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之一:別離】
又是這個夢,伴隨夏日蟬鳴,我站在午後灑滿陽光的幽靜街道。
「小悠。」
是誰在叫我?
「快點過來,小悠。」
隱約看見模糊的人影,在那條熟悉道路的前方等待著我。
我想看清對方臉龐,因此向前奔跑,周遭的畫面不斷消逝變換。
會這樣叫我的,只有兩個人。
一個是小櫻,另一個則是──
暴雨一如往常的到來,連惡夢本身的存在一併沖刷殆盡。
「這個惡夢,終於要結束了。」
從惡夢中清醒的我,作噁的厭惡感湧上心頭。
我戴上眼鏡,除了包包外空無一物的房間,總覺得有股說不出的惆悵。
大部分的行李都寄回家了,只剩下最後的一些小東西。
將擺在床頭櫃上的相片從相框取出,好好欣賞一番後,連同最後的依戀一起收進行囊。
這樣子房間就回到了最初的狀態,好像我不曾來過似的。
不行……眼眶怎麼有點濕潤,還沒上演送別的戲碼就開始悲傷了嗎?
明明從那時就決定不再流淚,看來敏感的淚腺還是把持不住啊。
窗外依舊烏雲密布,令人心煩意亂。
「不是離別的好日子呢……」
遲來的颱風,或許該說不願離去的颱風才對。
「但是差不多也該走了,再留下來可是會惹人厭的。」
「氣象預報一點不準,外頭根本就沒有風雨,竟然還放颱風假。」
「就算放假,心情也完全好不起來……」
正在收看晨間新聞的秋野及原,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著。
「早安……」
盥洗完下樓的夜,看著攤在沙發上有氣無力的兩人,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今天就是悠和搬出的日子了,大夥的心情格外沉重,不知情的朔娜依然精神飽滿的道早安。
「夜媽媽早安。」
「早啊,朔娜……」
朔娜小心翼翼地捧著倒滿牛奶的馬克杯,緩步走向客廳。
感冒痊癒的她,已經恢復成平常活潑好動的模樣了。
「朔娜恢復精神了呢~」
「嗯,朔娜打敗病魔了哦!」
表情沉悶的明日奈從廚房探出頭,正好和夜視線對上,於是夜走過去小聲咬耳問道。
「朔娜知道悠和要離開的事嗎?」
明日奈搖搖頭,事實上大家都沒讓朔娜知道這件事,所以顯得忐忑不安。
夜正思考要怎麼跟朔娜開口,樓上就傳來了沉重的腳步聲。
悠和提著一袋行囊走下樓梯,帶著親切微笑的悠和,一見到兩人就抬手道了聲早安。
「早安啊,小夜、明日奈。」
「……早安。」
「……噢。」
明日奈別開視線,轉身躲回廚房內拿烤好的吐司。
「悠和,不等颱風過了再走嗎?」
滿臉擔憂的夜手交握在胸前,嘗試做最後的挽留。
但是他謝絕了夜的好意,朝玄關的方向走去。
「悠和,最後再跟櫻香談一次吧!」
「沒錯,至少跟她道個別!」
秋野跟原也起身阻擋在他面前。
「事到如今,已經沒什麼好說的了。」
悠和的表情暗了下來,卻依然維持著微笑。
「悠和……」
「原,別擺出那麼悲傷的表情嘛,在學校還是能夠見得到面。」
「──悠和爸爸要去哪裡?」
沙發上的朔娜雙手握著溫牛奶,用天真無邪的表情這麼一問。
面對朔娜拋出的問題,眾人皆不忍地移開視線,同時又緊張地等待悠和的答覆。
「悠和爸爸要回家了。」
「這裡不是悠和爸爸的家嗎?」
「是回以前的家。」
「什麼時候回來?」
「……抱歉,我不打算回來了……」
「為什麼!?悠和爸爸不要走!」
朔娜將杯子放到桌上,急忙跑過去緊抱住悠和的大腿。
「……朔娜,放開我好不好?」
「不要!」
態度堅決的朔娜鼓著腮幫子,硬是抱著悠和不放,令大夥看得心痛。
「我離開之後,還有很多人陪妳不是嗎?」
「叔叔說過,沒有人是可以被取代的!」
圓滾滾淚珠在朔娜的眼眶打轉,隨時會傾洩而出。
悠和蹲了下來,輕輕環抱住朔娜,用溫柔的語氣安撫。
「朔娜,悠和爸爸真的得走了,乖乖聽大家的話,不可以挑食,晚上睡覺小心別再著涼感冒了。」
之後他鬆開環抱的雙手,毅然決然的站了起來。
至此朔娜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她哭皺著臉失聲喊道:
「嗚……嗚咽……悠和爸爸跟爸爸一樣……再也不會回來了……」
悠和表情沉痛的閉起眼睛,在場的大夥也都震懾的說不出話。
「……爸爸說很快就會回來……抽噎……可是之後再也沒有回來……噎……爸爸是騙子!」
緊抿雙唇的悠和沒有安慰朔娜,反而像要逃跑似的轉身打開了大門。
在離開之前,他做出了最後的道別:
「朔娜、秋野、原、小夜、明日奈────還有櫻香,再見了。」
在眾人的注目下,東蒼悠和頭也不回的步出大門,離開了竹山家。
哭紅眼的朔娜,累得抱著玩偶在沙發上睡著,小夜替她蓋上了一件毛毯。
最後一刻出現,目送悠和離開的櫻香,也失了魂似的回到房間。
我們誰也沒有多說什麼,安靜地各自做著自己的事。
我拿出悠和昨晚印給我,最後幾頁我來不及看完的小說繼續閱讀。
為了找尋知道真相的女孩,我孤身闖進了迷宮。
在那一連串看似荒誕的冒險後,尋找迷途女孩的我,最後也在迷宮裡迷了路。
錯綜複雜的迷宮裡日復一日,我開始懷疑她是否和我一樣被困在迷宮,可能早就已經找到了出去的路。
明明是幽暗漆黑的迷宮,卻時常下起雨來,將我淋得渾身濕透。
又濕又冷的黑暗裡,我總會想起遙遠記憶裡魔女溫暖的笑容。
在漫長的不安與未知恐懼下,我逐漸淡忘記了找尋她的理由,心中滿懷著對魔女的憤怒,要是沒有聽信她的話,就不會落到現在這個地步了。
沒錯,約定會常伴我左右的魔女,在消滅魔王後不告而別,留我一個人踏上旅途。
但是為何至今我仍然不放棄?任由時光流逝身體腐朽,在這令人絕望迷宮的前方,究竟有著什麼?
是魔女消失的真相,還是單純想幫助迷路的女孩,又或者是一個繼續前進的道標。
「櫻,妳到底在哪……」
我在不見天日的世界裡持續前進,漫無目的尋找著幾乎被世界遺忘的女孩。
是一座橋,在看似永無止盡的迷宮盡頭,有著一座吊橋。
徬徨猶豫的我,對座橋的彼端有著什麼感到害怕,那裡有我一直在尋找的事物嗎?若只是另一段旅程的開端,恐怕我已無法再承受。
「我在這裡等你。」
一道輕柔甜膩的熟悉聲音,從橋的那頭傳來。
是魔女?還是那個女孩?迷失太久的我,早已不記得魔女的聲音。
如果是魔女,我該為了失約而復仇嗎?
如果是女孩,我又該問她些什麼事呢?
何況現在的我,是否真的有勇氣前往橋的彼端,面對我所探求的真相。
我以顫抖的手拔出腰間的劍,不是為了傷害任何人,而是為了保護自己那顆脆弱、再也禁不起任何打擊的心靈。
「小悠,快點過來。」
我想起來了,這聲音,我曾經聽過。
是魔王年幼的女兒,也是那位知曉一切真相的女孩。
我該憎恨她嗎?恨她的父親奪走了魔女。
少女是否也同樣憎恨身為魔女同伴的我?
而眼前的一切,則是場精心策劃的陷阱。
雨,再度無聲地下起。
我討厭下雨,魔女死去的那天就下著雨。
其實我是知道的,魔女早就和魔王同歸於盡了,為什麼我會忘記呢?
憶起如同夢魘般的真相,我無力地跪倒在地,沉重的劍從手中滑落。
那女孩────也會害怕下雨嗎?
一個念頭閃過我的腦海,此時的我心中沒有一絲憎惡,單純只是擔心少女
是否和我一樣感到害怕;是否對身處黑暗的迷宮感到寂寞。
自從那場戰鬥之後,我一直很害怕雨,每當在這無處可逃的迷宮裡下起雨時,我就會縮著身子,祈禱奪走我一切的雨能盡快結束。
要是有誰能對我伸出援手就好了。
在心裡這麼呼喊的我,只是在尋找一個能夠互相依偎的對象。
真相早已被我拋在腦後。
我鼓起勇氣站了起來,冒著雨勢走向吊橋,準備好見面後的話語。
「一起回去吧,我來接妳了。」
【完】
「這是眼鏡笨蛋寫的?」
明日奈的聲音突然從我耳邊傳來,我這才發現她的臉離我超近。
「哇啊啊!妳在我背後站多久了!?」
怪不得剛才一直有股甜甜的香味,差點被嚇到心臟停止跳動。
「碰巧路過就看一下,反正也沒多長。」
看完悠和的故事後,我有些難以啟齒的開口:
「……我說啊,明日奈。」
「幹嘛,你是那什麼眼神?」
明日奈不曉得從我的表情讀出什麼端倪,擺出了一副極為麻煩的表情。
「我們去追悠和回來吧,我果然還不想放棄。雖然一直都沒什麼作為,人都走了才提議有點窩囊,但是我覺得悠和內心深處,其實是很想跟櫻香友好相處的。」
明日奈嘆了口氣,單手插腰露出無奈地笑容。
「知道了啦,就當作是還你之前的人情。」
「好!各位,一起去把悠和追回來吧!」
我一腳踏上桌緣,對著在場的大家喊話。
「秋野,你也這麼認為對不對?」
秋野神色凝重的撥打手機,好像完全沒在聽我說話,所以我不太高興的責備他。
「都這種時候了,你怎麼還有心情玩手機啊?」
「笨蛋!當然是先問他在哪,確認位置後才方便去追他。」
「看樣子你的頭腦沒有跟四肢成反比嘛。」
「妳這女的想找架吵喔,夜呢?妳要一起去嗎?」
「當然,悠和也是這個家的一份子。」
夜露出淡淡的微笑點頭同意。
半夢半醒的朔娜抬起頭,帶著哭乾的淚痕擔心地問了一句:
「……大家也討厭朔娜,要準備離開了嗎?」
我摸摸朔娜的頭,好讓她放心。
「沒人會討厭朔娜的,我們是要去把悠和追回來。」
聽到要追回悠和的朔娜,頓時恢復了生氣,興奮地喊道:
「朔娜也要去!」
「不行,朔娜的感冒才剛好,外頭又在下雨。」
「可是、可是……」
作為竹山家的一份子,朔娜似乎也很想做些什麼。
「娜朔娜就留下來,把上次的圖給畫完好不好,悠和要是看到朔娜畫得很棒的圖,一定會回心意的。」
「嗯!朔娜知道了!」
「了不起!朔娜是乖孩子呢!」
秋野也粗魯地摸亂朔娜蓬鬆的奶油色頭髮,穿上鞋子準備出門。
兩手摸著頭頂的朔娜笑顏逐開,充滿朝氣地回答:
「路上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