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還需要先找個落腳的地方,於是在維朵拉的推薦下,我們來到了一間名為「繁花之家」的旅店。
維朵拉雖然最近這幾年都在外國打轉,直到幾天前才回來,可是她似乎也是斯德蘭人的樣子,對於國內各地的優質旅店都略有所聞。
而繁花之家的外觀正如其名,不論是櫃台還是大廳都有著各式各樣不同的花朵作為裝飾,連旅店的外壁都可以看見幾株藤蔓從屋簷上垂下來。要不是門上掛著旅店的招牌,我搞不好還會以為這是間偌大的樹屋。
大多數旅店的一樓平時都會作為酒館使用,因此我們一踏入屋內,就看見許多坐在大廳喝著啤酒、吃著午飯的冒險者和旅客。
「請給我一盤白花餅,還有一杯麥酒。」
找了個沒人的角落坐下後,維朵拉跟服務員點了一道我從沒聽說過的食物,接著轉過來對我們說:
「兩位需要什麼就隨便點,不用客氣。畢竟是我推薦你們來這的,這頓午餐就由我來請吧。」
「那……請給我鹹派和果汁,銀先生呢?」
「給我一杯龍吼酒就好。」
龍吼酒?
我在酒館工作的那段日子裡從來沒聽過有這種酒,難道說是連奧茲曼帝國都沒有進口的稀有貨嗎?
正當我這麼想的時候,我卻看見了一臉為難的服務員,以及向銀先生露出苦笑的維朵拉。
「銀,雖然我是說可以隨便點,但那種四百年前就停產的酒我想這家店是拿不出來的啦。」
「呃……」
看見銀先生那罕見的尷尬表情,我不禁悄悄地噗哧一笑。
我想他大概是不知道已經停產的事情,就意外點出了亞克大人那個時代才有的酒吧。
「……失禮了,那我改點一杯麥酒。」
這時服務員才終於如蒙大赦的送了口氣,點了點頭後就快步離去。
彷彿是想盡快忘記剛才那回事,銀先生乾咳了兩聲後說:
「那麼,維朵拉,差不多可以談談你剛才說的事了。那些有革命即將發生的傳言是從哪傳出來的?最近有什麼徵兆嗎?」
「嗯……從哪傳出來的事到如今已經不可考了。不過要說徵兆的話,就是最近這幾個月常有大量的軍備物資和糧食從國外運進來,可是每次想要追查去向時,那些物資裡總有一部份會神奇的消失不見。」
「這是可靠消息嗎?」
「這是在管理糧倉的士兵彼此閒聊時被我聽到的,應該可信。」
銀先生沉吟了數秒,隨後又問:
「公國方面的反應呢?他們沒有去限制這些東西的進口嗎?」
「你也看到了,守關的士兵們會一一檢查商隊跟旅客。可是如果對方是透過正規手續進來的話,他們根本就無法阻攔。再加上最近東邊有魔潮侵襲,糧食跟軍備都供不應求,要是斷了商隊的往來那戰線遲早會被突破。」
「確實是這樣……」
縱使我聽的一頭霧水,可是銀先生卻心領神會的頷首。
「因為魔潮的緣故,兵力都集中在離首都較遠的東邊,加上糧食跟軍備都能順利的大量運入國內而不被懷疑,所以若是有人想發起革命的話……」
「……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呢。」
「那個,總之現在是情況很不妙的意思嗎?」
我總覺得應該要在這時說點什麼,於是鼓起勇氣加入了話題。
「不只是很不妙,而是非常不妙喔,柯蕾特。」維朵拉答道:「斯德蘭公國若是發生了內亂而四分五裂,周圍的國家就有可能為了併吞這塊土地而發起戰爭,特別是……」
「神聖巴倫希爾帝國嗎?」
她並沒有把話說完,不過我也能想像斯德蘭到時將會面臨的結局。
「沒錯。」維朵拉望向銀先生:「雖然這樣說可能會冒犯到銀,但我完全不認為帝國會放過這個好機會完成他們二十五年前沒做到的事,也就是徹底吞併斯德蘭。」
「沒關係,雖然沒有參與,但我也不太贊同那場『永恆谷戰爭』。」
「也是,銀你看起來沒大我多少歲,那場戰爭對你來說只不過是國家歷史的一部份吧。」
可能是有在關注我們這邊吧,服務員在我們的談話到達一個段落的時候,恰好將餐點全數送了上來。
當然,也包括了那種叫做白花餅的食物。
白花餅大約只有我的手掌那麼大,外觀看上去像是將麵團做成花朵的形狀後,再加以烘烤過的食物。
「柯蕾特,這是斯德蘭公國的特產喔,妳也來嚐嚐看吧。」
注意到我好奇的目光,維朵拉將一塊白花餅遞給我。
我不好意思的笑著接過,然後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真好吃。」
感受著在我舌間打轉的味道,我發自內心的讚美道。
白花餅的餅皮不僅烘烤的恰到好處,還在內餡裡面揉進了綠豆沙、杏仁、甚至還吃的到一絲百合的香氣。
「妳喜歡就太好了……傳說白花餅是斯德蘭王國的開國君王‧克洛維大帝在尋找適合建立首都的地方,卻因飢餓而倒地不起時,花朵與榮耀之神‧布洛伊摘下百合花的花瓣做給他吃的食物。」
看我吃的津津有味,維朵拉露出開心的笑靨。
「當時克洛維大帝吃了之後立刻恢復體力,並且在布洛伊的指引下,找到了一處綻放著花海的地方建立了首都。為了感謝布洛伊的恩情,大帝將百合花定為國花,還將首都命名為洛爾菲恩──意思是『花神的禮物』。」
「原來還有這樣的故事啊……」
要不是我走出了奧茲曼帝國,說不定這輩子都不曉得原來一塊餅也能擁有這麼偉大的由來。
「……回到正題吧,除了剛才那些,還有其他革命相關的情報嗎?」
這時原本靜靜聽著故事的銀先生突然開口。
「有歸有,例如有團體私下在吸收較為激進的斯德蘭人民、或是進行地下演說之類的。這些大多都是沒被證實的市井傳聞,但是毫無疑問,不少斯德蘭人都重新燃起對巴倫希爾帝國的敵意了。」
「這下可棘手了……」
銀先生喃喃自語了一會兒,接著眼波流轉,筆直地凝視著維朵拉。
「話說回來,維朵拉,把這些事情告訴身為巴倫希爾騎士的我真的沒關係嗎?就不怕我把這些事情回報給帝國?」
「最開始有這樣猶豫過……」維朵拉笑著啜飲了一口麥酒:「可是和你們聊過一陣子後我就確定那種事不會發生了。」
「哦?這怎麼說?」
「這只是我的推測,但銀你應該不是騎士……最起碼不是正規的騎士,而柯蕾特和你也不是夫妻吧?」
「妳怎麼知……嗚!」
不小心說溜了嘴,我急忙的摀住嘴巴。
維朵拉溫柔地回以微笑,並解釋道:
「我所見過的帝國騎士跟銀完全不同,大多都是些滿口騎士道精神跟教義的頑固傢伙。至於柯蕾特……那副『未經人事』的樣子我一看就知道了,再加上那帶點神聖的氣質,我猜妳可能是修女之類的吧?」
最初不太懂『未經人事』的意思,我還愣了一下。
不過看見維朵拉用詭異的視線打量了我的下半身後,我就立即意會過來、瞬間羞紅了臉。
「原來如此,算是雖不中亦不遠矣吧。」
銀先生揉了揉太陽穴,坦率地承認了。
「那麼維朵拉,問妳最後一個問題──妳這次回到故鄉的目的是?」
「……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沒什麼,只是……明明斯德蘭正處於動盪不安的時節,卻還選在這種時候回國的冒險者,只可能是兩種人。一種是深愛著斯德蘭,不願看它被內憂外患擊倒的人,至於另外一種……」
「……則是回來參與革命的人。維朵拉,妳是哪一種呢?」
此話一出,原本因白花餅而舒緩的氣氛再次陰鬱下來。
「……你這個問題很危險,銀。」
「這個問題到底危不危險,應該視回答而定才對。」
維朵拉微微瞇起灰色的眼眸,毫不避諱的接受銀先生銳利的目光。
我在一旁看著兩人劍拔弩張的氣勢,急的都快要哭出來。
幸好維朵拉很快收起眼中的戾氣,轉而舉起酒杯豪邁地將啤酒一飲而盡。在喝乾了酒杯之後,帶著堅定不移的語氣開口:
「布洛伊是花與榮耀之神,而我們皆以身為斯德蘭人的這份『榮耀』自豪,並生活至今。所以不必擔憂,銀,我毫無疑問的愛著斯德蘭,也絕不會眼睜睜的看著他被一群蠢貨毀滅。」
「……很好,那麼我就放心了。」
盡管表情完全不像放心的樣子,但是銀先生願意退讓我就謝天謝地了。
維朵拉將最後一塊白花餅送入口中,隨後緩緩地站起身。
「那麼我也差不多該告辭了,不過銀,可以容我在最後問你一個問題嗎?」
「……請說吧。」
「你為什麼對於革命的事情這麼感興趣?是因為你身為騎士,想拯救人民避免受到戰爭危害嗎?還是說有別的理由呢?」
對於這彷彿在回擊的問題,銀先生絲毫無動於衷。
他只是用著平淡無奇的語氣回答:
「我的劍……是用來斬斷邪惡、驅逐奸孽的劍。我只是在搞清楚,我究竟要把劍尖指向哪邊而已。至於拯救……那就不是『我的責任』了。」
銀先生刻意加重了幾個字的語氣。
我也很清楚,那究竟是在暗示著什麼。
「我懂了……那就先這樣吧。」
維朵拉似乎也從銀先生的話中聽出了些什麼,表情稍微變得柔和一些。
接著他在對我微微一笑作為道別後,就離開了繁花之家。
「銀先生,你剛才是不是有點過分了。維朵拉真的是打從心底愛著斯德蘭的人,你那樣就等於是在侮辱他的榮耀不是嗎?」
「是那樣沒錯,不過為了將來做準備,我得確認她的話中到底有幾分真意。」
「將來的準備?」
我疑惑的歪著頭。
只見銀先生嚐了一口酒,一臉理所當然地對我說:
「柯蕾特,妳該不會忘記我們到底為什麼要出來旅行吧?」
「這個……為了讓我成為獨當一面的聖女,所以要進行修行?」
我有些不確定的回答。
說真的,直到現在我還是不太明白到底要怎麼做才稱得上是修行。當初想要出來旅行的興奮感讓我一直沒空去仔細思考這件事。
「所以,柯蕾特,現在我要給妳身為見習聖女的第一道試煉。」
銀先生放下酒杯,說出了讓我難以置若罔聞的話。
「調查在斯德蘭即將發生的革命是否屬實,並且根據情況,阻止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