屍臭濃厚得防毒面具也沒辦法全然過濾，內臟的腥味不斷飄來，裝甲步兵的機關槍直指隧道彼端挺進，頭燈劃破黑暗帷幕，掃除數量多得不尋常的蜘蛛。
牠們恣意排泄、交配、產卵、蛻皮，彷彿身處天國。
林文鶇放慢腳步，砸暈幾隻不畏槍口的大害蟲，野戰刀釘入牠們的口器扭轉，一舉絞碎不遠的腦髓，扯開背甲，撥弄消化器官中尚未消化完的肉泥，他劃開蜘蛛脆弱的臟腑，瞇起雙眼凝視這片喧囂盛宴中入肚的佳饗。
指骨，指甲，咬碎半塊的眼珠在透明的消化腸腔中與肉泥混成一團，等著被消化液融成稀糊的濃漿。
「人的屍體，很新鮮，剛死不久。」
甩淨野戰刀黏附的殘渣，啪地一聲收回腿間刀鞘，他不妙的預感再度應驗，就像舔舐背脊般讓人發寒的黏膩感正緩慢擴散，彷彿得逼他扳下切斷一切雜多情感的開關。
「這些是──姐！妳看！那不是之前失蹤的香腸伯嗎？」蔡視淵指著被蜘蛛與食腐蟲啃到一半的中年男子，穿著吊嘎、微胖，就像你我那個靠小販為生的鄰居。
「香腸伯……我以為他偷偷去鐵道藝伎那瞎晃的事終於被他老婆拆穿了，我不該懷疑春花姨把他灌成香腸的。」
「你認識？」
──香腸伯真的變成香腸伯了
「文鶇先生，你是不是又在想什麼失禮的東西？」
「妳是我肚裡的蛔蟲嗎？」
「能在你胃裡活下來一定特別耐酸對吧？」格蕾嘟起臉頰瞟了一眼，隨後又略帶自滿地哼了聲，文鶇聳聳肩把蜘蛛的消化道塞回原位，他喜歡這般可怕的默契。
「林大哥潛入諸羅有沒有看到關口或報紙上的失蹤名單？報社也在追最新的消息，失蹤案件搞得人心惶惶，誰又被魔神仔牽走的怪力亂神之說也在附近聚落亂傳，不過……。」
「看來只能先確認失蹤人口有誰了。」蔡視淵保守地翻找包內的筆記，畢竟證據擺在眼前，要是與穿鑿附會的怪談不謀而合，科學無法解釋的暴論也能成為主流說法。
「或許不是怪力亂神。」
「不是……嗎？。」看蔡夙明震驚的表情，肯定很難想像歃血收復戰前科技，擁護戰前遺產，篤信人定勝天的自治警會相信鬼神之說。
「比喻而已，別忘記我介紹過什麼。」
「鬼神也阻不了狼人推進。」
「你該對信仰抱點矜持。」塔妮芙似乎對平地人的鬼神之說也抱持相當的敬畏，彷彿周遭有祖靈在評鑑似地，叮嚀換來裝甲步兵一絲輕狂的哼笑。
「前幾天我才聽過類似的話呢，不過我已經收斂很多了。」
亞凱伊默不作聲，細想林文鶇收斂的原因，誰有能耐順服這頭狂犬？除了跟林文鶇最親近的那名白髮少女外，他想不到其他可能。
但他身為一名巫師，直覺訴說著塔妮芙並非沒由來地擔憂。
肉眼無法觸及的角落，在陰影中纏繞扭曲的凝重存在──惡靈正注視每一寸動作，每一絲吐息。
縱然惡靈騙過平地人愚鈍的感官，也騙不了身為巫師的他。
「要是我不收斂，令人反感的玩意早被趕走了。」
「自治警的！你也感覺得到惡靈？」
「別亂扭啊，當我扛你不會痠嗎？。」
亞凱伊瞪大瞳孔，難以置信地別過頭瞧，他沒想到平地也有人擁有成為巫師的潛質，他們部落得以存活至今正是因為有巫師的存在，能望穿生死的眼睛領導下，踏入森林獵場的勇士才能平安回到霍薩。
「廢土嘛，總是無奇不有。」
「不過……這種程度的渣宰是惡靈？祂們簡直乖順的跟小貓一樣，咻咻──。」林文鶇森然輕笑幾聲，頭燈與火把的光亮驅走邪穢的陰影「你在平地已經接觸過祂們了？還是山上也有類似的東西？」
「祂們出現在迷霧裡讓勇士忘記回霍薩的路，只有巫師或有資質者才能感受到祂們的存在。」
「這下你知道亞凱伊的罪有多重了吧……殺了巫師等同讓部落勇士沒辦法順利回霍薩，我們最終會沒有糧食，女人跟小孩會活活餓死。」
「妳依然認為是我奪走部落祖傳的至寶只為了毀滅部落？塔妮芙，我是在救我們的家園，我是巫師資歷最輕的，那些老人不相信我所預見……我也沒有辦法。」
亞凱伊彷彿在審慎思考著言語，他可能害怕刺激塔妮芙，但又想試圖挽回她，塔妮芙冰冷的語氣壓抑著憤怒，鐵了心地用質問回擊。
「沒辦法你就殺了他們奪走匣子？」
「這並非我的本意……但擺在部落存亡面前，他們執意保留匣子才會霍薩覆滅。」
「夠了，你已經不是我認識的亞凱伊了，在培養其他幽伊弗以前，施以酷刑也要讓你指明惡靈的行蹤。」塔妮芙搖搖頭，悲傷的語氣似乎氣得發抖，混雜著憤怒與不諒解。
格蕾拉著文鶇的衣角，她對這兩人奇怪的行為很明顯感到好奇，不過後者搖搖頭示意她別瞎管閒事，就算亞凱伊現在拖著半廢的腿表演寢室五百障礙接著對塔妮芙求婚他也不感興趣。
只要天塌下來壓不到格蕾，他壓根不想現在管這倆原住民的破事，搖頭示意她別獨往名為家務事的火坑跳。
「不行嗎？」
「沒那個心力。」
「嗯……。」
「至少得等這件破事搞定，前提是他們倆活著。」
「我可不想帶著兩個臭臉的傷患一路爬上阿里山。」
「文鶇先生你真的很不坦率呢。」調侃般別具魅力的微笑讓他別過頭。
「妳是不是太久沒被彈過額頭了？」
「才，才沒有。」
＊
這裡恐怕只有冤魂，被捉至無邊的幽暗隧道扼死的野鬼，嗡嗡作響的圓環狀鋼骨結構，裸露管線，震動的蛛網與慌亂的蛛群好似被祂們傾訴的冤屈所撼動。
某種低沉的轟鳴伴著腥風掃過，放慢腳步確認失蹤人口的蔡視淵搧了搧鼻子，沿路起伏的屍稜綿延不絕，手上多拿一本能搧風的筆記也趕不走撲面而來的濃烈屍臭。
「不只軍人，連平民也一大堆。」
「林大哥，除了無法辨識的，幾乎與失蹤人口吻合。」
「有系統跟目的性的屠殺呢……有趣。」
嗚嗡嗡嗡嗡嗡──。
「不過這聲音跟風向，難道有通風管嗎？」
「肯定的，前面有更多屍體。」
「文鶇先生，聲音越來越大了。」
「我們離某種設施近了。」
「這也太臭了，這是……這──嗚嘔。」蔡式淵手中的火把映出下個轉角屍身拽長的影子，裝甲步兵的頭燈向前掃過，放大焦距照出陰暗隧道裡屍堆的全貌。
屍體間的空隙被蠕動的蜘蛛幼體與卵囊填滿，絕望驚恐的表情凝固在未被啃食乾淨的屍骸臉孔上，彷彿兩道絕望砌成的高牆，踏入就會被一股怨念拽入地獄。
「嗚噁──咳咳咳──咳咳。」
「蔡夙明，要吐跟你弟一起去旁邊吐。」
「平民跟軍隊混雜的新鮮屍體……目的是什麼？在邊疆還能捅出屠殺的簍子？」
從肉牆伸出垂落的手彷彿在擾動著通風設備排出的氣流，濃厚血腥源於此處，屍牆彼端的防水閘門敞開，周圍就像佈著無形的拒馬般，蜘蛛怎麼也不願靠近防水閘內部。
「你，進去探路。」我拎起一隻蜘蛛往閘門彼端扔。
我很少看到這玩意跑那麼快，求生慾挺高的呢。
「文鶇先生，牠們的行為好像有點奇怪。」
「嗯，妳怎麼看？」
「可能有掠食者，食物鏈高級物種，或是某種牠們不願意靠近的東西……不准用空爆燃燒彈，不知道裡面沒有沒有倖存者。」她豎起食指，像是叮囑小孩別衝動犯事的媽媽，止住我往背包撈火箭彈頭的手。
「我看起來那麼魯莽嗎？」
「那你剛剛想做什麼？」
「哎呀我怎麼就管不住這手呢。」
我接過火把驅趕隧道的小型生態系，節肢軍團瘋狂地往防水閘門反方向潰逃，像一道蛋白質組成的洪流，要是有個閒情逸致，好像隨便撈都能抓到兩隻打打牙祭。
「文鶇先生，我們要進去嗎？」
「雖然有危險，但格蕾妳有感覺到嗎？」
我掃視周圍，蜘蛛大多逃個精光，只剩幾隻被我拎起來揍過的殘廢跑不了，食腐蟲也沿著隧道逃往深淵，牠們不具備智力理解無毛恐怖直立猿有多殘暴，可能是本能地感受到了來自我們周遭的危險。
「異常安靜，很像府城那時候的──難道。」
陰影隨火把的劈啪響聲漲退，很快地，只剩規律的滴水聲迴盪在低嘯的隧道中。
「傷患站中心其餘人圍成圈，盡可能照亮周圍，那些怪物見我們打擾又要抓狂了。」
相比其他人被氛圍激起的不安，我冷靜抓起蜘蛛扔進躁動的無邊黑暗，這些甲殼探子像是詛咒我一般發出淒厲慘叫，甲殼破碎內容物被擠出的聲響好似揭開了獻祭的盛宴。
嘻嘻嘻──。
女性慟哭，男性怨懟的碎罵聲像是漣漪般從無邊黑暗中傳出。
「林上尉……這是你們討論過的怪物？鬼？真的有鬼？」蔡夙明拿起相機直拍，閃光燈爆閃瞬間，祂們縮進所有可及的陰影縫隙內。
「不是鬼，只是某種被廢土居民稱之為魔神仔的怪物，別看祂們在牆上翻騰，被碰到會死喔，腦袋會壞掉的。」
「連平民都能看見……我沒看過惡靈這麼活潑的樣子。」
「嗯？現在是怎樣？平地的鬼比較兇？」
「文鶇先生你為什麼現在也能開這種玩笑啊。」
「老姊妳不要這樣！林上尉都說有危險了。」蔡視淵急忙把他姊拉遠，打直手臂握著火把最邊邊，一臉猙獰的害怕模樣使勁驅趕黑影。
「好啦－－各位，眼睛閉上，摀住耳朵。」
圓柱狀的手榴彈鐺地落在地板上，轟鳴與人造太陽照亮隧道四方角落，連九閃的強光與爆響彷彿拽著陰影的潮汐漲退，那些藏伏在陰影內的野鬼也害怕地縮瑟回自己該回的地方。
隧道沉寂下來，它們的氣息已經遠去，彷彿能聽到它們成功浪費彈藥而沾沾自喜的嬉鬧笑聲。
「嘖，專門來噁心人的玩意。」
「強光、噪音跟佛經可以暫時趕走它們，你們有誰會念嗎？」
「我們是無神論者，不過……可能要變成有鬼論者了。」蔡視淵心有餘悸地呼了口大氣，他有時會少根筋的姊姊仍在檢視有沒有成功拍到那些鬼怪的影子。
「它是神是鬼是畜生都還不知道呢，但是它有害怕的東西，那就跟一般的核後生物沒有差別，火把最好別熄掉。」
「我不會讓火把熄掉的，絕對不會。」蔡視淵嚥了口唾沫，在柴薪上跳動的火堆就代表他與蔡夙明的餘命，顫抖的手彷彿能握碎木材般緊抓著。
「我們會盡力讓你們安全出去的，對吧？」格蕾露出鼓舞他們的笑容，好似附贈著脅迫我點頭肯定的意思。
「格蕾小姐……妳真的太耀眼了。」
「意思就是你們自己找死我們也救不了，我可不是幼幼班保母，既然有覺悟跟過來，就發揮你們不要命記者的本質吧。」
「文鶇先生！不要曲解我的意思！」
「天大的誤會啊，我在用極其彆扭又扭曲的方式鼓舞士氣耶。」
「……哼。」
格蕾有點不情願地噘著嘴，對我毫無抑揚頓挫的解釋顯然看不上眼。
「嘖－－結束之後要是各位都活著，對我們而言就是值得慶祝的勝利，到那個時候誰知道哪裡有好吃的，我就替各位買帳。」
「真的嗎？」
「妳什麼時候看過我說謊過？」
格蕾又一次露出看透我的滿足笑容，一種帶著莫名滿足的表情，妳這人在廢土上真是耀眼有活力呢。
「文鶇先生你真的很不坦率呢。」
「哼，我就爛。」
語畢，裝甲步兵邁開步伐，跨過閘門的分界，領眾人深入。
＊
作者的話：
終戰篇大概分三篇吧，逐漸接近真相的感覺真好。
期中考終於結束，假日作息逐漸不正常，教授要的企劃案逐字稿昨天終於發過去了，我的早餐是水煮瓜子來著(´◓Д◔`)
創作內容
☢==☣末日系列☣==☢ (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