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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 】山海妖異奇譚 第十五回

徐行 | 2021-01-24 21:00:02 | 巴幣 132 | 人氣 1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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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像雕好之後要搬進廟裡啊!給我把之前那一座替換掉,知道沒!我會來檢查,皮都繃緊啦!」

  白虎伴那對祖孫走到山下,他倆說再往前走兩三哩左右就是他們的小聚落,就不必送了。但畢竟是自己的信徒,送是不送,白虎依然分了點神獸的靈光給他們,能保兩人一路平安不遇妖魔。

  「沒問題,虎神大人。完成之後就立刻給您送上去,絕不怠慢。」

  老爺爺打個揖,神明大人的要求可不容拒絕。剛剛白虎可是讓他花了兩個時辰丈量五官尺寸還有大致的輪廓,為預防他又雕那種娘娘腔神像出來,還要他先動工雕個大概,白虎看過沒問題才終於放人。忙了一場後也差不多天黑了。

  「不怠慢!」

  這小孫子就特喜歡拿人家說話的語尾來學舌,逗得白虎笑了聲,伸手摸了摸他的頭。

  「山上那廟您要是不嫌棄,別說一晚,想住多久都行。我每週都有打掃,今天上去正好都整理乾淨了,望您不嫌棄、不嫌棄。」

  「沒事,看著挺好,就是舊了點。我走時會收拾好的。」

  老爺爺好像覺得挺有趣地笑了,鬍鬚花白,臉龐上皺紋被揚起的嘴角擠得更深了些。這虎神看起來就只像個心直口快的青年,哪像什麼高貴的神明,多接地氣。

  不過,當他見到白虎待在自己祖先搭起的那座廟裡,心裡還是覺得暖呼呼。自己的家族長年以來守護著的廟終於迎來了神明降臨,白虎就是愜意地坐在那張供桌上也好,那畫面在他心目中已足成神話。

  「那麼虎神大人,有緣再見了。」

  「喔,我想到的時候會記得要保佑你們的。」

  他就隨口回了句,老爺爺好像也早摸清他虎神大人就是這個性,莞爾下鞠了個躬,帶著孫子告別白虎。

  白虎目送他們走了一路,他們身上的白道袍好像又髒了點,想想應是打掃時就沾髒了,後來在工房裡又沾了些木屑。

  那時老爹邊雕,白虎邊問了幾句才知道,以前山上是有村子的,就在離白虎廟不遠處。建廟的聽說是那老爹的曾祖父,就是曾被白虎救過才建廟以示報恩,雖然虎神本人根本不記得,他這幾千年來救過的人都不知有多少個了。

  山上生活困難,後來大家遷村到了平地,好像也在新村裡立了座新的白虎廟。但老爺爺念在虎神救過他祖上,還是繼續去山上那座舊廟添香火兼整修打掃,所以那廟雖又老又破,卻沒成危房。

  他想人類是種神奇的生物,壽命不過百年,卻有辦法把百年前的東西不斷繼承下來,涓涓細水長流。白虎自己連五十年前的事都記不太清,何況他壽命無限。

  白虎扭頭,剛剛陪祖孫倆走了半個時辰的路,他一幻型就能用虎面相跑回任鈴那裡,甚至不費一刻鐘的時間。信徒安全了,他也該回約主身邊了。

  於是老虎大爺輕蹬幾下,踩著靈巧的步伐回到山上,天不知不覺就黑了,他想任鈴和清唱待在一起不會有事。雖然他不喜歡那個跩得二五八萬的小丫頭,但不得不說目前若論山海師的本領,他的復祖小姐可不如她。

  他還暗暗想像了一下清唱手把著手教任鈴該如何施術的畫面,但也僅止於想像,因為當他回到那座廟前,只看見任鈴盤著腿在廟埕中間打坐,清唱則坐在廟門前的階梯上,雙手抱著胸緊盯任鈴,右手食指還煩躁地敲呀敲,就像在等著誰等得不耐煩了。

  白虎邊掛著一臉見到世界奇景般的訝異邊走到清唱身旁,還沒出聲,清唱抬頭望了望他,輕輕地道:

  「你回來了,猛虎破天。雕像弄好了?」

  「啊,嗯。」

  他實在太專心看著任鈴,連清唱話裡笑他因為神像鬧彆扭的意思都沒聽出來。

  「那是怎麼回事?」

  「我在讓她打坐。」

  「打坐?」

  「山海術的基礎是感受天地的氣息與能量流動,如果有人從沒試過打坐就能出師,不是天才就是怪胎。」

  白虎不是故意的,但每次講到「天才」和「怪胎」這兩個詞,他老是第一個想到東方遙。他是見過幾次任家的子弟學徒們集體在大院打坐,但那行列裡頭可從來沒有復祖,第一時間自然很難把任鈴和打坐這兩樣東西聯想在一塊兒。

  「還有,我有事要問你。」

  「我?」

  「你知道,她有做共感師的潛力嗎?」

  清唱扭頭看向他,白虎挑了個眉,這姑娘果然並非泛泛之輩。

  「知道。妳又是怎麼知道的?」

  「她跟我說的。」

  「任鈴?」

  他心裡也略知一二,八成就是任鈴稱召出他的並非自己這回事。即使他口口聲聲說「這不可能」,要任鈴別多想,他卻是在初被召喚那時便覺有古怪。但白虎自己想不通,任鈴想必比他更不解,花心思想破頭也不可能得到答案,他才老說那是任鈴多慮。

  老實說,在成年儀式上一見到她,白虎立刻就知道那不是他知道的那個任鈴。那時她的氛圍、舉止、言行很明顯地都不像她自己,而更像他所熟悉、活在千年以前的任金。

  既然清唱也提出和東方遊相同的假設,或許真是如此也說不定。

  「這當然只是我的猜測,我也不是共感師,甚至也沒見過一個,所以很難斷定。」

  「我和東方遊提過,那傢伙也是這麼猜的。朝這個方向走應該不會有錯。」

  清唱自己默默點了點頭、癟了下唇,好像多少因此有了點確信感。

  「妳是想利用其他術來啟發她的山海師潛能吧?好招。」

  白虎不懂這些複雜的東西,只多少聽過一點,還有任金好像在拜東方遙為師之前就是個共感師。山海術對術者的能力要求比任何道術都高,當成最終潛能來激發也沒什麼問題。只是這有違任家家訓,天知道她怎麼說服任鈴的。

  「打架沒你行,至少用腦比你行。」

  「怎麼跟姚家扯上關係的,嘴巴都特別壞?」

  想想玄武是怎麼貶他的,白虎不禁抱怨。清唱倒是笑了下,沒再多說什麼。

  至於任鈴那頭,她打直腰桿,夜晚的山風吹撫著她的髮絲,若是以前她會覺得搔癢,可如今的她就如一座肅穆而沉靜的石像,絲毫不為所動。

  清唱說過,而她也知道,妖魔是天地氣息與山海能量結合而生的精怪,要想通過抄本駕馭牠們,得先學會感受。回想著那時對照海鏡用召喚符的事,符順利地燒起來了,儘管白虎並沒有出現在她面前。

  但這仍是進步,要知道以前她唸完咒語都還是風平浪靜。符能起火燃燒,代表術式被啟動了,卻沒有運作。她看過父親、哥哥們召喚妖魔無數次,他們的符總是在一瞬之間燒得不見蹤影,灰燼都還沒落地,妖魔就已經憑空現形。

  既然知道真正的完美該是什麼樣子,便不能只因符起火燃燒就滿足。白虎不是沒出現嗎?那就不夠。

  那天清唱再沒教她任何新東西。之後幾天夜晚紮營,清唱最多也只教了些基本架勢與訣竅。

  「早點休息吧,明天就要入山了。」

  今晚是第四晚,他們最後花了四天來到庚辰山下,抵達時約莫黃昏,打算在山腳下休息一晚,隔日一早再上山。

  「可、可是⋯⋯」

  打坐著的任鈴慌了,因為她知道清唱入山是為抓妖魔,而她和白虎則要去見應龍。清唱之前也說過,只在同路時順道教她一些,既然目的地到了,兩班人馬分頭行動也不奇怪。

  但任鈴還沒學夠。她才剛開始覺得自己好像掌握了點皮毛、想繼續精進技藝時,老師就要走了。

  這老師是她硬求來的,任鈴臉皮薄,當然不會再求清唱多留幾天,但眉眼間的焦急擔心在清唱面前都藏不住。清唱都看出來,卻仍是一張冷冰冰的撲克臉,道:

  「妳駝背了。」

  「是!」

  她嚇得趕緊再打直了腰桿。清唱還沒滿意,挑著眉睨了一眼又道:

  「不要縮肩,挺胸。」

  「是!」

  「妳明明是復祖,卻畏畏縮縮的,像什麼話。」

  轉頭往清唱那裡看了眼,清唱正用手撐著頭,並沒往任鈴這兒看,或許也沒發現她正看著自己,只是自言自語般地喃喃:

  「復祖要更不可一世、高高在上,世界以復祖為中心,繞著復祖轉動⋯⋯」

  任鈴的耳朵沒聽漏任何一個字。清唱終於注意到她的視線,眼珠子一轉盯向了她,任鈴就像中箭的小兔子似地一愣,又再扭頭回去專心打坐。

  她是不是聽到自己剛剛說什麼了?清唱不語,只是看著她額頭邊冒冷汗邊打坐的樣子看了幾會兒,又突然說:

  「我可以教妳到離開庚辰山,到我降伏剝皮鬼、你們見到應龍為止。」

  「真、真的嗎!」

  「專心打坐。」

  「是⋯⋯」

  任鈴又被逼了回來,儘管她還想再多問問清唱什麼。清唱原本只說一到庚辰山,兩邊人馬就分道揚鑣,這次又變成教到大家各自辦完事、真的要各走各路為止。怎麼突然就加碼了呢?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事。

  但她感覺想問清楚的話,至少得挑個她沒有在打坐的時候,而且要問得乾淨俐落,想問的事情一次問清,否則不知道清唱哪時才會願意好好回答。

  正想著這些事情時,就聽清唱的聲音在一旁淡淡地道:

  「妳知道山海師和妖魔的契約是怎麼成立的嗎?」

  任鈴愣了一下,清唱這是主動和她說話了?原本還閉著眼,這就立刻訝異地抬著沒往她那兒轉去。清唱這回沒有訓她,只是用手撐著下巴。

  「是⋯⋯用名字,最初是師尊得到了妖魔的名字並且寫進《山海經》,經書能夠讓山海師訂定代理契約,以抄本為媒介役使祂們。」

  她如此回答,清唱也沒有再要她專心打坐,反而以小得幾乎難以察覺的角度挑了挑嘴角。

  「不錯。對妖魔來說,名字是比命還要重要的東西。名字是身份,是祂們存在於這世上的憑據、模樣與力量。知道妖魔的名字就可以摸透祂們所能,厲害的道士甚至光憑知曉其名就能一定程度抑制其力。」

  「對人類來說也一樣吧,否則在山海師出現前的人們便不會取假名,妳也不會需要護名了。」

  「⋯⋯也對,妳應該早就知道了。雖然我聽說任家不收學徒,不過妳也知道有非世家出身的山海師這回事。」

  清唱只笑了下,似對這話題並不排斥,又沒叫任鈴趕緊別聽了、繼續打坐,她便再道:

  「妳又是為什麼成為山海師呢?」

  話聲一落,便是一陣沉默。見清唱垂著眼一言不發,任鈴還暗暗在心裡叫慘,想來她或許說到了清唱不想提及的話題上,又接著道:

  「對、對不起呀,我隨便問這個。妳不想回答的話也無妨⋯⋯」

  「沒關係,我只是沒和人提過,也沒人問起過。」

  「沒人問過妳嗎?」

  「就像妳不會去問家裡的小廝丫鬟為什麼要來做家僕一樣,一是因為我在姚家的地位就和那差不多,或許還更慘;二是因為我無從選擇。」

  清唱看來倒是相當平靜,還以為她自尊心挺高,想不到親口承認自己的地位和家僕相同竟是如此輕描淡寫。

  「盡是些芝麻綠豆大的破事,我就不詳細說了。我在八歲那年開始修習,十四歲出師。」

  「十四歲嗎?可真早。在任家都是十六歲的。」

  「姚家也一樣。但我師父在我十四歲時就過世,姚家沒有任何人願意過繼我,只給了我個護名便覺對我已經仁義盡致,不再照顧我,只有遇到麻煩事時才會推我出去,就像這次的庚辰山。」

  她說著還像嘲諷自己似地笑了一笑。

  「為、為什麼姚家不願意繼續栽培妳呢?明明是拜入門下的學徒不是嗎?」

  「這麼說吧,我的命是我師父救的,他那時就已經離開了姚家,天涯孤獨,救我也只是因為他無法對一個八歲小童見死不救,會教我山海術也是我自己求來的。妖魔毀了我的安身之所,孤苦伶仃地也活不了多久,我想要復仇,便求他教教我。」

  「聽起來妳師父是個很好的人。」

  「他是,溫雅和煦得像一道光,如果沒有他,我就是活過八歲也長不到現在這年紀。」

  「他是在工作時救了妳的嗎?」

  「這我就不曉得了。因為他好像在那之前就和姚家斷絕關係,我也不曉得他是聞邪便出還是受人委託。」

  「和姚家斷絕了關係啊⋯⋯不曉得發生了什麼。」

  任鈴當然知道家家都有本難唸的經,但從她的角度看,任家是很和諧的,阿爹和叔叔阿姨們相互扶持、氛圍和善愉快,偶有摩擦也不至於撕破臉,很難想像能因什麼事鬧得背棄世家、再無關聯。雖說分家的存在便證明了不是每個人都願意像她所熟識的家人親戚們一樣彼此和平相處,總是會有人出走,心裡多少還是有些疙瘩。

  「他很少說起家人的事,也幾乎沒和我提過,只和我說過他弟弟是復祖。」

  「復、復祖嗎?」

  該不是清唱的師父和身為復祖的弟弟鬧得很不愉快,甚至到了離家出走、不復相見的地步,清唱才對復祖深惡痛絕?這麼想想好像也挺合理,既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又是在黑暗之中照亮了前路的一道光,既然從師父口裡聽說,清唱自然會站在她師父那邊。

  「詳細的我也不知道。我師父是個很優秀的人,好像還是當家的兒子,本來如果他弟弟不是復祖,又或者沒出生,而他現在還活著的話,姚家的現任當家或許就會是他吧。」

  清唱露出那種帶著淺淡哀傷的神情,和她在聽見任家噩耗時的反應相同,儘管只有一瞬。任鈴還想再說點什麼,清唱卻已經從她原先坐著的大石頭上起來,丟了句:

  「很晚了,明天還要趕路,妳想繼續打坐就請便。」

  說完她便往上走去了。本來這裡是任鈴在今晚的紮營地附近找到的一處小懸崖,聽得見不遠處小溪潺潺。能在野外找到這一片沒什麼蟲又閑靜的地方,再適合打坐不過,可是難能可貴,清唱也准了,就留下來看著。

  「啊,等等我!」

  看來她這是打算先回去,任鈴趕緊追上。為保夜晚營火不熄,白虎去附近撿柴了,大概沒那麼快回來,她可不想在這種深山的三更半夜裡一個人獨處。

  任鈴默默跟著,抬眼看了看清唱的背影,雖然護甲和棉衫讓她看上去厚實了些,但從肩膀的稜角看得出來,清唱的身子骨相當瘦削。

  沒想到清唱願意和她吐露這麼多,任鈴一方面意外,一方面也因她信任自己而感到踏實。雖然不是全部,任鈴沒必要也沒資格打探她的過去,但或許時機成熟,她倆再熟稔些,清唱會願意和她成為朋友。

  她從小被周遭的人當成寶貝捧在手心,就算有幾個年齡相近的表親與哥哥們做玩伴,說到底他們還是「家人」,又多少會因她的身份而有所顧忌與保留,「朋友」這概念對她來說是新鮮的,前所未有。

  要是真能成朋友就好了。即使現在她還得繼續追查那剿滅任家的不明妖魔,這麼一想卻也覺心裡暖了一些。


  隔天一早,任鈴等人打包好了行李,便跟著清唱的腳步踏入山林。她說往上走數哩到了半山腰就是這座山裡唯一的一座村,最初接到的委託便是來自那裡。

  此處乃西北之境,應龍的神佑地,庚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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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402一修:
新修版裡洩露了一點清唱的來歷,之後的篇幅會更詳細交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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