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茵茵的青草在和暖的清風裡搖盪,成排的綠浪繪出漣漪。兩名尚年幼的孩童在綠色的波濤裡衝鋒前進,彷彿這和平的綠野是個幻想的戰場,而被飄搖的飛花所點綴的庭院,就是燦爛的奇幻世界。
一位看來和善的中年男士,與一高、一胖的男子在綠浪之間的石桌旁閒坐,三人一面喝著茶,一面看小小的姊妹在草叢裡乘風破浪。他們面上有著不約而同的笑容,望著活力十足的孩子,似乎各自有心中描繪的幸福模樣。
「決印、承秩,這一手茶泡得還可以吧?」面容和藹的男子手舉茶杯,微笑著問。
「陸老泡的茶,能夠不好喝嗎?怎麼說,也是『姆姆洛燒』的老店主吧。」高而瘦的李決印,禮貌地回應道,「能有這麼好的茶當成佐料,今天的餐會,想必也更值得期待吧。」
「這樣子好嗎?我這樣的外人也受邀前來,總感覺有點不好意思。」身材肥胖,卻同時十分健壯的龐承秩,不確定似的地聳了聳肩。
「說的這是什麼話呢,承秩。」李決印笑著拍了拍他的背,「如果說她們把你當成外人的話,又怎麼會邀請你來?今天是好日子,就別說這麼煞風景的話了吧。」
「抱歉,從前的老習慣不好改啊。」龐丞秩苦笑著說,「老被當成壞人,忽然收到邀請,心情上還是誠惶誠恐。」
「不要緊張,不要緊張。」陸行澤哈哈大笑著說,「小情,小緣,妳們不要玩得太過頭了,差不多要準備回去換衣服啦,小心挨媽媽罵喔!」
「喔——!」
在草叢裡打滾的兩個小毛頭,聽到陸行澤的叫喚,連滾帶爬地往三位男士跑來。
小姊妹眼睛圓滾滾地打量著龐丞秩,又看了看李決印及陸行澤。
「這個大巨人是誰!」
「他呀,是爺爺的朋友喔,小情小緣要跟他問好啊?他叫做龐叔叔。」
兩對亮晶晶的小圓眼睛直勾勾地望著龐丞秩,那清澈透亮的視線要他覺得有些自慚形穢。幾個大人都曾因為違反商業誠信,各自開罪,坐了一到三年不等的牢,眼前這兩個可愛又白淨的孩子,雖然渾身都是蔓草雜灰,但天真稚嫩的模樣,在龐丞秩的眼裡卻像是一塵不染。
「妳、妳們好啊,我是龐叔叔。」龐丞秩盡可能擠出友善的笑臉,他不知道自己做得好不好,畢竟從前在當總經理的時候,說話難聽、態度嚴厲已經是種內化的習慣了。
然而他自我介紹完以後,卻遲遲等不到小朋友們的回應。龐丞秩看著兩雙圓乎乎的眼睛,心底可焦急了。會不會自己太可怕了,把兩個小鬼給嚇壞了呢?
「胖叔叔!」只見小姊妹當中一個,大聲地喊出口,「胖叔叔好!」
「咦?」
聽見小姊妹的稱謂,李決印和陸行澤當場笑歪了腰。
「哈哈,丞秩啊,你是不是還是減肥一下比較好啊?」李決印眉開眼笑地說,狠狠地取笑他這位昔日戰友。
「人……人小鬼大的,我這叫做壯,不是胖好嗎!」
「胖叔叔!胖叔叔!!胖叔叔揹揹!」小情和小緣繞著高大又肥壯的龐丞秩跑個不停,臉上天真的笑容始終不曾少過。
「妳們這兩個小鬼靈精還真不怕生啊!丞秩,實在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陸行澤笑著說,望著將兩個小女孩老老實實揹起來的龐丞秩。
「我現在就跟妳們證明,我這叫做——強壯!」
龐丞秩「載」著兩姊妹,飛快地往木造的大房子跑去。
「哇哈哈哈哈!好快喔!好高喔!啊哈哈哈哈!」
也許是聽見了門外的吵雜聲,一位蓄著長髮,頭髮微有白絲,面色和藹的女子來到了大開的落地窗前,笑著望向她著。
「啊,幽幽妳來了,我們太吵了嗎?」龐丞秩不好意思地點頭道。
林幽幽望著在他的背上嘻笑不休的小姊妹,面上的微笑漾得更開。
「不會啦,小孩子就是要這樣子。這兩個雙胞胎小惡魔五歲大了,精力旺盛得很,沒這樣鬧一鬧,晚上可就不用睡啦。」
慢吞吞跟在後頭的陸行澤與李決印,手上拎著收拾好的茶具,一前一後地進到木屋裡來。
「幽幽,葭吟她還在忙嗎?我們能幫什麼忙嗎?」
「孩子的爹,幫這兩個小傢伙身上衣服換一換,手腳洗一洗。不然要被葭吟看見這兩個小子又搞得這麼髒,小心惹她生氣!」
「這可不得了,小情小緣,跟外公去梳洗一下好嗎?」
「不要!」
堅決無比的拒絕,讓李決印委屈得縮了縮身子,彷彿整個人小了一個尺寸。
「我們要外婆!」
「唉,好啦。那這樣的話,親家公可以拜託你去幫忙葭吟嗎?她一個人在廚房,我看要忙不過來了,有廚師經驗的你應該沒問題吧。」
「呵,包在我身……」
「陸情、陸緣。」
林幽幽還沒來得及把兩個小孩帶走,李葭吟那清亮且認真的聲音已經在廚房的門口響起。
聽到聲音之後,小姊妹像是中了定身術一樣,硬梆梆地僵在現場。
「媽媽……」
「我想說外面怎麼吵成這樣,結果看見妳們兩個又這樣髒兮兮的。我是不是有說過吃飯之前不準搞得這麼髒?」
雙手扠腰的李葭吟散發出不可忤逆的威嚴,何止是小姊妹,就連陸行澤和李決印都靜悄悄地不敢吭聲。
「對不起,媽媽,我們馬上去洗乾淨!」陸情連珠砲地把話說完,拉著妹妹的手一溜煙地消失在走廊的盡頭。林幽幽見狀,只得無奈地聳聳肩,趕緊跟了上去。
「那麼公公,能拜託你來幫忙嗎?爸還有龐大哥,你們就把茶端著,去院子裡面乖乖喝茶等著吧。」
「是、是的!」
三位男士像是被電到一般,各自往自己的「崗位」迅速前進。特別是龐丞秩,他苦笑著回頭望向拉著陸行澤走向廚房的李葭吟,心底更是萬分複雜。
「她長大了,也變得有氣勢了呢。」
「是啊,女兒大了啊。」李決印嘆了一口氣,「不但把幽幽經營的民宿做大了,變成全國最棒的庭園民宿餐廳,老闆娘的氣勢也越發凌厲了啊。」
「真覺得,不愧是你的女兒啊,決印。」
「是啊……」坐在落地窗外的椅子上,陽光灑落在李決印微笑的臉上,「她是全世界最棒的女兒。」
正當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轎車的引擎聲從不遠處傳來,顯然是有人回來了。
黑色的轎車裡下來的人,是西裝筆挺,高大偉岸的陸仁昕。
「仁昕,你回來啦。」
彷彿看到救星一樣,李決印和龐丞秩急匆匆地迎上前去。
「爸,龐大哥,你們怎麼啦?」望著兩人一臉侷促的樣子,陸仁昕抬了抬眉毛,「莫非……你們又惹葭吟生氣了?」
「真的是喔,你也真夠會察言觀色的。」李決印苦笑著說,「連我這個做老爸的,都拿她沒辦法,你是怎麼讓她服服貼貼的?」
「她不太會對我發脾氣啊。」陸仁昕微笑著說,「算了,交給我吧。淡月,可以拜託妳送她到客房休息嗎?」
「好的。」
席淡月在駕駛座上優雅地回應道,隨即載著車上的乘客往庭園的一角去。
陸仁昕則脫下西裝外套,露出了結實的上身與潔白的襯衫。他把領帶解下,捲起了襯衫的袖子,熟門熟路地往廚房走去。一推門進去,就看見李葭吟拿著一支盛了少量食物的湯匙,湊在他的眼前。
「唷,妳有偷裝老公感應器是不是,這就知道我在門前啊?」
「幫我試味道!公公剛剛說這道還可以再鹹一點,既然你回來了,就來幫我試一下……唔。」
說時遲那時快,陸仁昕接過了湯匙,也拉住了李葭吟的手。深深地一吻堵住了李葭吟接下來要說的話,有力的臂膀按在她的腰窩,讓她無法逃脫。雖說陸仁昕也知道她沒一次有過逃的意思,但每天下班看見可愛的她,還是只想先摟得緊緊的。
好不容易被「釋放」之後,李葭吟紅著臉,望著把湯匙往嘴裡送的陸仁昕,鼓著腮幫子,雙手盤胸。
「是可以再鹹一點點。」陸仁昕微笑著說。
「你就知道欺負我!」李葭吟故作氣呼呼的樣子,紅著臉撇過頭去,「那後面的調味可以拜託你跟爸嗎?我去看一下陸情和陸緣這兩個小髒鬼有沒有給媽找麻煩……」
「嗯,交給我吧。」
李葭吟匆匆地將圍裙解下,走過陸仁昕的身邊時,還不忘在他的臉頰上輕吻一下。陸仁昕則摸了摸她的頭,非要弄得她滿臉通紅才善罷甘休。
「可愛的葭吟。」
「壞壞的你!」
走到調理台前,身旁的陸行澤意味深長地笑著,那笑意濃得如化不開的糖蜜。
「有一套啊,仁昕。」陸行澤望著老練地為料理試吃及調味的陸仁昕,「怎麼樣,接手了淵行,不但搞得有聲有色的,家裡面也這麼和樂真是太好了啊。」
「都是託葭吟的福啊。」陸仁昕臉上的幸福笑容,是從前他自己也想像不來的模樣。
「去載她回來,有遇到什麼不愉快嗎。」
「不……」聽到陸行澤這麼問,陸仁昕露出了有些複雜的表情,「她離開得最久,算是稍微有點疏離感吧。我比較擔心陸情和陸緣,其他的倒是還好。」
「嗯,但願一切順利……」
§
今日被包場,不對外營業的「姆姆洛燒庭園民宿餐廳」,有一場特別的活動。
柳芸在席淡月的引導之下,帶著不安的心情,進到餐廳入座。圓桌上,由李葭吟所準備的美食佳餚正冒著熱氣,有著美輪美奐的擺盤,更帶著誘人的香味。
相比之下,柳芸黯淡且憔悴的模樣,與桌上精緻的美食全然無法相襯,與她從前的樣子有天淵之別。
坐在她身邊的陸行澤,微笑著摟著她的肩膀,那眼裡的疼惜與感慨,讓整個餐廳裡的氣氛變得安靜不少。
「芸,恭喜妳重獲自由。」李決印神情嚴肅地說,換來的是柳芸艱難的笑容。
「今天這個儀式,是她們特地為妳辦的,開心點吧。」陸行澤悠悠地說道,「妳瞧,她們來了。」
純白的色調,在音樂響起的瞬間,照亮了眾人的視野。
身穿全套白色西裝的陸仁昕,面帶無比幸福的微笑,牽著新娘入場。
白紗底下,李葭吟含羞望著兩造親家,貼身剪裁的素白婚紗襯托出她豔絕的身段。在她身後有兩位穿著白色蕾絲花邊小禮服的花童,拉著長長的白紗,活蹦亂跳地跟著結婚進行曲手舞足蹈。
「今天是我們兩家人最開心的日子。」林幽幽牽著李葭吟的另一支手,小心翼翼地來到眾人的面前,「陸家與李家,真正意義地成為一家人的日子。」
掀開了李葭吟的面紗,她秀美的眼眸裡,有著屬於幸福女孩的溫柔笑意。
「雖然,兩個寶貝都已經五歲大了,但我和路人原本就說好,要在婆婆重獲自由的時候,才隆重地辦一場只屬於我們兩家人的婚禮。」
望著陸仁昕與李葭吟和善的笑容,柳芸卻顯得更加畏縮了。
「我可以嗎……?我這樣的人?深深地傷害了仁昕,作為一個母親,我這不是完全失格嗎?為了我……把這麼重要的儀式拖到現在,值得嗎?」
淚水從她的雙眸滾落,模糊的視野當中,有兩道白色的小身影,簇擁在她的跟前。
「奶奶?」陸情和陸緣兩個天真無邪的小花童,伸出潔白的袖子,為柳芸拭去了眼淚,「奶奶為什麼哭呢?」
「妳們知道奶奶啊……」柳芸驚訝地望向笑容滿面的小姊妹,「我們應該沒有見過才對啊?」
「爸爸有讀過奶奶寫給我們的信喔!奶奶常常寫信給我們不是嗎?」陸緣開心地說,「總覺得,妳的樣子看起來就是那些信的主人嘛!」
「是奶奶沒有錯。」
陸仁昕微笑著走近,將柳芸與兩個小鬼滿滿地擁在懷裡。
「有些事情,是很難切斷與割捨的。儘管是歷經了許多事情,那些傷口,只要勇敢地去直面它,就有痊癒的一天。這一切,都是勇往直前的葭吟教給我的道理。」
「嗯?」李葭吟微笑著歪了歪頭,「我有這麼厲害的嗎?」
「呵呵。」陸仁昕掩不住臉上的笑意,望著柳芸說,「歡迎妳回來,媽。我們的婚禮,如果也有妳的祝福,那我們會非常開心。」
「啊、啊啊……」淚水再次從柳芸的臉頰上滑落,流經她微笑的嘴角,融合出一張令人心疼又心安的母親容顏。
「歡迎妳回來,從幾年前的此時開始,我就應該要喊妳一聲媽了。」李葭吟溫柔地望著柳芸,「那麼,雖然人還沒有到齊,但我們就開始……」
語音方落,大門外又再度熱鬧了起來。有人飛快跳下車的喧囂,有席淡月殷切的招呼聲,隨著紛亂的腳步逐漸接近,音量也越來越大。
「我們、我們遲到了!」
襯衫歪七扭八的葉冠凜拉著半醉的劉儀潔跌跌撞撞地跑進餐廳裡,上氣不接下氣地說,後面甚至還跟著一臉陰影的韓湘吟。
「抱歉!不好意思!因為我老婆醉了,我兒子還在車上吵著說要上廁所,差點沒有搞死我。儀潔!葉允!妳們兩個給我振作一點!」
「哈哈,又可以續攤了嗎?萬歲!」劉儀潔意識不清地說,「今天是好日子啊,好日子喔!」
「媽媽是醉鬼,爸爸是邋遢鬼,小鬼頭是冒失鬼。」韓湘吟冷冷地評價著,「上妳們的車就跟上賊船沒有兩樣……」
名叫葉允的小男生哈哈大笑,「小情小緣,我們來玩了喔!」
「好棒喔!」小姊妹歡天喜地跑向葉允,三個小鬼熱熱鬧鬧地在餐廳裡頭大吵大鬧起來,成年人們無不露出真心的笑容,剎那間整個婚禮的氣氛被炒得歡騰熾烈。
在吵鬧聲中,陸仁昕與李葭吟幸福而深情地望著彼此止不住笑意的容顏。
「我愛你,仁昕。」
「我也愛妳,葭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