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堤在一個房間內醒來,房間被黑暗籠罩但還是有些微光亮能看得出這是一間被作為臥室使用的房間,房間內的家具沾滿灰塵像是很久都沒有人居住。
埃堤翻身對房間四周進行調查,以深色木材打造的木製的古董時鐘貼著牆壁,矗立在房間右側與床鋪尾端處呈現九十度對向,底下的鐘擺規律擺盪構成一個循環,純白色的鐘面上分針指著黑色的阿拉伯數字12,時針在斜下方指著8,代表現在是八點整。
噹噹噹噹,噹噹噹噹。鐘聲響了八下。
埃堤站起來,想開門出去,手卻在握住門把時停頓下來,他開始檢視起房間內的物品,似乎想要喚起自己為何會在此處的記憶。
床旁有個矮櫃,上頭擺著個木相框,相框是一張家族的全家福照片,一對成年男女和一個孩子,相框中所有人的臉都被某種焦黑的物質染成黑色,埃堤將相框拿起來,想仔細觀察他們的衣服,從裡頭的穿著和景物或許會讓他想起自己為何會來到這裡的記憶。
「框啷」埃堤停下手邊的動作。
聲音像是重物掉落地面的悶響,又像是門關上的響聲。
從埃堤有限的經驗判斷,聲音應該是從樓下傳來的。
難道這裡還有別人在嗎?
埃堤巴不得立刻跑出去找人求助,他的腳步卻在跨出第三步時停止。
如果說對方就是把自己帶到這裡的人呢?
自己沒有怎麼來到這間房間的記憶,這個人或許來者不善,或許不懷好意,那麼莽撞的把自己送到他面前就只是在加速自己的死亡而已。
埃堤在醒來之後,內心首次出現掙扎。
但是如果錯過了這次的機會,自己不知道何時才能知道為何自己會出現在這裡。
他決定先翻找房間,看看有沒有能做為防身的物品後再下樓查探。打開一旁的衣櫃,被擺放整齊的衣服掛在衣櫃上方,所有的衣服皆單調乏味,呈現一致性的白色,白色的手術袍。
在衣服下方的平台上,他看見了棕色的珠寶盒,彷彿經歷過長時間的洗鍊,盒子給人透露出古舊的感覺,不用鑰匙,他打開了它,沒有預期的珠寶首飾,裏頭卻裝著一只銀色的手術刀,刀上似乎還有些深紅的斑點。
一股奇妙的感覺朝他的意識席捲而來,攪動他原本混亂不堪的思緒,他感覺自己曾經握過這把刀,熟悉的觸感讓他震驚不已,手像是遭受到突來的電擊,手術刀掉落在地。
埃堤退後,似乎是想從剛剛那種感覺中抽離,鮮血與割開的皮膚在眼前閃現,他全身顫抖,強忍住抽搐的肌肉,大口大口呼吸著周圍的空氣。
漸漸得他冷靜了下來,或許他曾經是個醫生或是法醫才會有切開人體的記憶,他是這麼說服自己的,如果不這麼做他不敢想像得知自己是殺人犯後會怎麼樣的崩潰,他的父母會如何的失望。
視線凝視著手術刀,又轉頭盯著房門,接著,埃堤咬牙撿起地板上的手術刀,打開房門,原先握住的手術刀在他打開房門看到房外的景象後又差點要掉回地上。
外頭是普通家庭走廊的陳設,牆上沾染嫣紅的血跡,地板上躺著數十具非人類的屍體,它們有人類的外型,卻有像蟬一樣的硬殼與複眼,只要是人都知道這種東西不是自然的產物,根本不應該會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屍體散落在走廊上,有的靠著門板,門板上還殘留著它一路滑下來的鮮血,死法也有些許不同,大多是被一刀捅進胸腔或脖頸斃命,少數有孔洞的屍體是被小口徑的手槍打中腦袋和肺部。
埃堤深呼吸一口氣,催眠自己只是在作夢,儘管眼前的景象即使是夢也過度瘋狂,但他還是努力地說服自己。
就像是曾說服父母讓他考上他想要的私立大學一樣。就像上次有事出差說服好友,讓對方能不介意自己沒去參加他的生日派對一樣。
只要能說服自己,一切都會變得簡單不少。他如此地想著。
可是屋內的血腥味不停地刺激著他的交感神經,不停地提醒他這並不只是個可以「醒」過來的夢境。
宛如有個人抓著他的耳朵大吼:「你不要再騙自己了!沒用的!」
前進或是後退。拋棄了對眼前景象的深入思考,他的腦中只有這兩個選項。
前進,他必須要前進。於是他前進。
跨過非人型生物的手臂,踩著一攤又一攤的血水,他總算走到樓梯口,往下看,與一雙複眼裡不知多少眼睛相交。
唧唧唧。
那種怪物居然還有活著的!!
驚嚇、恐懼、未知、危機感彷彿是一列火車,每節車廂滿載各式各樣的情緒,撞上站在鐵軌上無法動彈的他,他只能無助地接受全部,然後飛快逃跑。
沙沙沙沙。
他試圖跑到右邊的門前,拉動門把,可惜門已經上鎖。又試圖跑到與門正對的那扇門嘗試進入,卻也失敗,彷彿所有的門都在拒絕他,扭曲的腳步越來越近,行走不時帶著甲殼的摩擦聲。
手指腹巴著門板,緩緩向後,一隻巨大的扭曲昆蟲站在走廊對向,朝他身出蟲類特有的中腳,怪蟲有三對部足,這也使得它除了兩腳站立外,四隻舉起的節狀手臂都能成為捅穿埃堤脖子的利器。
埃堤心慌之餘,只能正面與怪蟲對峙,他並不是連武器都沒有,他還有手術刀,此時手術刀短短的刀柄給埃堤帶來的是更加強烈的不安全感。
怪蟲巨大的身體緩緩朝著持刀的埃堤靠近。埃堤在心中慘然,沒想到那麼喜愛昆蟲的自己居然有一天會死在怪異的昆蟲上。
他已經能看清晰的看到怪物口器旁的兩條觸角,口器在震動似乎在對他說著什麼,或者僅僅是掠食者對獵物的垂涎。
唧唧唧。
在絕望之下,埃堤動了,他發揮出超越他平常的身體素質,突然發難朝著怪蟲衝過去,一刀劃開它一側的複眼,怪蟲尖嘯,下意識用前肢摀住眼睛,四肢亂動,埃堤見攻擊有效,轉身拿刀捅向它的脖子,那是昆蟲怪物少數沒有被甲殼包覆的地方,他快速拉開與怪蟲的距離,隨後怪蟲在無作為的掙扎與空揮中倒下。
埃堤的心跳得如同擂鼓轟鳴。他成功地殺死了怪蟲,卻沒有多少喜悅,他還在害怕樓下會有怪蟲上來攻擊他,或者被鎖上的門打開跳出昆蟲用前肢將他釘在牆壁上面。
過了幾分鐘,他終於緩過氣來,不得不在腦中嘲笑自己居然連遇到這樣瘋狂的事情都能平靜下來,簡直過於冷靜,冷靜到沒有人性。
整理完內心,埃堤決定走下樓梯,他想立刻從大門逃出這個鬼地方,房間或走廊並非沒有窗戶,但窗戶全都被木板從外面封死,顯然外面的人不希望裏頭的東西跑出來作亂。
撞上怪蟲後,他知道自己能出去的希望並不多,但是周遭的血腥味與屍體正刺激著他已經過低的理智,他只能選擇繼續下樓,或躲回房間,等待毫無希望的救援。
於是他走下樓,剛剛心神全集中在上樓的怪蟲身上,讓埃堤沒注意到樓梯牆面上懸掛的昆蟲標本,一隻隻大小不一,顏色不同的昆蟲陳列在相框中,每隻昆蟲的手腳與翅膀都被完整的釘好,修整成它們生前最完美的樣子。
埃堤邊走下樓梯,心中升起對於房子主人的猜想。這棟房子的主人可能也像自己一樣是個喜歡蒐集和研究昆蟲的人。
他來到了客廳,就像是普通家庭的客廳,樸素的棉布沙發,寬度三比四的老式電視機,波斯條紋地毯,一盞落地燈,但是沒有人,沒有電,也沒有任何安全感。
他走向大門,推動門的把手,如心中所想的,門絲毫未動,顯然也被人用木板從外面徹底封死。
找不到能破門的工具,他決定去四處查看。
到了廚房,踩上白與藍瓷磚交接的地板,他看見一張墊著餐巾的樺木白桌,桌上有個蓋上蓋子的銀餐盤。
把餐盤擺到桌上,還精確地蓋上餐蓋,不可能會是蟲子的思考方式,只可能是有人刻意那麼做,而他可能是那個被算計的對象。
危機感油然而生,這是某個人的陰謀嗎?
埃堤小心翼翼地靠近,深怕觸碰到任何機關導致無法預見的後果。
他抓起掛在牆上的湯勺,用杓柄末端的掛勾靠近餐蓋,將餐蓋頂端的圓形孔洞挑起,餐蓋打開,出乎意料沒有任何危險阻攔,埃堤看見一把灰鐵鑰匙,他靠近餐盤,將鑰匙拾起,後面接著一條吊牌,上面寫有「地下室工具間」六個字。
噹噹噹噹噹,噹噹噹噹。
恍然,埃堤知道這副鑰匙的意義,地下室工具間有斧頭跟鐵撬能讓他把門窗破開,逃離這個充滿怪蟲的鬼地方。
他匆匆忙忙的前去地下室工具間,不知為何聽到那九下鐘響令他心急如焚,心中一直有個聲音催促他必須馬上離開。
然後他走下地下室,地下室的燈依舊打不開,幸好剛才搜查一樓房間時找到一支手電筒,他將手電筒打開,光線立刻照亮黑暗。
他在一個小隔間,隔間只有一張工作檯,工作檯放置各種解剖用具,手術刀、鉗子、棉花、鋼針,而在牆上貼滿各式各樣的蟲類解剖圖,中間那張圖使他心悸,那是一張普通的白紙,上面用鉛筆素描畫了一隻長著無數類似人眼花紋的蟬,在紙張的右下角標註他的代號「U-8」。
埃堤吃驚不已,這分明是他自己給自己找到的未知昆蟲歸類的習慣,先打上序號後慢慢從書中或文獻尋找昆蟲的身分,如果沒找到就表示他發現了新品種的昆蟲。
依照習慣和筆跡,這張手稿只可能是自己寫的,那麼它是怎麼出現在這裡的?
原先壓下的不安再度擾亂埃堤的神智。他坐在工作檯前,雙手撐著額頭苦思自己的記憶,妄圖從破碎的記憶中挖掘出一切的真相。
他現在想起自己是一名昆蟲博士,為了能夠幫助研究所的教授,在大學畢業後搬出去自己租房子住,熬了七年好不容易發現幾種稀有的昆蟲內部構造能運用在機器人上,在學術期刊發表論文,終於在昆蟲學界站穩腳跟。
他想起了他跟一群生物學家組團去巴西的某個森林部落考察,發現了這種昆蟲,把蟲做成標本後帶回來,至於他是怎麼來到這裡的,有沒有得罪過誰,被誰陷害,依然是一片空白。
突然他感受到視線,似乎有人在盯著自己,他抬頭向上看去,卻只有看到他發現的品種未知的蟬素描,仔細看時蟬殼上的花紋彷彿是一對對的人眼在盯著自己,那些眼睛全都在專注的注視著坐在工作檯前的他。
不寒而慄,埃堤逃也似的離開這個工作室,到下一間房間。
此處的房間才真的像是地下室,斑駁的水泥牆,四面成列許多鐵架,各種工具與機械放在鐵架上,角落還有幾個油漆桶和麻袋。
埃堤看到架子上的紅色鐵斧頭,興奮走上前準備拿起,腳這時像是踢到了東西,往下一看,那是自己的臉,「自己」兩眼無神的倒在地上,額頭上有一個彈孔,血濺在周遭,染紅了灰樸樸的水泥地。
埃堤跌坐在地,他完全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有個跟自己那麼像的人,他的心中產生莫名的厭惡感,他討厭這具屍體,對方就像在嘲笑自己的存在意義,嘲笑自己面對未知的無力。
埃堤終於逼近崩潰,他抓著自己的頭髮,彎曲膝蓋將自己縮成接近球狀,彷彿這樣就能讓他的理智恢復一些。
然後他摸到了一把手槍,是自己,不…是地上的那具屍體握在右手上的手槍,那是一把普通的半自動手槍,型號他不知道,他只在當兵打靶時有接觸過槍,總之彈夾裡居然還有一發子彈。
他鬼使神差的將手槍緊握在手中,一步步地往更深處的黑暗走去。
在地下室的盡頭有一面跟人等高的鏡子,或許這個空間已經不能被稱為地下室,更近似於某種異常的黑暗,埃堤直直地走去,看向自己鏡中的倒影。
鏡中的自己不再是人類,而是當時他看見的怪物。
接著鏡子撞向自己,空間扭曲延伸拉回。
噹噹噹噹,噹噹噹噹。
當他發現時,他已經在地下室的門口,地下室的門被鎖上,如今他沒有鑰匙無法打開。
他想起來了,這間房是他在城市郊區租的房子,他把地下室當成研究所,臥室裡有他去考察時留下來的錄音檔案。
他爬起來,渾渾噩噩的經過廚房,沒看到廚房餐桌上空著的餐盤溢滿血水,一步步地走上樓梯,卻在樓梯口見到「自己」驚恐的臉。
埃堤大吃一驚,當機立斷上樓追上去,對方卻只顧著拍門想要逃跑,埃堤站在樓梯口看著那個「自己」漸漸的絕望,然後提起勇氣舉著手術刀向自己做出防備姿勢。
「住手,我有問題想問你」埃堤將話說出口,才發覺自己說出的話全都變成「唧唧沙沙」的雜音。
這個發現讓埃堤驚慌到失神,使得他沒注意到對面「自己」手持手術刀朝他揮砍而來,發現一擊不中,對方趁著他僵硬之時快速下樓跑。
埃堤反應過來後追在後面,他想像他解釋自己並無惡意卻無法發聲。他追下樓就發現那個「自己」站在地下室的門前面,手舉著手槍打開保險,朝著他準備射擊。
埃堤馬上狂奔上樓,而對方反過來追著他跑,就像剛剛的情境反過來一般,那個「自己」拿著槍將埃堤逼至角落,一槍開在他的腦門上結束了埃堤的掙扎。
「叮拎─」
「自己」也就是「埃堤」看向緊追自己的怪蟲,他其中一隻前肢中似乎插著某樣東西的末端,確認對方停止動作大概真的死掉後「埃堤」走近查看,怪蟲節狀的前肢插著灰鐵鑰匙的鑰匙頭。
「埃堤」用手術刀將前肢劃開取出鑰匙,鑰匙上面寫著:「地下室工具間」,翻面的背後卻用血紅色的大字寫著:「使用完畢請歸還廚房」
剛剛自己也是在地下室門前撿到手槍的,看來地下室中有著什麼線索。
手槍的彈夾裡還有一發子彈,這給了他些許的勇氣,「埃堤」思索片刻決定下去一探究竟。
「埃堤」打開地下室的門,並且把鑰匙放到廚房空無一物的銀色餐盤上,然後蓋好餐蓋,他並不知道為什麼要那麼做,但是從他看到了那腥紅色的字體,腦中就有個聲音不斷的逼迫他遵守規則。
進入地下室,「埃堤」走下樓梯,經歷了第一個工作間的驚嚇,來到第二間存放工具的水泥房間,埃堤住所日常用的修理工具放置在架上,灰白色的水泥地板乾淨整潔,他觸碰斧頭,皺起眉頭,突然他往地下室的盡頭看去。
地下室的空間比記憶中的更長更深,不知何時那裡出現了一面與人等高的大鏡子,「埃堤」小心翼翼的走過去查探。
在鏡子中「埃堤」看到轉變成怪蟲的自己,驚嚇之時反射性的對鏡子開出一槍,鏡子發出爆裂聲響碎了一地,而埃堤也同時向後倒在地上,腦門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個彈孔。
破碎的鏡子中,出現蟬的身影,彷彿無數隻蟬在鏡子中迴響鳴叫。
唧唧唧唧―
炎炎夏日的午後,一則新聞出現在尋常家庭的三十吋電視中,播報新聞的主播小姐無精打采,即使經過造型師打扮的妝容也無法掩蓋她兩眼無神,新聞主播帶著有些冷淡的語氣敘述:
「今天稍早,▓▓▓市的郊區有人聽到槍響報案,▓▓▓市的警方破門而入,發現一名年約三十多歲的男子倒臥在家中地下室,初步判斷死因為開槍自殺,目前排除他殺可能,詳細死因仍在調查」
「令檢方感到奇怪的是,檢警破門時男子家中牆上有許多品種不明的蟬在牆上鳴叫,當警方找到男子的屍體,屋內所有的蟬鳴聲都停止下來,警官形容當時安靜得詭異,有威望的地方靈媒表示:這種情況代表男子家中被未知的力量入侵過」
「…,屍體將交由法醫解剖,以進一步斷定男子的死因」
【驚悚短篇 : 8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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