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費了幾番周折,安頓好李葭吟之後,陸仁昕一走出病房外,他那本來溫柔的表情,隨即浸染了森冷的慍怒。
一道飄忽的身影,正在走道的暗處若隱若現。
而那輕薄且淡然的存在感,並不叫人陌生。
「是妳啊,就不要藏了。經過上週六的事,我們應該也算是同伴了吧?」
「有待商榷。」
隨著細軟如風中低語的說話聲,身姿優雅溫婉的席淡月,穿著雷走的制服現身在陸仁昕的面前。
「這個回答也真不令人意外。」陸仁昕抬起一邊的眉毛,給席淡月使了使眼色,「說實話,對於葭吟身邊有妳這樣的『同伴』,我也是有點操心的。」
「不甚明白。」席淡月微笑著歪了歪頭。
「我就講明了。」陸仁昕的態度,比起從前任何時刻都更為嚴厲,「庶務科的普通小職員,就算和嚴直關係再怎麼密切,這種對身體無害的緩效性麻醉藥也不是那麼容易弄到手的。更何況,她們霸凌葭吟,單純只是出於對未來的恐慌,正常而言也只會動些小奸小惡的勾當,沒可能搞到送醫的地步。明目張膽的下藥行徑可不是『惡作劇』這麼簡單,它牽涉到刑事責任,是明明白白的犯罪行為。」
「你的意思?」席淡月微笑如初,但身形似乎晃動了一下。
「是妳提供的藥物,對吧?給咖啡加料,也是妳煽動的。」
「是。」
頓時,兩人之間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不同於席淡月的微笑面孔,陸仁昕的神色無比凝重,那眼神當中投射的怒焰,即便靜如夜色的席淡月,也少許受到了震懾。
「我知道不善社交,缺乏常識的妳事實上採取這個行動的理由,是想要藉由萬塔伊刑警的力量,提早結束庶務科對李葭吟的霸凌行為吧?」
「你怎麼知道?」
席淡月微笑著,但她的肩膀卻相反的抖震著。懂事以來頭一次,被別人看得如此明白透徹,自身的所有行動與想法,都像是赤裸裸地攤在他的面前一樣。
「因為某些緣故,我看人一向很準,至今沒有幾個人是我看不透的。」陸仁昕冷冷地嘟噥著,「包含妳上次在李葭吟的社區裡行動,制裁了幾位在下關庄當中也算惡名昭彰的毒梟,這事也在刑警隊的掌握當中了。」
他一面說,一面向席淡月走近。
「神道會的立場很微妙,這事情我和儀姐都知道。在保護李葭吟這個初衷上,我認同妳,但是注意了。」
忽然間,陸仁昕死緊地捏住了席淡月震顫的肩頭。
「不要再採取會讓葭吟身心受到影響的手法,比如妳這次的行動。妳在看見葭吟倒下以後,內心的痛楚是否和從前特別不同?記得這份疼痛吧,否則,妳也會跟從前的我一樣,難以成為『一個人』。」
(疼痛……)
席淡月不自覺摀住了胸口,彷彿那裡頭確實有著灼燒般的痛苦。肩頭停止了顫抖,平時用以偽裝自己的笑容,則短暫的消失無蹤。
「對不起。」
聽見了意料之外的道歉,陸仁昕本想再說些什麼,卻彷彿梗刺在喉,頓時難以言說。
半晌後,他靜靜鬆開了席淡月被抓皺的衣服,神色依然凝重。
「不要跟我道歉,葭吟才是妳應該去道歉和關心的對象。我知道妳以前經歷過什麼,因此才失去了身為『人』應有的感情。作為一個同樣失去了某些東西的人,不是完全不能理解妳,雖然我喪失的是『睡眠的能力』,和妳略有不同,但和社會脫節許久這一點,我們還是很相似。」
「是。」
席淡月靜靜地垂下了肩頭,她那落寞的模樣,像極了淋過雨的雛鳥。小小的、形單影隻的身影,哪裡像是聲名赫赫的「微笑夜鴞」呢?
望著這樣的她,陸仁昕嘆了口氣,以堅定、溫柔但又不失嚴厲的力道,拍在她的背上。
「去看看那個曾經在庶務科為了妳和嚴直吵過架的老實人吧,其他的事情交給我。既然已經從妳手上接了棒,那些被下關庄握在手裡的把柄,我會妥善處理的。現在,去關心那個像太陽一樣的女孩吧,儘管是淡薄如一抹弦月的妳,也肯定會被她照亮的。」
沒等她有所回應,陸仁昕踩著堅定的步伐,離開了席淡月的視線。
良久,席淡月帶著複雜的神情,望著病房的大門,久久無法鼓起開門的勇氣。
直到另一道明亮得足以照亮一切的清朗女聲打破了這個凝結的空氣。
「啊呀?妳也是來探望我女兒的嗎?一起進去吧。」
§
隔日一早,手腳還有些癱軟的李葭吟在母親林幽幽的陪伴之下,來到櫃檯辦理出院手續。
「妳沒問題嗎?」林幽幽雙手抱胸,擔憂地望著她。
「沒問題的,醫生都讓我出院了啊。聽說就是因為我平常都太健康了,身體沒什麼抗藥性的關係,那種麻藥對我的影響才會那麼大呢。謝謝媽媽給我生了一副超級健康的身體啊。」
「是是,妳說了算,反正我也知道勸不動妳這個牛孩子。」
和李葭吟一樣有著一頭褐色頭髮的林幽幽,登時舒展開她的眉頭,給她的女兒一個暖暖的擁抱。
「媽,不用擔心,我雖然會勉強自己,但也會有限度的。」李葭吟微笑著將她抱個滿懷,「妳瞧,我也不能讓我的同事那麼擔心吧?」
「是啊,昨天那個女孩也真嚇壞我啦,她哭得那麼傷心,而且從進房到離開,一句話都說不好呢。」
說起昨天的席淡月,李葭吟也覺得一頭霧水。總是惜字如金,喜怒不形於色的她,究竟是為何而哭泣?對比週六時威風凜凜的模樣,簡直難以想像是同一個人。
「雖然以前我也說過了,妳沒有需要這麼拼命的。」林幽幽無奈地笑了笑,疼惜地拍著女孩的背,「但現在妳還想要努力看看吧?我就不多說了,好好加油,可以的話,就多依賴旁人一點吧。」
「嗯,我會的。」李葭吟微笑著。
「比如說,那個妳電話裡面常會聊到的『路人』……」林幽幽眨了眨眼睛,神秘地一笑,「妳就可以跟他多點聯絡啊,話說妳什麼時候才要把小帥哥帶來給我看?」
「媽!」
看著女兒急得臉紅脖子粗的模樣,林幽幽這才心滿意足地離開醫院大廳,往接駁計程車站走去。
「真是的……」
李葭吟輕輕嘆了口氣,努力平復自己的情緒,畢竟就要回到工作崗位上了,沒有好好的切換到「工作模式」的自己可不行。
然而一邊等領藥,一面看著牆面電視上的晨間新聞,她的心情又再度陷入了一陣小小的風暴當中。
「全國最大的頂尖安全顧問公司染黑,公司信用的空前挑戰……」
這麼快的速度,整件事情竟然就鬧上了新聞,全國皆知了嗎?
「秘書室的危機處理怎麼會這麼散漫……?」
李葭吟一面碎唸著,心底升起了不祥的預感。雖然自己是受害者,但涉身其中的事件,短時間內,就升高為公司的公關災難。
領完藥之後,帶著極為不安的情緒,李葭吟拖著行李跳上計程車,急急往公司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