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累翻天了！」
幾個小時間，除了麥格瑟太太的小遊戲、育幼院社工們的帶動唱，到主任一個一個孩子發送精心挑選的聖誕禮物，活動沒有間斷。除了打掃偶爾弄撒的飲料外，瑞爾也盡力地和孩子們有所互動。正因為如此，眾人一離去，桌子都還沒整理，他就已經累癱在椅子上。
「不過很值得吧！」麥格瑟順手端起幾個空盤：「能盡自己能力幫助別人的感覺。」
想起大家純真的笑容，瑞爾的臉上也不禁浮現出一抹微笑：「是啊。」
有多久沒有這種純粹的感動和成就感了呢？瑞爾暗暗思索，平時在學校做習題和考試，求的是自己的分數和精進；在實戰演練課，慢慢和同學有所對戰，在定理的來回應戰間，想的也是怎麼取得勝利。但說到挽起袖子，帶給其他人歡笑的事情，似乎就……
「你呀，千萬別忘記這種感覺喔。」麥格瑟俐落地將盤子疊了起來，隨即吩咐道：「瑞爾，把桌子都推到窗戶旁邊，我去洗盤子。」
「啊？是要拖地嗎？」瑞爾打起精神，站起身。
「我原本是沒這麼打算啦。」麥格瑟笑了笑走向廚房：「不過如果你要拖的話，我非常歡迎。」
嗯，那原本是打算做什麼？瑞爾邊納悶著，邊把集中在飯館中間的桌椅推到了窗邊。看了看地上的食物殘渣和灑翻的飲料，他捲起袖子，著手清理了起來。
時間已至深夜，在一天不到一小時就要結束的時刻。街邊許多原先亮著的燈都已熄滅，月明星稀，似用寂靜漂洗繁華。而就在一片寂靜中，他的心裡又迴盪起了幾年前那位少年的話語，和他當時近乎瘋狂的面容。
「對它們復仇，徹底盡情地翻攪它、撕裂它、咬嚙它！」
即使過了幾年，自己也離開家鄉，為什麼總是忘不了呢？瑞爾使勁地拖著地，記憶卻似乎越拖越鮮明。
復仇，何等沉重的語彙。對瑞爾來說，它又像死命追尋獵物的掠食者，從故鄉一路追來了國北市。他明白，心裡也有毀壞那一切的衝動，甚至可能也有實行的力量。但與其說是屈服於現實，不如說是自己不斷逃避，那樣的生活仍然持續到離鄉前一日。
或許在心中某個角落，自己很憧憬能直面內心，自由地將意念化為現實的少年也不一定。瑞爾依著窗旁的桌子，看著最後幾十分鐘的聖誕夜。要是當時真的和他一起離開家鄉，現在又會如何呢？
「圖魯斯，你現在人在哪裡，又在做些什麼呢？」
瑞爾喃喃地朝夜空吐道，飄散的話語無聲無息，為無盡的黑所吸納。
「瑞爾，地拖得差不多了嗎？」
「呀！麥格瑟太太！」聽到後方的關心聲，瑞爾連忙回過頭：「嗯！要把桌子恢復原狀了吧。」
「先等一下，有個驚喜要給你喔。」麥格瑟脫下圍裙，走進櫃台，不知道在抽屜裡翻找著什麼：「你呀，剛才在想什麼，看你想的多入神咧──喔，我知道嘍！該不會是在想沒陪你去舞會的女生吧？」
「才、才沒有咧！麥格瑟太太！」瑞爾雙頰微微泛紅地瞥過頭。
唉呀唉呀，我猜的果然沒錯。麥格瑟忍不住偷笑，腦中浮現的是長武的身影。她順手從抽屜裡拿出一張微微覆著灰塵的CD：「找到了！」
麥格瑟興沖沖地把CD放到店內放音樂的播送器中，渾厚且帶有點懷舊風格的薩克斯風聲霎時瀰漫在飯館內。她優雅地轉身：「瑞爾，不管原因如何，作為你在難得的聖誕節沒去舞會，還在這跟我忙進忙出的補償。」繞出櫃台，麥格瑟站在瑞爾的對角線處，伸出微微長繭的右手：「跟我跳支舞吧！」
「咦？什麼？」「別猶豫啦！來！」沒管一時還愣在原地的瑞爾，麥格瑟快步向前牽起他的手：「就當答應我在聖誕節的任性要求吧。」
「可是，我還不太會跳舞呀！」「沒關係，那就跟著我吧。」瑞爾雙手被麥格瑟輕輕握住，兩人的距離僅約半米。他能在胸口微微感受到矮一個頭的她的溫熱和引導，原先腳步略微笨拙的他才慢慢跟上節奏。
想到自己正在和一個年紀都夠當自己母親的人跳舞，瑞爾心裡就有怪異感。然而他卻說不出口，特別是看到麥格瑟溫暖的微笑。那和傍晚稱自己是魔女的調皮截然不同，是股發自內心至誠的幸福和慈祥。
「I have the last waltz with you, two lonely people together…」
在繁華落盡的深夜，音樂襯著男歌手的嗓音，靜靜地流淌著。有那麼一瞬間，瑞爾分不出眼前的人究竟是五十餘歲的婦人，還是花信年華的女子。他順著節拍，滑步、迴旋、搖擺，一切就像排練好地那樣自然。一股暖流竄過瑞爾胸膛，那不是怦然心動，卻莫以名狀地將人包圍。
然而，伸出手也握不住音符和溫暖的時光，音樂的聲音逐漸弱下，似乎就像提醒兩人該回到現實。瑞爾和麥格瑟一人倚著桌子，一人在窗旁坐了下來。兩人什麼都沒說，好像不忍打擾還迴盪在屋內的回音一般。
「謝謝你。」先開口的是麥格瑟，心神還沉浸在音樂中：「真的。」
「也、也沒什麼好道謝的啦。我也──」瑞爾撫著後頸，一時語塞，只淡淡地揚起嘴角。
「其實剛才，突然讓我想起當初跟我先生認識時的感覺呢。」麥格瑟兩手交疊在桌上懷想著：「那時也是舞會接近散場的時刻，我們倆跟著這首曲子跳了起來。那時他很親切，長的又有型。」
「跟我一樣？」瑞爾指著自己。
「差的遠咧，你這小子。」麥格瑟話剛出口，看到瑞爾難掩失望的神情，不禁噗哧一笑，硬是修正回來：「好啦，算有個七八成好了。」
「呿。」瑞爾自討沒趣地哼了聲：「那我還真想好奇他現在的模樣。」
「現在啊……」麥格瑟意味深長地嘆了口氣，一手托著腮望向窗外。
別說是見過了，以前根本沒聽過麥格瑟太太聊過她的家庭，這次該不會說錯話了吧？瑞爾想到以前在地下街不小心刺痛德雷的事情，趕緊道歉：「不好意思，麥格瑟太太──」
麥格瑟回過頭，注意到瑞爾自責的神情才會意過來：「啊，不是啦，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們倆個都活得好好的。只是決定暫時不要見面，有些……原因。」
瑞爾沒有追問，心裡暗暗想著，反正她想說的話就會說了吧？這種心情自己也能理解。
「總之先別說那些了。雖然有點晚，」麥格瑟又回復平常的爽朗：「瑞爾，聖誕快樂啊！」
「嗯！聖誕快樂！」瑞爾點點頭，隨後才急忙補上：「然後新的一年也請多多指教！」
麥格瑟微笑著搖搖頭：「別見外，都這麼熟了。」
「鈴──」「呀，是我同學。」就在此時，瑞爾的手機突然作響。他從口袋拿出電話，先和麥格瑟點頭致意後才接起：「德雷？都這麼晚了，你今天不是跟楓榭她──等等，你說什麼？咦，在哪裡？」
他邊說著，神情愈發慌張：「好好，我過去！不會有事，你不要想太多！」
「出了什麼事嗎？」眼見瑞爾面色困擾地掛斷電話，麥格瑟忍不住問道。
「不是很清楚，不過還是快趕過去比較好。我週末會再過來！」穿上外套，背起背包，瑞爾三步併兩步跑出小飯館，騎上腳踏車，徒留叮叮噹噹的風鈴聲和靜寂地襯著燈光的麥格瑟的身影。
如果能和他有個孩子的話，現在應該和瑞爾差不多大了吧？麥格瑟望向窗外，悵然若失地舒了口氣。本來想這麼跟瑞爾說的，但是麥格瑟終究忍了下來。一方面是認為瑞爾聽了會覺得困擾，另一方面她對於目前膝下無子的生活倒也沒什麼怨言。
是呀。自己只是順著時機、命運做出一個又一個的選擇。暫時不和他碰面，抑或是兩年前離開待了二十年左右的穩定工作，開了這間小飯館，都是自身無悔的選擇。真要說有些奢望的話──
「只要我愛的人們過得好就好了。」
麥格瑟慈祥地望著夜空喃喃吐送，話語在熄滅燈火的聖誕夜中化為一股暖流，飄散在無人應答的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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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都妖探 (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