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火紅，朝山頭滾滾垂落；雲層破碎，任殘餘的血色浸透天空；陽台被染成玫瑰金，安德烈和諾瓦兩人持酒杯啜飲，鼻孔同時汲取葡萄酒芳醇香氣。
與遠景、美酒無法呼應，安德烈只能吐出沉沉的鬱悶之氣。「朵娜只愛夢中那個強壯無比的巨人而已。」他說。
諾瓦笑道。「夢和現實怎能混為一談？綠巨人浩克只是虛構英雄角色，她遲早會明白的。」
安德烈也笑了，笑容有點酸楚。「在她明白之前，可能先跟某個健身教練在一起，我就別想了。」他重訓兩個多月，雖然肚子消下去，但是距離肌肉男還很遙遠。
遲到的法蘭克從吧檯旁的樓梯走上來，手上還拿著什麼，似乎不是酒。
「嘿，晚來的，還不快點開導開導你的好哥兒們。」諾瓦向法蘭克揮手。
法蘭克靠了過來，把頭轉向安德烈。「兄弟，別灰心喪志。什麼事情都是船到橋頭自然直，有我幫你。」
「幫我，怎麼幫？」安德烈好奇。
「這個神奇配方，」法蘭克舉起手上一瓶不明液體。「能夠讓你成為浩克。」
安德烈接過瓶子，滿臉狐疑。
諾瓦看這個畫面爆笑出來，用手肘頂了頂法蘭克。「你真的很像江湖術士那種賣藥的耶，什麼鬼東西都有，但是變成浩克……這太扯了，我不相信。」
法蘭克正色道。「真的可以變成綠巨人喔，沒騙你。都看過電影吧？布魯斯·班納變身成為浩克的時候，會失去自我意識。喝下藥的人也會失去意識，你敢嗎，要不要我把成分告訴你，讓你考慮幾天？」
安德烈哼了一聲。「不必那麼麻煩。失去意識算什麼？死我都不怕。如果能成為朵娜心中的巨人，變成怎麼樣我都願意。」他發完豪語，膽子都大起來，同時搜索記憶，感到有點困惑：印象中綠巨人的成因是伽瑪輻射，跟古怪液體似乎沒什麼關係。
諾瓦在旁看著好友的堅定表情，心裡複雜。他也喜歡朵娜，可惜安德烈先表露心意，以朋友立場便不好追求女方。慢一步滿盤皆輸，只能自認倒楣。朵娜癡迷綠巨人的問題仍在，不知道法蘭克能創造什麼奇蹟，但是無論如何，這個機會已經不屬於他。他又暗自嘆了一口氣。
＊
朵娜穿著墨綠色低胸禮服在鏡子前自拍，拍完立刻上傳臉書，離開大廳廁所往外走，和朋友們會合。
今天是萬聖節，安德烈辦了個小小派對，說有禮物要送她，但是卻沒看見主辦人。只有法蘭克和諾瓦，以及他們的兩位女伴。（法蘭克裝扮成跳跳虎，諾瓦則是草帽海賊魯夫。）
朵娜邊走邊想，其實安德烈還滿有心的，為她耗費這麼多心力。那男的不只體貼、幽默，家境也不差，只可惜不是她的菜。或許很多人認為她對綠巨人著迷很幼稚、簡直小女孩的想法，那是因為他們沒有經歷過她的夢。
朵娜小時候常做惡夢，不是墜樓就是被壞人追，醒來冒一身冷汗。家人安慰她，但於事無補。因為睡不好身體漸漸衰弱，看醫生也沒用。
偶然接觸綠巨人浩克漫畫，夢竟然改變了。壞人追她的時候，浩克飛奔過來，把追擊者撕成兩半；從高樓墜落的時候，浩克出現在空中，用強壯的手臂將她摟進懷裡。
女孩長成女人，這些年來浩克都在各種各樣險惡的夢境裡守護著她。但是很奇怪，當英雄打敗壞人，只剩下他們兩人獨處的時候，甚至是兩人已經接過吻、準備上演親密重頭戲的時候夢就醒了，令人扼腕不已。
她在現實中尋找浩克，想知道他是誰、變身之前長什麼樣。那傢伙肯定身處世界某個地方，或許也正焦急尋找著她。在臉書和部落格刊登清涼照、擠乳溝、留些言不及義的字眼，其實就是為了告訴對方：「我在這裡。」
他們五人走過長廊，進入一個厚重門簾掩蓋的派對室，感受突如其來的漆黑。紫色燈光掃過地板，爬上散落各處的人影，彰顯出興奮的眼、開闔的嘴；音樂嘈雜地在耳朵裡尖嘯。朵娜看到了其他同學、朋友，他們熱烈歡呼，誇張地和她擁抱、拍照。
最後，小包廂內，法蘭克在桌上為大夥準備了一些粉末。
朵娜露出壞笑。「這次又用什麼新玩意兒來high？」
法蘭克聳聳肩，勉強擠了個江郎才盡的笑容。「跟上次一樣吃冰毒，只是改為鼻吸，沒新東西了。」
朵娜手掌拍了他一下，好像在說：你再裝阿，真會演戲！
當朵娜、諾瓦、法蘭克和另外兩位女伴都吸到腦子發燙、四周光芒四射的時候，他們一起推開包廂底部的雙開門。
原來裡面還有一個大而寬敞的密室。黑暗中，煙霧滾滾襲來，有一人端坐雕琢繁複、巨大的大理石椅；光裸腳趾踏著地面，粗大小腿如柱子一般沉沉壓住腳板，身體其他部分向上隱沒於黑暗。
「快去吧，安德烈在等妳呢。」法蘭克催促著她。
「那是安德烈？」朵娜儘管懷疑，還是向前走去。
或許是藥物作用，又或許是後方乾冰氣體不斷吹出，她覺得身體飄飄然，如在雲層之中。腳下踩踏的，是來自天堂的氣泡。對，氣泡，這個形容實在太好了！她想，就像有些人喜歡用手把包裝層上的氣泡弄破一樣，那感覺紓壓無比，而這時用腳踩踏更是美妙百倍。
強壯巨人坐在椅子上如眾神之王。朵娜靠近他，撫摸他膨脹、隆起，彷彿是快要爆炸的二頭肌，感到不可思議。她端詳著他緊繃的臉龐、如關公雕像般震懾人心的雙目，威嚴的表情裡，連嘴唇都比正常人脹大數倍。
巨人沒有穿衣服，正沉默、自信、饒有興味地看著她，調皮地露出舌頭。從手臂和胸口的刺青，朵娜知道這是安德烈沒錯，只不過變為超級英雄的狀態。
「浩克──原來是你。」朵娜眼眶泛淚，多年苦苦尋覓彷彿就為這天。還以為他仍在遙遠某處，等待命運邂逅。想不到那低調之人居然一直都在身旁，只是自己太傻沒發現。隨著手掌觸摸，讚嘆的目光逐漸下探，掠過他寬大結實的胸膛、岩石般腹肌，以及下面的……她不自覺摀住嘴巴。
太巨大了。陰莖一柱擎天，如手臂粗壯，陰囊更是兩顆氣球落在椅面。
朵娜輕輕撩起裙擺，坐了上去。這一次，誰也無法打斷她了。
密室旁邊兩張大床上，諾瓦和法蘭克也和各自的女伴行魚水之歡。萬聖派對就在汗水和滿足的喘息聲中度過。
＊
晴朗早晨，太陽漸高，半圓形向外推出的陽台像往常一樣，充滿朝氣地迎接遠山輪廓。
派對結束已經一個星期，利用空堂聚會的死黨剩下兩人。因為等等還有課，他們不方便喝酒，以柳橙和蔓越莓汁取代。
諾瓦對於那天安德烈會變成浩克仍然有諸多疑問。「別賣關子了，到底是什麼藥？如果真有能變成綠巨人的方法，你不就是下屆諾貝爾獎得主？別告訴我那是冰毒產生的幻覺。」
法蘭克腋下夾著陽台扶手，手臂伸到牆外，望著遠方。「只是氰化鉀而已。」
諾瓦不解。「氰化鉀？喝下去被毒死，然後呢，屍體變成浩克？」
「嚴謹一點說，他什麼也沒變。」法蘭克抬起眼。「人死亡二到六小時開始僵硬，三十小時軟化，軟化的原因是逐漸腐敗，經歷自然分解過程。以現在氣溫推算，大約一個星期形成法醫上說的『巨人觀』──體內細菌、微生物大量繁殖，活動產生的大量氣體使身體膨脹，就像海邊發現的鯨魚屍體一樣脹到不能再脹──算好時間，就能讓他在萬聖節扮演浩克。」
諾瓦用吃驚的表情慢慢理解這段話。
「顏面膨大、眼球突出、唇部膨脹、舌頭伸出；陰囊、陰莖高度腫脹，皮下組織和肌肉氣腫……」法蘭克繼續補充說明。
沉默漫延了片刻，諾瓦又喝了一口果汁，回憶當時情況。「照理講，那應該非常臭了吧？為什麼沒有人聞到味道呢？」
「密室後方的大型抽風機可不只是為了加強乾冰效果，它把腐臭全都抽去。當強烈氣流充滿室內、煙霧瀰漫，而我們的嗅覺神經又被藥麻痺的時候，自然什麼都聞不到。」
「沒長蛆嗎？蒼蠅豈會放過這頓大餐，怎麼可能？」諾瓦還是不解。
「當時腳下踩踏的那些啵啵作響、啪吱啪吱的東西就是了，不然你以為是什麼？童話故事裡的泡泡嗎？」
諾瓦終於恍然大悟，差點沒把玻璃杯摔在地上。
他長呼了一口氣抬起頭，太陽繼續照耀藍天，輻射出的溫度彷彿已故好友的笑容，燦然宣告勝利。這又令他明白另一件事。
「想不到安德烈連生命都願意犧牲，這點我確實比不上。」諾瓦感嘆。
法蘭克點點頭。「或許朵娜之後會交新男朋友，或許年齡到的時候，礙於現實也會結婚。但是能夠變身成為英雄、在夢裡繼續拯救她的，恐怕只有安德烈了。」
創作內容
無生殖主義 (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