狙擊鏡裡的十字交叉處,聚焦在戰壕彼端的一棵聖誕樹上。在畫面正中央,是石製的耶穌基督聖像,側臉還映著蠟燭火光。
狙擊手賽薩爾水平挪動手中步槍,在聖誕夜搜尋他的第五十九個槍下亡魂。可當他放眼望去,盡是蠟燭、聖誕樹,以及喝著啤酒的德意志士兵們。
「戴上你們的銀色頭盔啊,戰爭沒有結束!沒有休戰協議,你們休想活過這個聖誕夜……。」賽薩爾將手中槍柄握得更緊,這是他上戰場這半年來,雙手顫抖得最劇烈的一次。
德意志士兵的腦袋瓜,大剌剌地攤在他的狙擊鏡頭裡。天底下再也沒有哪個標靶,更勝過這群微醺的德佬了。十字勳章近在眼前,可賽薩爾卻遲遲不扣下板機。
「放下你的步槍!」
當這戰場距離人間煉獄,只有一念之間時,長官大聲喝斥住他,讓他匆忙丟下步槍,步槍陷入軟泥裡,連個聲響也沒有。
「長官,我們沒有收到休戰命令,戰爭沒有結束。」賽薩爾依然顫抖著雙手,倔強地想要站得挺直。
「年輕人,我就是你的長官,我的話語就是命令。」長官只是不屑地甩頭,望向戰壕彼端,「在聖誕夜,別當個奪走別人兒子的混蛋。」
語畢,長官領著他的小隊,走出腐臭的戰壕,來到早就升起營火的無人區。德語的聖誕頌四起,他們則以法語聖誕頌回應。
半年以來,這兩條面對面的戰壕,頭一次停下砲火,甚至還在無人區開著聖誕營火晚會——即使這一切和樂融融的景象,根本沒有上級的命令,只靠雙方僅存的人性維持。
只要賽薩爾的手指,比他的思緒動得更快,那聖誕夜短暫的和平,將隨著倒下的屍體,引發骨牌效應,戰火將會提早回歸。
長官去趁機尋找下屬的屍骸,早就不見蹤影;身邊的同袍,也一個個被德佬拉去喝酒狂歡。只剩賽薩爾孤身一人,筆直走向無人區中央的營火。
明明聽到的已經不是砲彈碎裂的聲響,而是兩種語言交錯的聖誕頌,可他眼中卻只注意到滿地殘破的鐵網,還有面前營火。
營火旁邊只有一個高瘦的德國人,面容被營火照得滿臉血紅光芒,一副惡魔模樣——賽薩爾原先是這樣想的,直到那人開口,低沉聲音聽上去倒像搖籃曲:
「Joyeux Noël,我叫讓。」
「呃……Joyeux Noël,我是賽薩爾。」賽薩爾退後幾步,試著讓自己的微笑柔和一些,「你的法文真標準。」
「因為我來自阿爾薩斯-洛林,讓你我性命相搏的一個理由之一,」讓面上還帶著不以為意的詭譎笑容,「不要相信政府說的鬼話,那個在塞爾維亞被刺殺的冰淇淋店店長,只是個傀儡。」
「傀儡?」
「每個國家早就迫不及待要打爆鄰國了,缺的只是個謊言,好讓他們能冠冕堂皇地把我們送進戰壕。」讓繼續微笑著,「德意志的謊言是:店長因為發明冰淇淋火鍋,被狂熱的塞爾維亞人殺死,只因他們堅信冰淇淋火鍋絕對是值得十個火刑的邪教——那法國的謊言呢?」
「他們說德意志帝國為了推廣冰淇淋火鍋,不惜一切代價地發動戰爭。」賽薩爾回答,抽出軍服左胸口袋的小手冊並翻開,「瞧見了嗎?他們說你們熱愛冰淇淋火鍋,連在戰壕裡也吃。」
「在戰地野炊可麻煩了。」讓看了一眼小手冊的插畫,「不過今天例外,送你一個禮物吧。」
讓架起鍋子,倒入水與巧克力,緩慢地攪拌,再拿出一個還散著霧氣的盒子,賽薩爾只是靜靜地在一旁觀摩。
「見證一下值得十個火刑的邪教吧。」讓打開盒子上蓋,有兩個冰淇淋躺在裡頭,分別畫著德法兩國的國旗圖案,「綜合口味的冰淇淋,沒見過吧。」
「沒有。」賽薩爾終於笑了出來,「冰淇淋火鍋是不是值得一場戰爭的邪教,我不曉得;但你的冰淇淋,恐怕值得一百個火刑啊。」
「不過你還真別說,」讓舀起冰淇淋,放入熱騰騰的巧克力鍋內,輕輕一蘸,「我要是有幸能在你的槍口下苟活,就要回鄉去開冰淇淋火鍋店呢。」
看著德法雙球冰淇淋,都染上巧克力的顏色,和平地躺在一塊,賽薩爾只覺得:這絕對是今年聖誕夜最美好的景象。
「在融化之前快吃吧,」在戰地營火旁,讓遞給賽薩爾一隻小湯匙,「Joyeux Noë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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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1. 靈感來自一戰的聖誕節休戰。賽薩爾法文是César、讓是Jean(對,這是法文名)。另外,那個在塞爾維亞被暗殺的店長,靈感來自一戰起源,自己去查「斐迪南公爵」。最後,阿爾薩斯-洛林是德意志與法國之間的爭議領地,一戰後割讓給法國。
2. Joyeux Noël是法文的「聖誕快樂」。
3. 不要問我嗑了什麼。
4. 幹為什麼這篇看起來還是很嚴肅啊。
5. 會delay琴海那麼多天才發文是因為,之前我剛回屏東,昏睡好幾天+在麥塊研究如何把界浮蚌帶回主世界。總而言之就是「我他媽超懶惰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