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因為不斷「練眼」,所以比昨天更加疲倦,看完如意鉤的秘籍之後,我感覺到已經不是「不睡也還能撐一下」,而是「非睡不可」的狀況。所以我找了個還算平坦的地方,枕著行囊就入眠了。
睡夢中,我彷彿正在演練繩鉤,只不過這時手指隨便一動,鉤子就像我手指的延伸一般、隨著我的意志轉折縱橫、來去如意,讓我感到欣喜不已。
就在這時突然出現一條朦朧的身影,手上握著一柄長矛、傲然獨立在我面前。我大吃一驚,立刻運使如意鉤應戰,可是他身形閃動,長矛輕撥,矯如靈蛇的如意鉤居然連他一片衣袂都沾不到。
然後他腳一蹬、瞬間欺近到我眼前,我正想抽身抵禦,他卻凝立不動,只說了聲:「不是我。」
然後那條朦朧的身影如霧氣般消散,留下滿腹疑竇的我呆立在原地。
緊接著我就被老人的聲音給喚醒,只不過他這次沒有大聲呼叫,而是輕輕問了聲:「後生在嗎?」
我立刻應了聲:「在,我這就起來。」
搖搖頭甩開那奇怪的夢境,然後跟老人一起用過早餐,就繼續上路。
我可以肯定老人所說,再過不久我們就會抵達魔神隕命的「奈落」,因為先前經過的地方雖然稱不上平坦好走,但勉強還是可以被稱為平原。
可是今天才走不久,我就發現地面像是被大型機具胡亂開挖過一般,高高低低的落差極大,想來就是魔神臨死前的傑作。
這段路有不少地方連我都需要手足並用才能克服,老人就算是連滾帶爬大概都還過不了。我跟他討論了一下,只帶了四天份的食水和一些必要的用品、放進我的行囊揹在胸前,其他東西就先留在原地,等回程時再來取。
然後我把老人揹負起來,依照他指引的方向,運用前一天領悟到的技巧、「看」出比較好走的路線,然後跨步前行。
因為我要一邊凝神找路、一邊要注意呼吸配合從一賠五那邊學來的步法,所以無法分神跟老人閒聊。老人一開始除了指點方向之外也沒有多說話,過了一會似乎對我行進的速度感到驚訝,才開口詢問:「後生你的體能似乎不太像『比史萊姆還不如』……」
因為前二天我都是讓他把手搭在我肩上、領著他前行,因此沒辦法發揮速度。這時他才發現我就算揹著他,在這崎嶇異常、視線又很差的惡土仍然能健步如飛。
闊別了一段時間,我不知經歷過多少凶險的難關、多少次與死神失之交臂,才蛻變成今日的模樣,老人會感到不可思議實屬正常。
我嘆了一聲,說道:「說來話長……」
於是稍微放慢腳步,跟他講述這段時間以來的遭遇……其實我也一直想要找人傾吐心聲,但是一來被諸般事端逼得沒什麼喘息的機會,二來遇到的那些對象實在不可能會了解我的情況,也不見得會想要聆聽我的故事。
嗯……妮歐薇妲大概會很感興趣,但我想要的並不是研究者和受試者之間的那種對話。
老人既是我的同鄉,又跟我同樣是「比史萊姆還不如」,雖然少了一壺濁酒、二碟小菜,但也夠我跟他發上一陣子牢騷了。
老人聽了一小段之後似乎很感興趣,我可以感覺到他心跳加速、手心出汗,甚至當我說到驚險處,他忍不住微微發抖,讓我越說越起勁。
在我說到誤入那人藏寶的地方,吞食智慧果實而慘遭毀容的經歷時,老人終於忍不住問:「你說的抑制帶是……」
我回答他說:「就是先前拿來幫您包紮傷口,以及包裹食物的那些白布。晚輩現在其實全身都纏著抑制帶,行囊裏也還帶著一些,其他就留在剛才的大背包裏面。」
老人沉默了一下,然後顫抖著聲音說:「沒想到機緣巧合,竟讓你練成一門奇功。」
我驚訝的說:「奇功?」
老人說:「根據魔神弟弟的研究,以命能刺激身上的秘穴可以造成軀體和能力產生變化,更強力的命能甚至可以造成異變,但是有失敗的風險,同時伴隨著壽命的縮短。」
我點點頭、沒說什麼。這是他不久前才跟我說過的理論,但不知他為什麼提起,也就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老人接著說:「其實就算不用命能去刺激穴位,人終究難免一死。因為人體可以視為一個平衡的系統,就像心跳、呼吸、體溫等等各種現象都會維持在一定的範圍內。跑了一會兒,心跳呼吸就會變快,但是只能快到一定的程度,而限制身體不要做出過度的活動,休息之後心跳呼吸就又回到平時的範圍內。」
「但是這個平衡不會永恆運轉,而且會受到外界的影響而不斷調整變化。以命能去刺激穴位,就會改變這個平衡,而平衡的崩壞就會造成身體的損傷,甚至死亡。假使某些部位過度強化,可是其他部位的支援卻跟不上,就會適得其反,使那種強化或異變反而有害。例如肌肉變得太強,骨骼卻還是一樣的粗細和硬度,就可能承受不了肌肉的力量而折斷。」
「壽命的縮短或許也是相同的道理,就算肌肉骨骼同時變強,但是心臟和呼吸的能力維持不變,就無法因應肌肉骨骼的需求,心臟呼吸受到長時間的壓搾,當然就會加快耗損的速度,等心臟呼吸不堪負荷而報廢,人也就一命嗚呼了。」
我依舊沉默不語,既驚異於這番話的道理,又為其中的專業素養感到意外。我以前覺得老人只不過是個賦閒在家的散人,實在有點狗眼看人低。
老人接著說:「那麼如果同時刺激所有的穴位,讓所有的功能一起提升呢?」
這問句如同烏雲密佈的天空,突然閃過一道霹靂,照亮我心中那始終參不透的謎團。
老人嘆了口氣,說:「那就有可能讓整個平衡向上提升,而不會有崩壞的風險。可是說來容易,實際上卻不可能做到。穴位數以百計,有些還深藏在體內,要同時給予適度的刺激談何容易?」
「可是據你所說,『比史萊姆還不如』根本沒辦法包含命能,命能一入體就會快速流竄全身,然後逸散。可是對比於完全沒有,就算一點點的命能經過穴位,對於『比史萊姆還不如』而言都算是不小的刺激。所以每攝入一次命能,就等於接受一次輕微的『完全改造』。」
我越聽越覺得有道理。以老人為例,重力大可不是能夠適應的東西,而隨著年齡增長,他應該只會越來越疲弱而已。可是跟新來乍到的我相比,他可是行動如常,而且也「延年益壽」到十分誇張的程度,想來就是因為長年攝取命能食物的關係。
老人說:「缺點是,不管『比史萊姆還不如』攝入的命能有多大,都會很快散出體外。而你用抑制帶包裹全身,正好阻絕了命能的散失,而抑制帶又抑制了強大命能的過度活化,才讓你在比較平緩的過程中完成異變。」
「雖然需要求證,不過我推論抑制帶的效果會隨著層數而增加,而隨著距離減少。所以位於體表、直接接觸抑制帶的皮膚毛髮、肌肉骨骼其實異變程度會比較小,深藏體內的臟腑增強幅度反而會比較大。所以你的皮膚才會無法復原、肌肉的力量雖然遠勝『比史萊姆還不如』,但是仍難與半精靈的高手或高等魔族比擬。」
老人沉吟了一下,接著說:「看來要分成二次,在內部提升之後,拆掉抑制帶再異變一次……不過沒有抑制帶,命能就會迅速流失,體表的異變幅度跟內部相比還是會有差距。」
這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難怪第一次異變之後,我所有的身體機能都大幅提升,只有體表醜怪不堪。後來我被日冕天頂的光束波及,高熱燒去了我的衣物、抑制帶和皮膚,但內在的生命力仍讓我熬過這一劫,而且沐浴在強大的命能下,我的皮膚再度產生異變,不但與先前相比好轉了一些,還附帶新的機能。
然後我想到:「如果我不纏抑制帶,而食用高命能的食物,會不會有助於外表的復元?」
過去我絕對不會這麼做……不纏抑制帶蓄積命能,去吃那可怕的精靈食物就只是純粹的自虐行為罷了。所以在回到月映城之後,我都只吃餐館裏面味道比較能接受的食物,或是自己製作的惡食王烤餅而已。
我陷入沉思,老人似乎也在考慮些什麼,所以二人一時無語。
又走了一段路,老人才出聲要我放慢腳步,準備開始仔細搜索。原來魔神臨死前的暴亂,果然讓那人無法回收朗基努斯,而有可能遺留在這個範圍內……如果沒有,恐怕就是掉進那深不見底的奈落之中了。
於是我再度施展「練眼」的技巧,找出附近可疑的地方。因為老人的行動十分緩慢,這裏的地形更是讓他動彈不得,所以我乾脆把我覺得可疑的東西全收集在一處,再跟他一起鑑定。
朗基努斯既然被稱為聖矛,所以我收集過來的全是些槍戟矛戈,雖然有一些已經殘舊破折,但也有不少還保存的十分完整、光看材質就知道是極難損壞的神兵。
但老人一一拿起來,看了一眼就放到一邊,嘴裏還唸唸有辭的講解這個是什麼什麼,那個又是哪個哪個。
直到他拿起一把在這黑氣之中仍然閃耀著銀光、一看就覺得非同凡響、拿在手裏也遠比其他武器沉重的長矛,才顫抖聲音著問我:「你……你是在哪找到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