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十四歲的時候生下第一個孩子，我爸是個酒鬼與家暴慣犯，我媽還在接受古柯鹼成癮勒戒，跟她的新老公和我的同母異父弟弟住在其他地方，我甚至記不得她的長相了。我還記得我爸，更準確的說是我還記得我爸的影子。他有個巨大、臃腫、黑暗的影子，在我們家狹窄的走廊上蹣跚前進，醉醺醺又疲累不堪，爬上我童年時的床，對眼淚與尖叫聲充耳不聞。
他會搖搖晃晃地再爬下床，拿起一罐放在我床頭櫃的啤酒，大聲地打酒噶。等我起床的時候，他要不是直接在地板或沙發上昏睡，就是偶爾睡在他自己的床上。我會在有貓屎臭味跟灑了啤酒的廚房裡幫他做早餐，我去上學的時候他可能還能保持清醒，但是我回家的時候絕對不可能。
大部分的夜晚他都不會碰我，但是有時候會。照顧他的一切讓我感到精疲力盡，我的心裡大部分的時候都很空虛，幾乎只剩下機械式的運轉。我覺得自己就像一輛在拋錨邊緣的車，只能不計代價地盡量讓自己在路上前進。
前幾次月經來沒的時候我都沒注意到，我只是個剛滿十四歲的孩子，也不知道要怎麼紀錄經期，我媽從來沒有好好的教過我。我發現自己變胖了，卻沒注意到其他事情，我什麼都不在乎。那個時候我也會抽菸，我一直都很後悔這件事。現在我根本沒辦法忍受煙味，那股黑暗的味道和沉重的感覺，都讓我反胃得不得了。
某天晚上我爸出門的時候，我在極度的疼痛之中生下了一個男孩。就在家裡的廚房地板上，我的貓也陪在旁邊。以前我幫忙過牠生小貓，所以我想牠可能也會幫我。那個孩子或許是早產兒，因為他的體型跟我後來看過的其他孩子比起來很小，但是我也不太確定。他看起來很像我爸。
我看著他血跡斑斑的小臉、他哭的方式、他看起來就像怪物一樣捲曲的身體，還有他的眼睛看起來跟我爸的一樣，接著我決定，自己在乎他的程度就跟我在乎他爸爸一樣。在我眼中他基本上就是個錯誤，跟我一樣。我也想起過往不停向神祈禱，希望他能在我有機會醒來之前殺了我。
我的動作很快，用鞋帶勒死他。把他藏在衣櫃裡幾天，直到味道太重藏不住為止，才把他丟在上學會經過的湖裡。我把他藏在背包裡，腐肉味滲進背包的纖維裡，好幾個禮拜都揮之不去。我其實不太擔心有人會發現他，沒人會尋找根本就沒有通報失蹤的人。
我以為我會心懷愧疚，我現在正是如此，但是那個時候我真的毫無感覺，生活已經快讓我溺死了。
我上了高中之後開始接受心理諮商，我從混蛋奶奶那裡繼承了一筆錢，我不打算把錢拿去念大學，而是花在心理諮商上。那無庸置疑是我做過最棒的決定，現在我成為了照顧別人的社工。我有先生，還有兩個可愛的女兒。我們很快樂，生活很寧靜。我不算受過很好的教育，對於自己犯下的錯道歉的方式也不是最好的，但是我還活著。
我晚上睡覺的時候要開著夜燈，但是不會害怕我先生的影子。他知道我童年那些不堪的往事、酒精、大吼大叫、每天發生在我身上的狗屁事。他不知道我兒子的事，我從來都不覺得那是個我必須找人分擔的負擔。我懷胎十月，直到產下他，然後殺了他。那是個由我自己開始與結束的故事。
但是我兒子死了幾天之後，我開始聽到他的聲音。一開始是我快睡著的時候會聽到哭聲，他出生的時候努力擠出的厲聲哭泣，但是被緊緊勒著的聲帶讓他的哭聲扭曲嚇人，因為我在他小小的脖子上綁了鞋帶，就像個小領結一樣。
過了幾個星期，我開始看到他。也是只有在我快墜入夢鄉的時候，就在黑暗完全掌管意識之前的最後幾秒鐘，他渾身藍紫無力地躺在地板上，努力吸著空氣，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
一切都像這樣持續下去，而且從不間斷。我從睡眠的意識癱瘓中醒來時他還在那裡，躺在我的地板上，藍紫色的身體逐漸腐爛，哀求我賜給他早就給予的死亡。但是當我真正清醒的時候，當然地上甚麼都沒有。他在我眼前成長，過去只是個嬰兒的孩子今年該是32歲了，而我看到的那個孩子的確看起來像32歲。他沮喪的臉龐還是藍紫色，依然只是躺在地上、屎尿齊噴地尖聲叫著，赤裸的身體瘦得嚇人。
有時候我在睡眠的意識癱瘓狀態中，他會嘗試移動過來觸碰我，但是他站不起來，我也動彈不得。我真的希望我能移動身體，我好想把他擁入懷中搖著讓他睡去。這個男人是我的兒子，我真的好像向他道歉，解釋一切。但是我只能待在原地，他也只能留在屬於他的地方。
除了幾個星期前的某個晚上，他站了起來。他無法站直，當然也站不穩，但是他的確站起來了。他對我伸出瘦骨嶙峋的手，我真的很害怕他會打我、掐住我的脖子或是傷害我。他甚至可能會殺了我，我不怪他。顯然他沒有這麼做，他非常勉強但一點也不嚇人地露出了微笑。他的牙齒是黑色的，微笑的樣子讓人看了不太舒服，但是我心中高漲的情緒幾乎都是喜悅。你相信嗎?我的兒子，他在笑。
早上的時候我接到電話，我爸被人發現死在家中，就在我長大成人的那間噁心公寓中，被他自己的嘔吐物噎死了。他們還得派出危險物質清潔小組去處理現場。我對這個消息毫無感覺，或許有些許輕鬆感，但是就連這樣形容我的感覺似乎都太過強烈。我跟老公在家裡的廚房共舞慶祝這件事。
那天晚上我兒子沒再出現，他從此再也沒出現過。我打從心底相信他殺了我們的爸爸，是他讓我爸被噎死、被他自己帶給這個社會的可恨事物噎死、被自己噁心的胃酸噎死，灼燒他的那副臭皮囊。我兒子再也沒出現，就某方面來說這讓我很傷心，雖然想念自己的愧疚感聽起來是一件很愚蠢的事。另一方面，現在我終於能夠為他服喪了，這讓我開心得無以復加。
來源：
創作內容
【轉】歐美系列《我相信我兒子殺了他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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