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的話讓我心虛了一下……我確實有過放他在這裏自生自滅的念頭。雖然我對自己有那樣的想法感到可恥，而很快將之拋諸腦後，不過被他當面提起，還是讓我感到有點難堪。
我只能慶幸他看不到我的表情，趕忙找話搪塞：「哪裏的話，晚輩睡相不好，怕驚擾了前輩，所以稍微離遠一些。」
老人的表情看起來並沒有完全信服。我在心裏暗忖他原本就是獨自前來，遇上我其實是他的運氣。不過再設身處地想想，以他年邁力弱，這任務對他實在太過艱鉅，碰到可以依賴的對象當然緊抓著不放，我當初也是全靠他照顧，才總算能夠適應這異地的生活，現在正是投桃報李的時候。
再怎麼說，罪魁禍首還是那無情的月映城主，居然也不顧念他的年紀就把他派來這邊，分明就是抱著「失敗就算了」的心態、把他當成隨手可拋的道具。
想到這裏，不由得對老人多了幾分同情，趕緊拿出糧食飲水、伺候他享用早點。之後二人無言的又踏上旅程。
為了緩和有點尷尬的氣氛，我開口詢問老人：「不知道那魔神到底是怎樣的人物。」
老人沉默不語，我原以為他心裏還有些不滿，但過了一會兒他嘆了口氣，說：「唉……罷了，這條性命不知道還能拖多久，如果不告訴你，有些事或許就永遠沒人知道了。」
語氣之間顯得十分意氣蕭索，想到他被人擺佈至此的處境，實在忍不住有點鼻酸。於是安慰他說：「城主說過那些含有命能的食物，對於我等有延年益壽的效果，前輩春秋正盛，只管放寬心情，等回去之後再活他個幾百年。」
老人慘然一笑，說：「那就承你金口了。」
他頓了一下，接著說：「昨天你曾問我關於暗精靈將凡人改造為魔族的細節，我沒有回答並不是想要隱瞞什麼，而是對於『比史萊姆還不如』而言，有點東西恐怕難以理解。」
我心念一動，問道：「是關於命能的事嗎？」
老人微微頜首，說：「沒錯，因為你沒有命能，所以應該很難了解命能的情況。命能並非只是單純存在生物的軀體內而已，而是在裏面循環不息。就跟血液在血管內流動一樣，命能也是循著一定的脈絡周轉。」
「人體內有的地方血液很多，有的地方就比較少，命能也是如此。命能含量高的部位，或是交通流動的重要結點，就被稱為秘穴。」
我呆了一下，這些理論越聽越像中國武學裏所描述的氣功、經脈和穴道……讓我忍不住懷疑這一套會不會又是那些被放逐到地球的墮天使流傳下來的。
只聽到老人接著說：「只要在特定的秘穴注入命能，就能造成許多不同的效果，例如激發肉體的潛能，或是抑制某些作用。如果注入非常大量的命能，甚至能使肉體發生變異。」
他看了我一眼，似乎想要確認我是不是聽得懂，然後才說：「這就是暗精靈創造魔族的方法。理論上，輸入的命能越是強大、牽涉到的秘穴越多，異變的程度就越大，但是也越可能超出肉體所能承受的極限、破壞生命的平衡而造成傷害……」
老人又嘆了口氣，說：「光是在三、四個秘穴注入命能，十個裏面都不到一個可以成功。失敗除了可能造成肉體的損害之外，更常見的是產生有害的異變，而且必定伴隨著壽命的縮短。如果注入命能的秘穴提高到五、六個，更是要改造幾百個人才有可能成功一人。不過這個成功的一人可以獲得抵敵數百人的力量，代價是最多只能再活十年的壽命。」
一人抵百人，那不是相當於高等精靈的水平嗎？難怪普通人無法抵擋魔族。不過照這個說法，魔族似乎也有強弱之分。
老人閉上雙眼，仰著頭思索了一會兒，然後才張開眼接著說：「那些暗精靈其實沒把逃過去的叛軍當人看，只是任意的在他們身上的秘穴填入魔石、等著看結果如何，因此造成慘重的傷亡。但是少數存活而且沒變成廢人的幸運兒，就擁有甚至可與暗精靈比擬的力量。」
「為了在絕境中求取一條生路，也為了對帝國報復，叛軍前仆後繼的湧入暗精靈的地城，接受改造而成為魔族。但是在確保了魔族領之後，因為帝國不再進逼，所以願意接受改造的人漸漸減少。」
「來自共和國的二兄弟……他們卑躬曲膝的去祈求暗精靈，希望能從他們那邊學到更多的東西、能幫助他們報仇的東西。可是暗精靈只把他們當成打雜的使喚，讓他們去處理那些自己懶得做的事，可是從來也不肯教他們任何東西。幸好這些瑣事當中有一件就是整理零散的文件，而二兄弟中的弟弟很快就學會暗精靈的語言和文字，他發現裏頭有將凡人改造成魔族的記錄。」
「這些記錄並不是什麼高深的研究報告，而是單純的登載在哪些秘穴插入魔石、結果如何而已。而這位弟弟天資穎悟，並不是只把這些文件疊整齊擺好而已，而是把這些記錄一筆一筆的抄寫起來，然後相互對照，最後整理出哪些穴位的組合可能造成什麼結果，並且計算出成功的比例大概有多少。」
當老人說到這裏的時候，我的心頭狂跳，因為我已經知道這個弟弟是誰了……雖然過去只是隨意瀏覽翻過，但是我對那份畫滿人體簡圖、並且標註著經脈理路的手札印象十分深刻，那正是波魯克斯的手筆。
老人接著說：「有了這份心得，他已經可以大幅提高改造的成功機會，但是光憑這樣還不足以擺脫暗精靈的控制，也還不足以覆滅第二帝國。因為要改造上等魔族的風險還是很高，而壽命大幅縮短仍是無法避免的副作用。」
「他只好繼續等待機會，幸好命運似乎是站在他這邊。魔族裏有人想出用相同的手法改造生物，結果成功創造出所謂的魔物。改造通常會使這些生物巨大化和狂暴化，雖然牠們擊潰了第一帝國，但放著不管同樣會對魔族造成危害。到了魔物的數量多到難以控制的時候，他們只好求助於暗精靈，而暗精靈也許是覺得有趣，所以同意製作地城來收容牠們。」
「二兄弟照例被叫去幫忙，所以能夠趁機窺探製作地城的奧秘。暗精靈其實也沒有必要刻意遮掩隱瞞，因為製造地城最重要的關鍵，是凡人根本無法取得的東西，那就是智慧果實。」
我在面具底下瞪大了雙眼，驚訝的反問：「智……智慧果實？」
老人點了點頭，說：「根據神話傳說，暗精靈以為這種果實可以幫助他們得到上古精靈的智慧，所以把它們稱為智慧果實，並且搧動能夠自由進出精靈城的某人前去竊取，可惜最後發現它們就只是生命樹的果實而已。」
「暗精靈雖然失望，但是接著就想到如果能夠種植生命樹，也算是一樣重大的收穫。畢竟這可是能夠把根伸向龍脈、汲取命能的偉大物種，有了它們，就等於擁有源源不絕的命能供給。」
「不過生命樹並不是只要有智慧果實就種得成，還需要上古精靈的技術。據說最初暗精靈嘗試把智慧果實埋進肥沃的土壤裏，然後放置大量的魔石作為肥料，並且合力注入大量的命能促使它發芽。」
「結果一萌芽，幼木就迅速成長，瞬間把那些魔石連帶附近土壤裏的命能抽得一乾二淨、然後長成十幾層樓高的巨木，可是根部還沒有探到龍脈，失去命能供給的生命樹很快就枯死、灰化、只留下遍地大大小小的魔石。」
「這次的失敗其實不無收穫，暗精靈發現魔石乃是生命樹吸飽命能後、結晶化的產物。同時觀察到生命樹能夠抽乾環境中的命能。暗精靈曾經與某人合力進攻精靈城，卻因為上古精靈佈下的陷阱而失敗，而那個陷阱原來是利用生命樹抽取命能、讓他們無力施為，最後暗精靈只能把魔石插入自身的秘穴、換取一瞬間的爆發；才讓某人帶著唯一能對付上古精靈的武器逃走。」
「最重要的是，他們察覺生命樹的生長需要極大量的命能，而一旦在長成之前沒有足夠的命能供給就會凋亡。所以暗精靈再次播種後，砍掉幼木大部份枝葉以減少消耗，果然延長了生命樹的壽命，給了根部生長、尋找命能的時間，成功的話就甚至可以讓根部深入龍脈。」
「但這種不自然的方法終究有其極限，生命樹還是不免凋亡，其遺骸則會快速灰化，留下原本是根部的大洞穴，其中殘存許多富含命能的魔石，有時也會有大量的史萊姆。」
（因為史萊姆是生命的殘片嗎……？）
「暗精靈就是利用這種方法建立地城隱匿、取得大量的魔石，並且在深達龍脈的地方建立據點。而二兄弟得知這一點之後，終於想出一個絕妙的主意。」
老人的語氣之中充滿了得意，我發現真的不是我的錯覺，老人確實是深深的以魔神為傲。看來這出自受壓迫的一方，最後將殘暴不仁的第二帝國徹底清洗的存在，已經成為他心目中的英雄。
老人深吸了幾口氣，才克制住興奮，用微微發抖的聲音說：「這裏還有一個關鍵，就是號稱最沒用的魔法……」
我聽到這裏，也忍不住驚呼出聲：「轉魂憑依術！」
老人頗感意外，似乎沒想到我居然知道這個魔法。深深看了我一眼之後才接著說：「……沒錯，這是上古精靈研發出來的魔法，後來的人痴心妄想要長生不死，花費了不少心神研究，所以世上頗有流傳。可惜這魔法的門檻實在太高，再怎麼研究也沒有多大進步。在暗精靈這邊也只多了一項發現，就是憑依的對象只要是活的就行，不一定非是人類不可。」
（所以坎繆尼斯王子確實有可能依附到史萊姆身上？！）
我心中有種極端不安的感覺，隱隱約約已經猜到發生什麼事，但還是顫抖著聲音問老人：「他……他們到底做了什麼？」
創作內容
賢者轉生 (偽) (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