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禁細想彼端有著什麼，凡事皆有理由，莒光日的戰前文化鑑賞有部有趣的偵探動畫，講述戰前東瀛島國一個叫做米香市的市區就能匯積如此多端的恨意，鼻屎大的殺機都可能引致汪洋般的殺意，感覺核戰爆發也是遲早的結果。
何況仰仗拾荒的廢土居民像最底層的腐食生物，一點一點將衰亡的城市死骸拆得剩下骨架，生存執著激起的滔天巨浪在一片灰燼中翻騰。
但大規模不正常死亡難道真是白恐的責任嗎？牠們接觸人類的動機並無定論，隧道內的黑影也無法咬定與白恐有直接相關……一切又可疑了起來。
府城地鐵是第一次目擊，或許我基於生存經驗跟戰鬥常識的直覺也有失準的一日，格蕾袍根究底的學者天性可能更適合推理這種弔詭的、非常理的情勢。
但周圍拖行導致的大片乾涸血跡，軍靴踩出的血痕，草草用水沖過了事的水漬，就連我也能推論，這是大規模屠殺後清理現場的潦草痕跡，就像墨液隨意拉扯過的畫布。
「文鶇先生，這是拖行造成的痕跡？」
格蕾每次都冷不防地把我心底的臆測說出來，她很敏銳，凡有與理學扯上邊的問題都難不倒她。
縱然相處快一個月，我仍然難以想像她堪比自治警德智體群美的模範學識是在何等環境下被培育出來的，決斷力、反應力、臨機應變的能力與勇氣論誰也無法與其媲美。
「嗯， 能看出更多東西嗎？」
「從拖行跟滴落的痕跡判斷，許多明顯外傷的屍體或傷者被堆置在推車上推往防水閘門外傾倒，一次由三人到四人不等的隊伍負責運送……太殘忍了。」
「沿著屠殺的過往繼續前進吧，然後，掐斷源頭，阻止他們。」
跨過防水閘門不知道走了多久，除了腳步聲，後方不時傳出的不祥細語逐漸式微，一盞透過閃爍證明自己餘命的短路燈泡在天花板乍隱乍現，前方抑是如此。
那厚重的鋼鐵削切產物反射著燈光──裝設白朗寧的槍架仍堆置在沙包後方，燈火搖曳著，但沒有任何人，他們消失了，失蹤了，連Ａ型口糧都留置桌上。
「文鶇先生，氣氛有點奇怪。」
「很像潮州鬧空城的模樣……但不完全一樣，沒有那種慌亂收拾移防的氛圍，反而很像一群人瞬間消失的感覺呢。」
「這樣反而更恐怖啊。」
「簡直像蘇澳港外面的幽靈船。」
「幽……幽靈船？」
前方開始有閃爍的火星，電器的血液仍在壁面的纜管中流淌，懸在壁面上的白熾燈搖曳著刺眼強光，比起純粹的黑暗似乎好了點，但即便與燈泡一同照亮隧道也驅散不了詭譎凝滯的氣氛。
見格蕾壓抑害怕仍冒出好奇心的可愛模樣，我繼續開口道。
傳說一艘戰前失聯的美利堅核子巡洋艦駛入了由坐沉軍艦改造的蘇澳軍港，根據登艦者的流傳，船員忽然消失了，戰前倖存的海軍老兵猜測，他們受到了俄國潛艇襲擊，不得不棄船逃生。
但這無法解釋為何船體沒有破損，為何救生艇沒有放下，直升機還停在甲板，反應堆仍在運作，火控電腦跟雷達全數運轉的詭異現象。
美利堅新銳巡洋艦的自動化系統盡責將船駛入蘇澳外海的弔詭景象被海港居民往上通報，愛國者登艦勘查後，發現餐廳的盤子仍然塵封著發霉風乾的食物。
就像這處無人的隧道，曾有人活動，但完全不見蹤影，杳無人跡。
擺在桌上的軍糧，吃到一半的食物，崗哨裡留有餘溫的床墊好似隱約暗示這裡的燈光會隨時被奪走，變成某種……鬼魂作祟的宴會場所，要是真有超自然現象讓能發光的道具全不靠普，真的就只能唸佛祈禱了。
「……我甚麼都沒聽到。」
「格蕾妳這樣塞著耳朵不行啊，不管在怎麼惡劣的環境，耳朵跟眼睛都是應付危機最可靠的感官。」
才剛說完，我便停下腳步。
格蕾摀著耳朵逃避恐怖故事洗禮，絲毫沒注意隊伍已經走到某種空洞構造前方，抬起頭瞬間撞上堆滿行李的裝甲背包。
「文鶇先生你幹嘛突然停下……這裡是中心？」
她忍著水靈雙眸流露的憋屈摀起發紅鼻子，兩眼發直望著眼前縮小版的光之穹頂。
只可惜眼前的構造物不帶一絲收復人類文明的光芒，冰冷環繞的鋼骨如支撐巨獸胃囊的骨架，釘在牆面的斑駁路標給了有限的資訊，從中山室這種拿歷代領導人做命名的品味來看，這兒確實是自治警深潛諸羅的秘密地堡。
「到中心點了。」
「很不錯吧──開燈！」
隨一聲激昂的陌生喊叫，倏然乍現的刺眼白光讓夜視護目鏡自動斷路，成排的探照燈揭了謎團的面紗，驅走死寂黑暗。
「嘖……找掩護！」
那兩位有自知之明的記者已經把塔妮芙跟亞凱伊扛走安放，跟了我們一段時間，他們可能也學到了如何嗅出衝突跟災難的氣息，從鋼骨掩體後方露出像是潛望鏡的相機守望著我們。
護住格蕾往一旁掩體移動，下意識地拋出煙霧彈，阻絕探照燈刺眼的強烈光線，倏然間槍聲大作，炙熱火光與尖嘯聲衝過被抽風系統拉伸的霧牆，擦彈與流彈劃過我的身子，撞上鋼筋發出扭曲的顫音。
煙霧散去，在隧道彼端的空間內已經站滿了射擊班列，對那個男人而言，這是排場，遊戲，一場觀察小鼠走迷宮的消遣，還有為了炫耀手中握有的玩具而舉行的無聊分列式。
「湯盛文……哼，無聊。」
「可別這麼排斥啊，林上尉，您應該遇過無條件服從的士兵們了吧？」
湯盛文張開雙手，歪曲獰笑的嘴角已然不見軍官名冊上正經又滿懷大志的神采，一對布滿血絲的雙眼從二樓指揮室向下俯瞰，正對我們的視線莫約二十米外。
他微微開裂的上唇據說是因為他的父親──湯中將於早年自治警南遷時曾暴露在輻射環境中作戰導致的，某種程度上他也是暴露兒，是核後世代的縮影。
四周站姿搖搖晃晃的士兵穿著重型防彈衣，自治警與紅潮軍品混合的參差裝備，多半是Ｔ０４突擊步槍與五七改突擊步槍，但──。
嘖，那一挺馬克三機關槍和另兩面防彈盾要優先處理，常規步兵沒有外骨骼抵銷龐大的後座力，但馬克三狂暴的美麗特質不論誰來掌控都是頭難馴的悍馬。
「那個男人是？」
躲在掩體後的格蕾用無線電發問，我沒給出有營養的回答。
「離死期不遠的混蛋，把他的腦袋跟對面的兩挺馬克三機關槍設為優先射擊目標。」
「我就知道小打小鬧殺不死你，林文鶇上尉。」
「你除了儀容不整外，思考能力沒什麼障礙，廢話不多說了，外邊那一大坨屍體是怎麼回事？屬實交代，乖乖受審。」
湯盛文壓下身子，對著指揮室的麥克風道出嗟嘆。
「啊，不過是實驗而已。」
「實驗？」
「讓士兵更像士兵的可能性。」他拍了下手，兩個班的士兵交互舉槍，對著彼此，扳開保險，手指壓在護弓上靜候開火。
「你逼他們的？把柄可真多。」
「逼？我可沒逼他們，一切都是自願的，軍人會對長官抗命嗎？不會吧？」湯盛文宛如炫耀完手中的新玩具，將任性當成理所當然的小孩，面對格蕾的斥責不以為然地彈響手指，步兵班相互撤下武器，重新將槍口轉向我們。
「能讓士兵服從於進攻狼人據點的自殺命令確實了不起，你是餵牠們吃紅潮敢死隊還是政委的口水？」
「很優秀吧，絕對服從命令的士兵，唉……情報連分崩離析很久了，我只好挑選適格士兵跟平民進行募兵──嗚──別在這時候……吵死了。」
湯盛文揚開手闡述著理想，下一刻卻開始胡言亂語，彎下腰撓抓著不斷落髮的腦袋，他紅通通的指縫裡清晰可見的血垢恐怕是不斷這樣反覆撕抓頭皮留下來的殘渣。
真要形容，就像營長或連長被督導影響到考績，想幹翻底下官兵的猙獰表情。
這樣想的話，眼前的瘋子到是挺有趣的。
「為了讓裝甲步兵親自拜訪，順便測試耗材的性能，我付出了很多呢，最後鄭大濟的腦袋裝的東西也指引著下一步計畫，不過，一群沒受過菁英訓練的棋子對付狼人顯然沒什麼用處，終究有一道殺人技術與科技的鴻溝。」
「你把不適合的人全殺了？」
「人？嗯──算是吧？徵選過程中死了我也沒辦法，太脆弱了。」他事不關己地聳肩「軍隊不需要垃圾，死在外面的那些──都是垃圾，自治警揀選狼人中隊也是這樣吧？」
「不過透漏了那麼多，也改變不了你們的命運，為了打造一支橫行廢土的軍隊，我還需要二位背後那個原住民的『匣子』說不定是白恐們也想要的東西呢，只要交給牠們，或許牠們就會放棄糾纏我，乖乖回到家鄉也說不定。」
「你也知道白恐啊？雖然我不知道你是怎麼讓士兵們聽令於你的，不過……你跟牠們有點類似呢。」
聽到我這麼說，他彷彿頗有成就似的咧嘴一笑。
「『白恐』是吧？自治警被紅潮的核導彈襲擊，還發來電文要我急速調查紅潮有無調動軍隊跟物資部屬呢，那可是飛龍中隊的急電，真讓人有膨湃的成就感。」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我比你們每個人都還了解，我了解白恐有多吵有多吵真的非常吵啊啊啊啊啊──。」湯盛文按著腦袋，一陣嗟嘆般的吸氣後又撕抓著腦袋，扭轉著頸椎發出咖咖聲響。
「但牠們是愚蠢的生物，握有能顛覆一切的力量，卻不懂得妥善利用。」
湯盛文緩緩舉起手，他的士兵便對我扣下板機，愚蠢的線列射擊簡直就像在十字路口排隊跟裝甲車駁火。
「我會讓你後悔。」
「不不不，你錯了，林上尉。」
「你才會後悔踩進我的巢穴。」
扣下板機瞬間，彷彿有什麼扭曲了平衡感，視野逐漸變得朦朧，肢體反饋的知覺逐漸遲頓，裝甲板承受著無數子彈的轟擊，幾顆榴彈與手榴彈在不遠處與腳下爆開。
耳鳴與一種熟悉的反胃感讓我甩了甩頭，嘗試用鐵覘孔被打得歪斜的機關槍撐起身子。
「文鶇先生！這是……怎麼了……我沒辦法瞄準。」
格蕾勉強擠出的字句顯得有點難受與緊張，光是拿起無線電，就顯得非常吃力。
「停止射擊，這是他的小把戲，保持意識！」
我提起機槍，忍著翻攪的腦袋不斷抗議，機關槍吐出火舌與成排穿梭的子彈對抗，交織飛騰的火舌在隧道中甩動，尚有能力反擊的裝甲步兵讓半數傀儡變成再也拿不起槍的肉泥。
單膝跪地，我肯定像一頭被無數刀刃插入掙扎的野獸，拚死也要把下一串彈鏈從彈倉中抽出，塞進我可愛的馬克三裡，上膛，解決那個作壁上觀的混球。
「文鶇先生，這……太像……白恐了。」
「肯定與那些怪物有藕斷絲連的關係吧……。」我很確定諸羅的通訊連隊不可能配置只有中央化學兵搞得到的毒氣，憑諸羅的技術水平，頂多能產出氯氣就值得拍手，怎麼可能得到神經性毒氣，況且濾罐還栓在面罩上，包得跟木乃伊似地，不可能是毒氣造成的影響。
「怪物？真是失禮，牠們是我最好的夥伴，沒想到你對怪物的耳語有那麼一丁點的抗性，普通人早就拿起槍回頭自相殘殺了。」
「這就是你士兵的來源？這是可笑，就用這種方式馴服他們？」
「林文鶇上尉，你也就現在還有能力耍嘴皮子了，集中精神抵抗我如何？我倒想看看你可以撐多久，才會拿起武器轉身把你重視的人全部殺光……狂兵啊，再體會一次大墩包圍戰的佚事肯定非常懷念吧？」
「你踩到狼人的……尾巴了。」
「哼哼哼哼，死鴨子嘴硬，他沒戲了，停火，我要全部抓活的。」
墮落成怪物的人類掌握了白恐的權能，獰笑贈予戲謔調侃，人形黑影從扭曲的視界邊緣攀出，一瞬間，熟悉的黑暗逐漸剝奪視野，膝蓋沉重跪地，身軀已然不受控制。
狼人鬆開開拓廢土的獠牙，機關槍與彈鏈躺落冰冷地面，我冀望在沒有能力反擊的幻象中仍能全身而退，耳鳴嗡嗡作響，好似砲彈在周圍炸開，活像在散兵坑裡領信仰自助餐的菜鳥。
「文鶇先生……沒事的……這次也會沒事的，如果你不相信自己，請相信我。」
「這是在安慰我嗎？真令人安心呢。」
能讓我這狗嘴吐不出象牙的傢伙講點好聽話，就能證明這狀況有多糟糕了吧？
從無線電鑽進耳朵的是幻聽也罷，就算是僅止於沒有飽嚐絕望的人會萌發的妄想，我也想相信格蕾口中感性大於理性的奇蹟。
「沒事的，一切都會沒事。」
再次睜眼，破碎空間組成的精緻屋宅歡迎著孤身的狼人。
＊
作者的話：太高估自己了(;´༎ຶД༎ຶ`) 下午去考場練習弄到晚上之後沒時間打字啊啊啊![]()
最近教授請講師來教我們怎麼縫合，大部分學生的反應都是這樣
眼睛：我看清楚了
大腦：我懂了
手：尛喔
創作內容
☢==☣末日系列☣==☢ (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