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談結束,搖擺不定的未來已落定方針,來自卡美洛王族的二人向他們的「神使」再三確認後,內心的不安總算消弭大半。
而為了獲取長期旅途的經費,他們與哈爾商會的救助契約,也在當天正式解除了。
臨行前,除了留在自家辦事的莉茲與首席侍從外,眾人一同前往宅邸對面的公園,一睹虛梓白要克斯歸還二人的物件。
——正確來說,是要歸還某個「人」。
「父、父王?」
伊絲塔驚喜又錯愕地瞪著從涼亭樹邊現身的褐膚男子,那頭銀髮、那雙灰眸、那張面孔,是她再熟悉不過的至親之人。
然而,那對灰瞳的眼白,在她傾力注視之下竟是隱隱顯現異於常人的漆黑,玻璃珠般的無神瞳目,似乎還潛藏了震懾人心的詭譎深淵。
「你還活著嗎?不對,這種瑪納⋯⋯克斯,你究竟對『他』幹了什麼!」
至於同為親族的埃特卻是看得皺眉,直向站得稍遠的同行病容青年怒目而視,開口便是問責。
「這不是很明顯嗎?當然是做成亡靈啊。」
克斯詭笑挑眉,像是十分滿意傑作地打量著宛若忠誠士兵且待命不語的卡美洛中年男子,那副曾被他親手穿心至死的軀體,至今仍是保養得與活人無異。
「你竟然⋯⋯究竟有何居心!」
埃特恨恨地咬牙,握緊雙拳,強忍著當場豁命暴打罪魁禍首的衝動。
他緣薄的姪兒,死後竟然不能安息,原本象徵活人的瑪納,如今只剩下淺白滲灰的淡薄氛圍——那是死者特有的現象,參雜混沌的證明。
更可恨的是,明明少了身為活人的靈氣,若不刻意瑪納凝眼看破那副「靈魂之窗」幻術的話,乍看之下幾乎與常人無異——這樣的「生物」混在人群之中,等到人們感到反常時,往往不是身首異處,就是災劫已成。
而現在,兇手竟然在褻瀆遺體後,將這樣的「生物」交給家屬,看上去不打算解除如此惡毒逆天的術法,更是令他篤定對方居心叵測。
——是想借刀殺人嗎?還是想促使另一齣人倫悲劇?
「居心?何必呢?若不是虛梓白的要求,我可不想讓出這麼成功的作品呢。」
面對幾近實體化的怒意,克斯倒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態度,簡述自身的看法。
「作品?竟然敢說作品?殺害我的族人,還把父王的大體做成這種⋯⋯」
伊絲塔聽得血氣直衝腦髓,瞬即失去理智地舉手上前,拳頭剛揮出去就被一道無形的牆給彈了回來,她吃痛地抱住紅腫的指節,恨恨地瞪著插手制止的高挑美男。
「伊絲塔,冷靜。克斯,說重點。」
虛梓白冷眼瞥過二人,彈指消散及時射出的銀藍符紋,瞬間凝固的氣牆隨之滅卻。
「是,那麼我就長話短說了。」
察覺白皇耐心有限,克斯便收斂態度地向伊絲塔直說歸還卡美洛國王屍身的理由。
「組織已在厄考特布局多時,去那兒打探消息,沒有自保能力的妳,待在埃特身邊只是個累贅。帶上它,至少能替埃特分擔;危急時,捨棄它也無妨。」
克斯餘光瞄過注意力又飄到亞麻棕髮學生身上的虛梓白,而身為局外人的阿貝爾和哈洛德則因不好插嘴而選擇旁觀,於是他目光轉向埃特,刻意加重語氣。
「這是虛梓白的意思。若你們拒絕收下,我樂於收回,當初為了喚醒它的靈智可是費了我好一番功夫呢。」
「是『甬道』。無魂亡靈,何來靈智?」虛梓白聽了,立刻糾正克斯的措詞。
「⋯⋯總之,收不收,快決定。」
迴避指正的克斯直問昔日同僚,留意公園涼亭外側步道上的休憩居民。
雖然早在開始對話之前,虛梓白就已在現場布下防止聲音外洩的結界,但十公尺外的四口人家,正一臉無奈地看著坐地哭鬧的幼童,似乎正想過來此處歇腳。
在場眾人順著他的視線望去也紛紛注意到這個問題,再加上漸暗的天色,了然交談時間不多,是該別離了。
「⋯⋯收。」指甲染血的拳頭鬆了又緊、緊了又鬆,反反覆覆數次後,埃特才強壓憤怒地低聲答覆。
「那就帶走吧。」
克斯一臉可惜地嘖嘖嘆息,暗下眸子,瞥過正在和徒兒私語的白皇一眼,立馬轉換心情地朝即將啟程的二人提醒。
「記得每天給它飲下一碗血,最好是富含瑪納的鮮血。多了會增強它的兇性、少了會刺激它的嗜血本能。還有,別給它嚥下任何食物,它是死屍,無法消化。」
「另外,如果不想害它失控的話,除非它自裁,否則別試圖淨化它。」
「最後,埃特,留意它自身的瑪納,低於三成將無法維持完好屍身。」
他上前一步,無視神經緊繃的二人,瞅著瞳目無神的亡靈命令。
「巴爾克,跪下。」
卡美洛亡靈二話不說、單膝跪地,身為亡國之主卻對他人臣服的模樣,氣得一旁的伊絲塔再次爆衝,所幸及時被壓抑到表情扭曲的埃特一手攔下。
「從現在起,你的主人是埃特,隨他們去吧。」
克斯單手伸向名為「巴爾克」的亡靈,從它天靈蓋的位置取出一根長達三十公分、幽靈水晶般的血色細針,靈針表面環繞著若隱若現、宛若裝飾雕刻的銀藍符紋。
(咯、啊啊。)
解除禁錮的巴爾克痛苦地抱頭低嚎,眼眶泛起黑氣、滑下兩條暗紅血淚,突如其來的掙扎嚇得伊絲塔踉蹌後退,一屁股跌坐在涼亭的長椅上。
細聲交談的虛梓白和實夏樹暫止對話,與默默旁觀的另外二人看了過去。
數秒後,巴爾克的哀鳴停了下來,灰瞳外圍微微泛有一圈腥紅,無光眸子也在瞳孔縮放對焦後,恢復明光地瞪著曾經殺害自己的兇手,流露出恍若具現化的恨意。
「總有一天⋯⋯會向你復仇的。」
克斯冷笑以對,頭也不回地轉身擺手,與虛梓白擦身而過時,先後拋下兩句。
「比起無用的復仇,還是盡可能保護好你的女兒吧。」
「虛梓白,我先離開了。」
高挑美男「嗯」的一聲回應被臨時叫來的克斯,目的既已達到,自然不加挽留。
「虛梓白,你就這麼讓他任性妄為嗎?你就真的一點都沒有慈悲善心嗎?」
「好了,伊絲塔,抱怨也無濟於事。」
滅國仇人一走,癱在長椅上的伊絲塔終於按捺不住情緒,頓時哭吼一聲,雙手掩面低泣,任由埃特長滿皺紋厚繭的大手輕拍她的肩膀,細聲安慰。
佇立在原地的巴爾克瞅著傷心至極的女兒,猶疑踏前一步時被埃特用另一手擋下。
「巴爾克,在伊絲塔學會瑪納護身之前,別太靠近她,你身上的混沌⋯⋯」
「我明白。」
巴爾克低頭俯視自己的掌心,早已沒有呼吸的軀體和失去溫度的心臟,似乎很難在這個時空中的尚存親人,一同感受喜怒哀樂了。
現在的它,唯一能夠感受到的情緒,只剩下臨死前的仇恨、自知無能的不甘,以及對沒能好好向伊絲塔道別的愧疚與遺憾。
「伊絲塔,當妳沒能自省,也無法同理他人時,這個世界對妳來說只有敵意,自然也不存在所謂的慈悲善心。」
「因為從妳心裡映現的世界,打從一開始,就不存在這樣的概念。」
冷眼旁觀情緒失控的伊絲塔,又瞧她的親人也化作亡靈,虛梓白的心弦好似被瑣碎啜泣的聲響撥動一般,腦中映現了久遠以前,魔導之都覆滅的那段時日,使他不禁脫口道出隱含關心的話語——儘管聽上去很像在說教。
「不!你不懂!你一點都不懂我的感受!嗚嗚⋯⋯」
然而,情緒當頭的伊絲塔根本就聽不進這樣的建言。
虛梓白銀睫微垂,不再多說地轉過身子,阿貝爾和哈洛德的視線中又藏有些許譴責白皇不近人情的思緒,看得實夏樹很不是滋味。
「妳也一點都不懂白哥哥的感受!善心?在妳愚蠢落入黎明會的陷阱時,是誰救了妳一命!慈悲?又是誰和克斯協調,讓妳的親人與妳團聚?」
「青兒。」高挑美人怔了半晌,回看情緒化嗆回去的伊人,有些意外一向擅長察言觀色、冷靜以對的伊人,會為了這些瑣碎惡言如此替他打抱不平。
「他那麼有慈悲善心的話,為什麼不直接殺了那個罪魁禍首!」
伊絲塔聽了更是高亢嘶吼,原本黃鶯般的音色現下聽來猶如飆高破音的刺耳躁響。
「殺人就能解決一切的話,那妳跟被洗腦的邪教徒有什麼兩樣?」
實夏樹不甘示弱地大聲罵回去,實在無法忽視從剛才開始就感到煩悶的心口鬱結。
「夏樹,夠了,無須為了我跟這般過客爭執。」
虛梓白有些霸道地牽上伊人的手,臉上掛著淺笑表情,吐露的語氣卻是萬分溫柔。
「時間差不多了,訓練進度有些拖宕,千樂還在等著呢。」
眼看就要散場,阿貝爾抓緊時機,連忙向過去對自己照顧有加的長輩鞠躬道別。
「埃特長老,請您保重。」
「嗯,你也是。白皇願意接納你們,我很安心。」
銀髮老人疲憊而欣慰地笑了,一邊安撫自己的姪孫女,一邊回應這一位在組織從小看到大的孩子,同時向另一名明顯看上去和阿貝爾性格不合,卻又神奇待在一塊兒的金髮壯漢,與他點頭示意。
「那麼,再見了。」
四人先後離開了涼亭,布下的隔音結界也隨之破碎。
銀髮老人扶著抽噎的姪孫女,同著另一位乍看之下與常人無異的「男人」趕在附近居民前來關心之前,離開此地。
——幸好,那家四口的父親最後選擇揹著孩子離開,而不是中途踏進這座涼亭。
莎堇 FreeTalk
07 月 11 日補更完畢。
這一次的天窗補得有點久,但難產的第十七章總算結束了。(汗)
這一回,總算與埃特等人道別。
在啟程之前歸還的物件,竟然是已然死去的親人。
面對情緒失控的伊絲塔,虛梓白提出了建言。
替白哥哥打抱不平的實夏樹,罕見地生氣罵人了。
最近,某莎還是在補「霹靂布袋戲」的劇情,總算看到〈刀劍春秋〉後半段了。
不得不說,「意琦行」和「綺羅生」之間,
強烈的共患難友情,看久了真的會萌到令某莎想歪⋯⋯(掩面)
但某莎偷偷估狗了結局,知道這兩人最後不會在一起 XD
(雖然當時選擇劇透自己的原因,是害怕他們突然被編劇發了便當而讓某莎吐血。)
文末附上已經整修告一段落的「堇琉璃閣」,有 Google 帳號就可以輕鬆追蹤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