唱後來讓木匠們做點手腳改了下棺材。這樣一來任鈴不僅不會在棺材裡窒息,假死變成真死,還能和白虎他們說話,不怕聲音被厚重的棺木悶住。

  「還有這個。」

  她把棺席和棺蓋上覆著的黃布也一道揭開,底下的七星板和棺蓋內側用黑墨水寫滿了密密麻麻的潦草文字。任鈴看一眼就知道那是咒文,是護命咒而不是誅命咒。細細一看,其縝密與完善高得嚇人,是很完美的咒文。

  「這和妳背上貼的驅魔符一樣,會保護妳。棺一蓋上,心懷惡念的妖魔沒辦法把棺材打開,妳不主動出來,就沒人傷得到妳。」

  清唱說話還是那個老神在在的調調,任鈴這下也心安不少。雖然說還是個危險的工作,清唱已經盡她所能降低風險。

  她再從屍被底下翻出一個縫隙,無別就被藏在那兒。最後,清唱又朝她遞來一疊黃符,是任鈴幾天在東方家時利用時間,用在村子裡買來的紙所做,想來應該是白虎從她的行李裡拿了出來。

  「謝謝妳,清唱。」

  她雖然人不是那麼好相處,骨子裡倒是很周到,特別靠得住。天知道她花了多少心力和時間寫這些咒文。

  「別謝。我若不做這些,出事了倒怕猛虎破天第一個殺我。」

  「我才不隨便殺人!」

  白虎很不滿地在旁邊抗議了聲,惹得任鈴又尷尬一笑。

  「那麼,一切都準備就緒⋯⋯」

  任鈴深呼吸了好幾次,想將緊張的情緒平復,卻還是能聽見左胸裡心跳砰砰不停。她咬了下牙,正想往前一踏爬進棺裡,白虎卻是一把拉住了她的手。任鈴一回頭,他臉上神情極其認真,信誓旦旦地道:

  「別怕,我會保護妳。」

  白虎至今保護過她多少次,哪一次沒有說到做到了?任鈴彎唇,既然神明都承諾,她也能無所顧忌,便道:

  「好。」

  黃符、靈劍、神獸,一樣不缺,由她來做引剝皮鬼出來的餌,白虎和清唱負責追鬼,一切都準備萬全。她扶著白虎的手,坐進了棺材裡頭順勢躺下,四位轎夫便上前來,其中兩人四手一抬,覆上棺蓋。

  咚地一輕聲,棺材闔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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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402一修:
記好這裡的應澤啊各位⋯⋯



創作回應

解憂
「兩手腕帶著的鐲子」
戴!
2021-05-13 00:41:48
徐行
我⋯⋯丟⋯⋯臉⋯⋯
2021-05-13 13: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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