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爬飛躍了數座恐怖谷的垂直山壁,四人懸在一般人不可能行走的道路,壁虎似的手腳貼著長了些許青苔,在瀑布河谷一側的崖壁上小心翼翼爬向上游地帶。
任務要擊倒的最終怪物,是一隻叫做拉札帕契的不明生物——它還是人類的時候,是新手任務中曾經幫助過玩家的傭兵,在調查恐怖谷的廢棄實驗室時遭受到感染。
而玩家進行這場副本,便是根據他最後的通訊,由開心市派遣眾人至此處善後,並回收當時遺落的資料晶片。
換句話說,理論上只要組員的背包存有指定物件,並成功擊殺恐怖谷的不明生物,就算完成任務,可以呼叫接送直升機了。
「雖能聯想,但不合理,沒有直接的證據顯示這隻不明生物就是拉札帕契。」
「對啊,只知道拉札帕契失聯前有提到他遭到感染,也有可能是倒在實驗室牆邊的骨骸,未必是盤據河谷上游的怪物。」
「這只是遊戲嘛!故事設定還行啦⋯⋯」
熊貓瞧著自己的死黨和導師又在吐槽遊戲劇情的盲點,無奈地陪笑緩和。
「太過嚴謹的話,說不定任務流程會變得更繁瑣,這樣玩家會沒耐心玩下去啦。」
「明白,確實就像實驗室的書櫃僅是三本隨搭輪替,做做樣子節省成本,便可滿足多數客群的期待。」
「不會吧?你剛才一本一本看過去喔?」
「當然,你想知道內容?」
玄元淡然回應哈士奇的訝異提問,只見這位黑髮星雲人版本的黎明學子一臉抗拒。
「呃⋯⋯概括就好,看到書我就頭痛。」
「一本是這款遊戲的背景設定,描寫這個世界的歷史。」
「另一本是現實的卡⋯⋯混沌概論,簡述當前科學家對它的認識。」
「至於最後一本,就只是野味食譜。」
「哈啊?實驗室放食譜?這是亂入吧!」
熊貓失笑擺手,兩儀則是摀著下巴低語。
「這兒放那種食譜還算合理,畢竟是交通不便的荒郊野外。」
「嗯,不過那本關於混沌的著作內文,數次提及『艾爾』博士,讓我有些在意。」
「為啥?這遊戲會使人變成喪屍的病毒,就是參考現實世界的混沌,然後『艾爾』博士是當今混沌學的權威,出現他的名字很合理啊。」
熊貓歪頭回應玄元的疑思,一旁的兩儀則是點點下唇,低頭揣摩導師的言外之意。
——究竟是單純好奇「艾爾」這號人物,還是暗示他們,他已對此人起了疑心?
因為,學校凡是與混沌有關的課程,都會提及這位權威,而艾爾博士所提出的理論和見解,目前被整個北岸科學奉為圭臬。
然而,這些知識卻與實情頗有落差,在初探魔導術的世界後,他或多或少都有感到這名權威的論調似乎持續誤導著世人⋯⋯
——是巧合,還是刻意為之?
如果是前者,那就只是美麗的誤會,無傷大雅;可若是後者,那麼問題可大可小,而最危險的情境,或許將比世界大戰所帶來的致命毀滅還要慘絕人寰。
「⋯⋯兩儀。」
「兩儀——小樹樹!」
兩儀怔了一下,突然被呼喚現實中的暱稱才回過神來。
不知不覺間,他們四人已經在河谷的上游草原走了段距離,遙遙可見盡頭二層樓高的洞穴正窩著一隻散發腥臭的漆黑物體,刺鼻氣味隨風而來。
(咕咕、咯咯咯咯⋯⋯)
詭異的叫聲摻雜著磨過穴壁的雜音,那隻比成人高上一倍半的不明生物爬出洞穴,身形在陽光之下一覽無遺。
它的頭部有著一對絨毛觸鬚、一副蒼蠅複眼、一張螞蟻鉗嘴,昆蟲的軀幹則有一雙螳螂臂膀,下方插著另外四隻手足,而尾部則如毒蜘蛛般吐著黏絲,背後還有兩對僅頭部大小的透明薄翅,萎縮到根本飛不起來的模樣。
複合昆蟲般的不明生物看上去已無半點人類的影子,它的尖嘴正流著硫酸似的墨綠唾液,滴落之處燃起絲絲灰煙,草枯死絕、腐蝕出坑坑地洞。
「這什麼恐怖的毒性⋯⋯」
哈士奇咕噥一聲,緊握著小刀後退一步。
「呃,你們還是拿槍射吧?不然裝了爆炸箭矢的弓箭也可以,感覺你們一碰到毒液就會被秒。」
熊貓掏出慣用的突擊步槍,立馬就地安置隊員共享的彈藥箱,裝好子彈、上膛對向朝眾人逼近的不明生物。
(砰砰!)
(咕嘎嘎——咯呃!)
「槍嗎⋯⋯」
玄元若有所思地低瞅自己的掌心,握拳張手,有些抗拒地從背包取出二名老手贈予的遠程兵器,生疏但嚴謹地裝上彈匣。
見狀,實夏樹乖乖舉起長弓、搭上爆炸箭矢,與銀髮少年退後兩步,追擊熊貓射擊的部位。
「很多昆蟲就算沒了腦袋也能活吧!」
「先廢掉它的視覺和嗅覺啊!」
當前小組等級最高的同伴答覆哈士奇的疑問,一邊觀察敵方的毒液射程、一邊俐落更換彈匣,隨後繞到不明生物的鐮刃揮砍範圍的交界,火力集中脆弱的首頸窄邊。
(咚囉。)
複合巨蟲的血量減少一成後,看似駭人的頭顱便嘎嘣脆地掉落草皮、滾了兩圈。
「小樹樹,快把它的頭火化!」
「都說了別在遊戲中那樣叫我⋯⋯」
兩儀咕噥一句,十支爆炸箭矢連續射向不明生物腳邊流著螢光藍血的噁心物件。
「吶,這遊戲如果被感染的話會怎麼樣嗎?」
「健康值太低會一直扣血,歸零還沒死就會變成喪屍。」
熊貓瞥過正要靠近怪物的哈士奇,迴避無頭巨蟲的斬擊後壞笑地補上一句。
「如果你變成喪屍的話,我們就只能把你打成蜂窩啦。」
「⋯⋯難怪山風當時一直叫我們別轉戰士。」
哈士奇趕緊甩掉鞋子上的濃稠黏液,臉色煞白地退到怪物攻擊範圍之外,勉為其難地換上新手用的衝鋒槍。
「就跟你們說了唄。」隊頻傳來位在遠方的隊友嗓音,隨後又道:「我和神奇海螺已經突破三個關卡了,大概再二分鐘可以到你們那邊,打不贏的話別硬幹,等我們過去。」
「不必了。」
射完整排子彈後,銀髮少年補彈收起,再度掏出綁在腰間兩側的軍用短刀——就在剛才不到一分鐘的交戰過程中,他已在腦中分析好不明生物的行為路徑,判斷自己目前的身體素質可以達成模擬的緊急迴避動作後,便二話不說地直衝而去。
「虛⋯⋯玄元你別想不開啊!」
眼見隊友忽然突入自己的誘敵範圍,熊貓怔了一下,餘光一抹黑影,趕緊側身翻滾迴避揮來的螳臂利刃,隨即空氣傳來一股血氣,讓他抱著一臂吃痛退開三步。
「沒事的,有勝算。」
兩儀一邊回應、一邊搭弓上弦,擊發一支爆炸箭矢刺入螳螂的腹部,看上去完全不擔心會傷到自己人的模樣。
(砰轟!)
玄元看都不看,早已預知似地側身迴避,借力踩上揮來的螳螂臂膀,蜻蜓點水般跳至硬殼後背,旋轉劃開迎面噴來的蜘蛛黏絲、竄回無頭巨蟲左側的瞬間,從關節處斬下敵方一腿。
如此爆擊傷害,整整抵過他射完一組彈匣的量。
「好吧,反正這東西對他來說只是玩具⋯⋯」
熊貓無奈一嘆,索性扛起突擊步槍,朝著無頭巨蟲的每個部位逐一掃過。
「等等,你不怕傷到他嗎?」
哈士奇腦中晃過某人在開心市廣場被踹了一腳的畫面,雖然沒有扣血,但是看起來挺痛的。
「副本中打不到隊友的。」熊貓瞄過一臉訝異的哈士奇,補上一句:「而且,他的忍痛能力簡直妖孽到不是人好嗎!」
「熊貓,我覺得你還是別亂說話好了,下線後你會很慘。」
「呃、啊——不⋯⋯好、好!我閉嘴,玄元你別記恨我!」
兩儀死魚眼地叮嚀話多的友人,而聽到死黨的告誡後熊貓驚得一臉慘白,眼角瞄過飛過腳邊的染血斷臂後更是嚇到打直背脊、兩肩哆嗦。
看著在替無頭巨蟲搔癢般一滴一滴扣血的哈士奇,也在瞄過那隻斷臂時抽搐了下,趕緊尋找正在和怪物近距離纏鬥的銀髮少年。
落在草皮上的,不是怪物的螳臂,而是隊友的左手。
兩儀咬著下唇射箭猛攻不明生物的正腹部。
玄元暗下紫紅瞳眸、目光靜謐如淵,儘管剛才反應不及的失誤讓他痛失一條手臂,他依舊面不改色地持續追擊。
他咬上右手的短刀握柄,右手從後腰抽出備用的匕首,刻意忽略淌血的左肩傷口,加大力度逼迫怪蟲打直上身,好讓隊友能夠持續強攻它脆弱的腹部。
哈士奇心有餘悸地盯著斷臂的銀髮少年,裂骨扯肉之痛他再清楚不過了,趕緊瞄準隊友們找到的巨蟲弱點,哪怕自己的攻擊只是從一滴爆擊成二滴,也好過讓自己的隊友多流一秒鐘的血。
不明生物的血條正在快速流失。
玄元的血條見底速度也不遑多讓。
「夠了!白⋯⋯玄元夠了!你快回來包紮!」
看著隊友的血條由綠轉紅,兩儀心急如焚地呼喚著。
然而,對方好似狂化的戰士般,對他的話語恍若未聞。
「喂!你們不按牌理出牌也就罷了,怎麼一個比一個還瘋啊!」
來自隊頻的嗓音煩躁吼著,背後隱約能夠聽見另一人的無奈嘆息。
「夠了!你再不停下過來包紮,你一整週都別想到我房間了!」
「呃?」
暗沉的紫紅眸子瞬即明亮放大,重傷的銀髮少年連忙借力踢了怪物的硬背一腳,空翻退向同伴們的位置,單膝著地滑行了半米,停在虛梓青面貌的兩儀身旁。
他收回手裡的武器、鬆開嘴邊的刀柄,瞄過頂替他位置的熊貓,仰看很少對他發怒的伊人,對方正氣鼓鼓地取出背包裡的繃帶和回血藥,一手將他扛到更後方的位置替他療傷。
「真的是一物剋一物啊⋯⋯」
哈士奇愣愣地牽了牽嘴角,回望一眼退到十米外的二名成員,轉頭繼續替血量同樣見底的不明生物搔癢。
(咕嘎啊呃呃呃——)
火力全開的熊貓給了怪物最後一擊,眼看巨蟲的屍體逐漸粒化消散,他才放下武器呼氣擦汗,補完彈後用任務通訊器呼叫接駁的直升機,然後才望向後方的夥伴。
「嗯嗯,手臂長回來了。」
看著隊友血條從殘血的紅色變回滿血的綠色,他嘻笑一句,拍了拍傻眼的哈士奇。
「喂⋯⋯這不是科學造出來的遊戲嗎?這設定也未免太不科學了吧!」
玄元的血在兩儀的餵藥下眨眼回滿。
坐在草皮上的銀髮少年右手握著不流半滴液體的藥瓶,呆呆地瞅著莫名其妙長回來的左手掌心,過了半晌,好聽的次男高音才從隊頻響起。
「⋯⋯好苦。」
「剛才看你斷了一隻手都沒喊痛的!」
「不一樣。」玄元一臉疙瘩地吐了吐舌頭,搭上伊人的手站起身子,瞄過數秒前就出現在視野內的另外二人,低聲呢喃說:「要是他人逼我喝,我寧死不喝。」
兩儀瞅著變得有些孩子氣的銀髮少年,下意識摸摸對方的頭,直到自己的腦子反應過來時才趕緊收手。
「你們⋯⋯打完了?」
遲到的山風只看到餵藥的那一幕,瞧某人等級低容易受傷也沒多想,遙遙望向天空盡頭飛來的載具影子,胸口升起一股煩悶複雜。
「對啊!剛才超驚險的,你沒看到小樹樹威脅他包紮吃藥的模樣,真是太可惜了,嘖嘖。」
「『一整週不准到阿樹的房間』算威脅嗎?還是阿樹的房間藏了什麼好東西?」
「喂⋯⋯怎麼連你也叫起現實中的綽號來了。」
「有什麼關係?反正你們在現實中都認識啊。」山風頓了頓,看了看整個副本過程都很配合的神奇海螺,又道:「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我們可以約個時間出來吃飯聊聊也好。」
神奇海螺瞄過介面右上角的數字時間,坦然婉拒:「再看看吧?時間已經不早了,我們該下線了。」
「才九點,也太早了吧!」
「我們在別人家,不好意思占用他人的道具太久。」
「哦,好吧!晚安囉。」
六人邊走邊聊地邁向直升機,優先禮讓急著下線的二人。
完成副本後,留下來的四人站在開心市的城門口,山風在知曉他們接下來打算處理個人莊園的雜事後,便自行離隊去找其他等級相近的網友遊玩。
瞧亂入的學長走遠後,僅剩三人的隊頻忽然響起其中一人的賊笑。
「嘿,虛梓白,你要不要跟小樹樹同居啊?」
「我們已經住在一起了,不是嗎?」
「我是說遊戲中的、遊戲中的!」
熊貓說完這話之後,當著死黨的面私聊這位其實年紀比任何人都大的銀髮少年。
『這遊戲在我們下線後,人物會留在這個世界。』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就不跟你算帳了。』
『嘿嘿,好說好說。』
直覺感到自己被算計的兩儀背脊升起一股惡寒,視線來回看著一個笑得很假、一個卻笑到溫柔得有些反常的隊友,不禁吞了吞口水。
「你們沒有背著我在算計什麼吧?」
「哪有!小樹樹你又誤會我,嗚嗚嗚嗚⋯⋯」
「沒事的,他只是告訴我一些關於遊戲的事。」
「真的?」
「真的。」
玄元下意識想摸摸伊人的頭,正要舉手才發現自己的身高矮了對方快二顆頭,趕緊換個方向用手指順過自己的銀髮,有些不適應地望向名為直升機的傳送點。
——罷了,想摸「青兒」的頭,在現實世界中隨時都可以。
——但是,想肆無忌憚地窩在「青兒」的懷裡,那麼就只有在虛擬世界得以成真。
玩家下線後,人物卻會留在這個世界?這真是個天大的好消息!
不過,在那之前得先讓「青兒」和自己「同居」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