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專欄居堤遣人送走那名女子後，來到辦公室、在盥洗間內將自己全身梳洗消毒並換上乾淨衣物，最後、重新帶上口罩，彷彿戴上它便能抹去方才讓患病女子吐過唾沫的事實，但、居堤是何等惜命，僅僅如此於他而言仍遠遠不夠，後續、他又命人將被女子碰過的衣物送去焚燒、辦公室裡所有用具換新、重新噴灑消毒藥劑仔細擦拭，待這些瑣碎的小事完成，居堤一顆忐忑的心才稍稍放下。
他來到適間以消毒水擦拭過三遍的黑亮楠木辦公桌，於案前坐下，拾起桌上擺放以久的國際包裹，慢條斯理地將它拆卸。包裹裡是一只鋁製的密封箱，他縴長指尖撬開箱子鎖頭，銀灰色的上蓋迅即彈開，裡面是一卡十顆的黑色藥錠與一瓶赭色半透明密封玻璃小瓶。
那即是居堤所要的病毒緩解藥錠與疫苗。前些時日迪摩的郵件裡即提到，學者在黑百合裡面萃取出一種新型化合物，經臨床實驗後證明可以有效破壞病毒DNA使其衰亡，迪摩依照居堤的指示，將其製作成一日需服用六顆、須連續服用三個月的錠片，以及每周注射兩次、共需注射八劑為時一個月的疫苗，這兩種類型。
居堤先生將它命名為—『百服靈』。
其實明明可以濃縮成施打一至二次的疫苗即可，但如居堤這般精打細算的商人，怎會錯過能海撈一筆的生意，他、是故意的。藥錠與疫苗的價格不菲，當然越有效、治癒速度越快的藥劑價格便越高，無須刻意計算、他也知曉這將會是一筆極為驚人的利潤。
居堤手指輕推了下他的金邊眼鏡，似宣揚勝利般、黯色唇瓣揚起完美的弧度。此際、憶起稍早對他噴唾沫的女人，他登時撥開錠片鋁膜、放了六顆入口，隨後便提起室內機撥通內線，囑咐相關主管啟動錠片與疫苗的批量生產。
放下話筒，百合企業成為全球性集團的畫面在他腦海裡篇篇揭過，只可惜居堤恐怕見不到這畫面成真了。倏然、他眼前似讓黑布包埋，『咚』的一聲！他聰明精算的腦袋嗑向案上，神識陷入無垠黑海之中、伸手不見五指，四肢飄忽、浮浮沉沉不聽使喚，彌留之際耳畔傳來方進門女秘書尖細的叫喊：「先生暈倒了！快叫救護車！」
當居堤先生恢復意識時，便已身在此處—黑水市立醫院VVIP病房。
自他暈厥之後，公司裡的事務即交由迪摩與高階主管代為打理，而從他確認患病的那一日起，他便每日按時服用『百服靈』，至今已連續服用一個多月，可是他的病症卻每下愈況、不見好轉，這究竟是為何呢？到底、是哪個環節出錯？
居堤不解。
躺在軟綿病床上的他，燒灼剮膚之痛殘忍地將他分筋剝隨，卻又讓他不得死、淪陷於無邊際的折磨闊海中，殘破臉蛋上一對如雄鷹那般銳利的眸子，已模糊得看不清周遭事物，這時，他耳畔傳來一道熟悉的嗓音。
居堤暗忖，是......迪摩？
「先生，你快死了。」男人負手佇立於床尾透明簾幕外，深沉的音色揚起、比冬雪還要凜冽。
「我......」居堤張口欲言，可化著膿泡的喉頭只能勉強迸出幾顆細碎的單音。
這每一個音節的震動，即如那出鞘的利刃能將他千刀萬剮、挫骨揚灰。他有好多問題想問，可是⋯⋯
似讀懂了居堤的心意，男人嗤笑，「先生，還不懂嗎？」
「既然，先生能用一般口罩代替醫療口罩販售，為何廠商不能以染黑的百合代替黑百合呢？」那人唇角噙著戲謔，話裡的嘲諷馥郁濃烈。
他沿著病床邊緣、矜貴斯文地來回走動，足下黝黑發亮的手工皮鞋發出『喀、喀』聲響，接著道：「你給了人們假的安全，廠商自然也可以給你假的希望。」
是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一如同居堤的作為。既然口罩可作假，那藥錠疫苗為何不可？只不過是惡劣程度的差異罷了，興許，連黑百合是解藥的這條信息也不是真的。
那是、破窗理論：當有人捅破了一扇窗卻遲遲未處理，很快地、便會有其他人去捅破別扇窗，最終，這屋子將無一處完好。
我們的世界、也、終將無一處完好。
此際，居堤先生才明白自己做了什麼；始知曉『不是不報，是時候未到。』，現在，便是他接受審判的時刻。居堤瞅向男人，視神經已破敗的他只瞧見朦朧形影，他忖、這男人不是迪摩吧，迪摩去哪了呢？
「這染黑的百合就像你，玷汙了純淨，一如同你的企業玷污了整個世界。」倏然，男子來到他身側站定，寒冰刺骨的嗓音彷彿能將一切凍結。
象徵純潔、神聖的百合，卻是摧毀世間的兇手，這是何等可笑、何等諷刺。
「送你吧，這是你應得的。」男人掀開透明幕簾，自黑色西裝襟口取出一朵黑百合，將它放在居堤先生的枕邊。
薄唇輕啟，於他耳畔呢喃道：「永生永世的詛咒。」
語落，病床旁的監控儀器、連成線的警示笛音響起，宛若生命的最後一聲哀鳴，劃破病房的寧靜，成群的醫師、護理人員聞訊推著急救儀器來到病房內，而此時，房內除了已短氣的居堤先生外、空無一人。
看著病床上已闔眼的居堤先生，滿目瘡痍、體無完膚，護理人員問：「胡萊醫師，急救嗎？」
胡萊拾起居堤枕邊的黑百合，搖頭。他忖、興許，這對居堤來說才是最好的結果。
他舉起手腕、睇著手錶，宣告：「居堤先生於OOOO年O月O日O時OO分死亡。」
居堤先生過世了。
夢想建立商業帝國、惜命如金的他，最終、卻是喪命在自己無良的作為裡，若早知結果，居堤先生還會做出同等的決策嗎？
想來是不會，只是，這世上無後會藥可吃，居堤先生也終將不會復活。
百合企業偽造醫療口罩事件再度為媒體挖掘出來，另一方面百合企業所製造『百服靈』原料不實也讓人匿名舉報，使得政府不得不介入調查。當時，調查局徵招黑水市警局『沒開過槍』警探加入協助調查。
莫約一個月的時間，整體事件的脈絡便全數釐清了。百合企業的確因原料不足的關係偽造醫療口罩，並且透過不尋常管道將爆料消息壓制，而後病毒突變引發大量民眾戴著未有防護效果的口罩，使得感染確診案例攀升。而百服靈服用無效的事件，則是百合企業的黑百合供應商，因黑百合產量不足，改使用以染黑的白百合交貨，導致整批生產之百服靈無治療效果。
調察局內沒開過槍坐在辦公桌案前，指節分明的手敲打著黑色電腦鍵盤，輸入著他的調查報告，蜜色臉蛋上面無表情、看不出情緒。
當他敲出「迪摩」這個名字時，不由停頓了一下。迪摩是居堤的貼身助理、得力助手，傳言、迪摩在居堤過是當天有去探望過居堤，醫院護理站不少護士都表示當天曾看到迪摩，可、奇妙的是，沒開過槍傳訊迪摩協助釐清案情時，卻怎麼也連絡不上迪摩，他本以為迪摩潛逃了，但、當他來到迪摩獨居的高級公寓，在主臥裡發現迪摩已腐敗的遺體時，即使、是沒開過槍此等見多識廣的警探，也不由為之一愣。
據法醫勘驗，迪摩死亡時間是六個月前，而居堤是一個月前過世、百合企業藥品研發總耗時八個月，所以在藥品研發開始後的二到三個月迪摩即死亡了，那麼從迪摩死亡後是誰去跟進研發向居堤匯報狀況？又是誰在居堤死前去探望居堤的呢？
沒開過槍蹙眉，狹長的眼眸瞥向桌面上一只透明的夾鏈袋，裡頭裝的是一朵黑百合，算算時日、這黑百合到他手裡也已有十多天，但、卻不見這花凋零，很是奇怪，原本他以為是假花，可他打開袋子摸過、是真花無誤，既然是真花、那為何不會凋謝？
黑百合是他服役時的好友胡萊交給他的，那時胡萊說這是從居堤先生枕邊取得的。胡萊此人便如其名，就是很會「胡來」的一個人，此等證物他也敢取走，讓沒開過槍哭笑不得。沒開過槍甚至認為，匿名舉報百合企業百服靈藥錠原料有問題的就是—胡萊。
思及至此，沒開過槍唇角漾起一抹淺笑。
回憶胡萊轉交黑百合的那一日，胡萊是這樣說的：「沒開過槍，這花很邪門，我把它丟醫院垃圾場、碎紙機......不管我把它丟到哪裡，它隔天都會出現在我辦公桌上，而且完好無缺！」
說起來這花真的詭異，奇妙的是、花來到沒開過槍手邊後，便再也未曾出現在胡萊辦公桌了。他忖、黑百合是居堤先生過世當日從枕邊取得，所以，極有可能是那『看起來像迪摩』的人給的，若真如此......興許，這花與『看起來像迪摩』的人、都不該為世人所知。
或許，這便是黑百合為何纏著胡萊的原因，它想透過胡萊到它想去的地方。
至此，沒開過槍回眸瞅向螢幕，縴長指尖敲擊鍵盤將螢幕內的「迪摩」二字刪除，隨即自抽屜裡取出一張牛皮紙袋，在上面書寫下收件地址，並註明：秘密雜誌社收。
秘密雜誌社是沒開過槍的前搭檔文希與其好友合夥開辦的一間雜誌社，專門挖掘不為人知的祕辛、蒐集世間不可思議無法解釋的事件與物品，是一間很有意思的雜誌社。胡萊也正是他們的特約專業人員之一。
他將黑百合放進牛皮紙袋中，勾了勾唇角。
思忖：興許，這便是它想去的地方。只是，過於慌亂的胡萊沒聯想到而已。
沒開過槍將牛皮紙袋封好，起身、將它放入調查局裡蒐集寄件包裹的塑膠籃裡。駐足原地、他抬眸瞅向一旁鋁窗外方落過雨的天穹，日華穿透玻璃上未乾的雨滴，映射出點點七彩光芒。他忖、這疫情應該即似窗外的天空那般——會雨過天晴吧。
【全文完】
註1：黑百合花語：詛咒
註2：文中劇情、病毒、黑百合療效純屬虛構，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交響私語】
總覺得婚姻、家庭、工作已經將很多年前，那份獨特的敏銳與思維消磨殆盡了。
很久、很久沒有寫驚悚短篇，闊別十年，我以為、我再也寫不出來了。
從朋友的百題那借了兩題來練筆：染黑的百合花、破窗效應，配上目前很夯的口罩議題。
一萬多字的短篇，寫完之後、我自己是蠻喜歡的。
希望，你(妳)也喜歡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