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進入意識空間之後,就斷了與本能之間的聯結,直到現在他突然傳來訊息,我才發現他原來並未遠離。
當然,本能並不是真的能夠「說話」,他通常只是傳來一個意念、一個衝動,是我透過理性判讀之後解譯成言語。
他原本傳來的訊息,包含著肉體的虛弱和極度的飢餓和口渴,而想要脫離目前的情況。也許因為我經歷蛻變的時候,是被困在沒有食水,甚至連空氣都不流通的狹窄洞穴中,所以我對缺水、缺糧,甚至缺氧的耐受能力都提高許多,要讓我感覺到如此飢餓和口渴,恐怕已經過了至少二、三十天。
從先前看守者的演示,之後與亞特蘭提斯資訊共享,一直到幻境中與狂犬和努提恩對練,我知道已經過了很久。只是在這意識空間中難以精確掌握時間的流逝,所以我真的不知道今夕是何夕。
直到現在本能傳來警訊,我才發現情況不對。這種不眠不休、不吃不喝的狀態,就算是鐵打的人也撐不住。看守者把我困在這裏,莫非是想要置我於死地?
想到這裏,加上身體的飢渴衰弱,我忍不住感到恐慌,一個強烈的意念湧現:「快逃!」
本能應了一聲:「收到!」然後我開始有一種非常奇特的感覺。
在意識空間中,我眼前看到的景像是努提恩仍在對我發招糾纏,可是我已經無心面對,所以乾脆靜靜的站著。
然而我卻感覺到身體在運動,像是在奔跑一般,腳上規律的傳來地面的反震力道,肌膚也感覺到氣流的壓力。就像是體驗虛擬實境的電玩一般,眼裏所看到的和身體所感覺到的全然不同。
然後本能傳來疑問:「該往哪去?」
這可問倒我了,我只看得到努提恩像是要把我挫骨揚灰一般的狂刺猛擊,根本不知道現實中身在何處。於是只能回應:「交給你決定吧!」
接著傳來的感覺就改變了,本能似乎選擇了十分崎嶇的道路,我發現自己似乎不斷的攀高伏低,甚至手腳並用的爬行。
眼前的努提恩也突然凝招,瞪大眼睛望著我,問道:「你為什麼還能移動?」
「我這不是乖乖站著嗎?」我心裏這麼想。在意識空間之中,我確實連動都沒動一下。
隨即我認知到一件事:「眼前之人很可能並不是我幻想出來的虛像!」
如果他是我幻想出來的人物,並且因此得知我在現實中移動,那他一定也知道本能的事,根本不會有此一問。
那些違和感也說得通了,就像先前星體撞擊的演示一般,眼前的努提恩其實是看守者投映在我意識中的影像。所以他才會刻意指點我,其目的或許就是為了讓我沉溺於武學,最後枯死於此。
體認到這一點之後,我暗中向本能發送:「快跑,被發現了!」
然後感覺到身體的不適,想來是我在虛弱無力的狀態下,強行奔馳所造成。我咬緊牙根,鞭策本能繼續加快速度。
努提恩的影像開始變化,看守者出現在我眼前,但他並沒有採取任何行動,只是淡淡的說:「本來想讓你的靈魂留在生命樹裏面,之後與我等一同前往你的故鄉,如果你執意要離開,就請在我等啟程之時回來這裏,否則我等無法信守送你返鄉的承諾。」
看他沒有強留的意思,我不由得暗自鬆了口氣。不過他的語氣雖然平靜,裏頭的含義卻非常厲害,甚至可說是語帶威脅。
姑且不論我是否能離開亞特蘭提斯,就算離開了也不見得有辦法再度回來。講簡單點就是在說:「要走僅管走,到時回不了家,也別指望我們會幫你。」
但是我沒有因此而猶豫。我無法容許朗基努斯為禍,更無法容許因此而造成精靈星提早終結、精靈入侵地球。至於精靈星終究會毀滅,地球也將淪為殖民地的事,等這關渡過了再說。
我感覺自己的身體停了下來,正在詢問本能的時候,看守者再度開口:「再往前,你的意識將從此處抽離,我不會再讓你的意識進來……你已經知道太多不該知道的事。」
我深吸了一口氣,沉聲問道:「真的沒有解救精靈星的辦法嗎?」
我懷著萬分之一的希望,在得知精靈星的危機之後,我在與亞特蘭提斯進行資訊共享的時候,已經徹底調查是否有解救的方案,但是就連亞特蘭提斯也找不到任何辦法。
果然聽到看守者說:「我等已經竭盡所能,最大的關鍵在於這顆星球已經沒有足夠的命能去維持地脈,以及修復損害了。就跟一個人失血過多,已經回天乏術一樣。」
雖然已經有心理準備,但是聽到這個答案還是讓我一陣茫然,因為最後的希望已經被宣告破滅。
我抬起頭來,望向無盡虛空,然後低下頭來看著前方,對本能說了聲:「走吧。」
隨著踏出幾步的觸感,幻境消失,眼前出現雖然沒有日月燈火的照耀,卻絲毫不顯陰暗的草原。回頭一看,我已經走出生命樹所構成的樹林。
再回首,眼前的草原略有不同,總覺得……有一大片區域的花草似乎被什麼東西壓扁了一樣。但是我沒有空閒去理會這些。
雖然先前接收到本能的告急,但是現在意識再度回歸到肉體,我才體驗到難以言諭的飢餓和口渴,嘴巴乾到像是要裂開一樣,讓我忍不住伸手往嘴唇一觸,然後看到自己的手變得像是木乃伊一樣又黃又乾。
我趕緊取出行囊裏的水袋猛灌,中間換氣不順還嗆了幾口,不過這味道已經不太新鮮的水入喉之後,我一直到喝盡了還停不下來,猛吸著水袋讓它皺縮成一團。
這點水實在解不了我的渴,不過至少讓我的嘴巴不再乾澀、可以囫圇吞下行囊裏的糧食。在烤餅三兩下全部塞完之後,就連那些味道很恐怖的精靈食物我都滿心歡喜的吞下。
我坐下來讓身體可以消化吸收剛才灌進去的東西,順便觀察一下環境。看到乾黃的皮膚稍微露出血色之後,我注意到剛才被我丟到一旁的東西,也就是根部纏繞住漩渦魔石的生命樹苗。
即使知道看守者大概已經回到我身後的生命樹林之中,我還是猶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的伸手握住樹苗。掌心微微感覺到在枝幹裏流動的命能,但是此外並沒有其他的異常之處。
我拿起樹苗仔細端詳,忽然發現枝幹上的脈絡形成某種圖案,而且是我曾經看過的東西。
在刻薄鬼帕可斯的卷軸店裏,以及在卷老的屋裏,我都曾看過這種刻畫在魔法卷軸木軸上的圖案。不久前,我總算從亞特蘭提斯那裏得知所有的精靈魔法都是藉由短暫開啟蟲洞,從而引進開口彼端的寒氣、岩漿、強風、高壓水柱和雷電等等。這種刻畫在木軸上的紋路,正是用來控制開口指向哪一處的蟲洞。
由於打工的時候花過不少心思鑽研,我一眼就認出這木紋是風系的魔法,也就是能夠開啟連接颶風區的蟲洞。回想起來,看守者最後送我飛上半空、登上龍背用的就是這個精靈魔法,所以才會保留這個木紋。
我又仔細研究了半天,發現枝幹上有個小小的凹陷處,就像是個小小的樹洞一般,忍不住把拇指按進去看看。沒想到突然感覺有命能從根部那一側流過我的拇指,再流向樹葉那一側。
下一個瞬眼,一陣強烈的風壓從樹苗的頂端噴出,嚇得我丟開樹苗,並且慶幸剛才沒有把那一端向著自己。
確定風壓消失之後,我才過去把樹苗又撿了起來。依樣畫葫蘆的操作了一次之後,果然能夠施放出相當強大的風壓,只是沒辦法控制力道的強弱,而且似乎沒有感覺到反作用力。
得到了新的玩具,難免心癢難搔,就想用它來射擊什麼東西。身後那片生命樹林絕對是連摸都不能摸,眼前那片靜謐安祥的草原我也不想去打擾破壞,於是我舉起樹苗,指向草地上那片已經被壓壞的區域。
正想按下「開關」的時候,突然傳來木偶的聲音,卻是飽含憤怒和威脅:「你敢!」
我嚇了一跳,差點又把樹苗丟掉。辦別剛才聲音的來源,卻是我瞄準的那片草地。
因為身體的狀況不佳,這裏又是上古精靈的聖地,我以為沒人敢、也沒人能在這裏造次,於是就沒有勉強去施展練眼的技巧。這時只好振作精神,仔細探查一番,結果發現那裏確實有什麼東西,只是我看不見。
我瞇起眼睛,只隱隱覺得那裏似乎有什麼不同,卻看不真切。於是嘴裏試探的問了一聲:「木偶,是你在那裏嗎?」
聽看守者說,木偶似乎已經轉生,現在應該是不成熟的幼體,難道是因此才跟我開玩笑?
接著我目瞪口呆的看到牠出現在我眼前,嘴裏問:「木偶是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