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星期後的周日──
趁著優芙來蹭晚飯時，我請她讀完新作的大綱與第一章。
「有幾個地方需要修改，不過整體而言還算OK。」
「抖出這麼多陰暗面真的沒問題嗎……」
「別擔心，我們有言論自由。而且本故事純屬虛構──」
我們一邊吃飯，一邊討論新作的命運。
「那麼，需要修改的地方……」
「標題。」
連第一行都還沒進入就被打槍了。
「雖然我們有言論自由，但這標題實在太引戰了。什麼叫《巴哈的噁心創作者們》啊？」
「因、因為妳說我的標題致敬過頭……」
「我確認一下，除了這個爛到有剩的標題，還有其他備案嗎？」
「《在座有達人徽章的各位，全都有病》。」
「其他人我不知道，但你絕對100％符合。」
「我就是不會取標題啦！嗚嗚……」
老實說，除了標題以外，角色取名也是我的致命傷。證據就是優芙剛才看的小說，男女主角的名字還是A跟B。
「總之《巴噁》絕對出局，我之後再幫你想新標題。」
「我知道了……」
後來，我們對《巴噁》（暫定）進行深入討論──
角色的詳細設定，髮型、外觀、習慣與行為模式，也替他們定下正式姓名。
讓反派的下場適得其所，還為了平衡他的討人厭程度，替他加上有點微妙的苦衷。
甚至把大綱打散，重新拼湊到「英雄旅程」的十二階段，補足缺少的劇情。
討論持續到深夜。
終於，我們完成這部小說……的前置作業。
沒錯，在此之前，都只是準備。
無論怎麼嘴硬，我都不具備「文豪」的要件。
現在、未來、一輩子都無法企及。
作家政一，不過是個冠著「達人」稱號的自慰文手、只是個可悲的無名作家。僅此而已。
這種貨色想寫出「勉強能看」的小說，只能倚靠努力與學習，以及前人留下的編劇公式。
「啊、居然這麼晚了。」
電子鐘發出整點的嗶嗶聲，螢幕上的四個零連成一線。
優芙伸了一個大懶腰。
「呣哈哈……明天還要趕新的案子呢。」
「抱歉，我送妳回去吧。」
「不用啦，你從窗戶看我回家就好。」
優芙提著從我家偷走的鹹光餅，踩著藍白拖躡手躡腳走下樓梯。像小熊貓左顧右盼，確認沒有來車才跑過馬路，進入對街的公寓。
不久後，她從二樓房間向我揮手。
平平都是二樓，一邊是屋齡未滿十年的新公寓，另一邊則是三十年的老房子。
我與優芙的貧富差距，跟巴哈上的人氣呈現完美正比。
◇◇◇
又一星期後周日──
趁著優芙來蹭晚飯時，我請她讀完《巴噁》第一章的完成稿。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
「這就是我目前的極限了……」
「嗯，還不錯。配上我的封面圖，人氣應該會大幅提升。」
「真的嗎……太好了。」
「唯一的問題是字數，光第一章就六千字了，我擔心讀者會失去耐性。」
「那該怎麼辦？」
這次的作品是我的嘔心瀝血。如果把六千字暴力剖半，劇情的流暢度會毀得一蹋糊塗。
修改幾乎是不可能的，除非砍掉重寫。
「把第一章切成兩集，然後同時更新。」
優芙泰然自若，在空中揮出一記手刀。
「這種做法算是洗版吧……」
「『達人作品』發表頻率可依個人狀況自行調整──這寫在《達人規範》第八點第一條。」
「……是沒錯啦。」
「不過這招不能太常用，做過頭會惹人厭。」
優芙雙手插腰，很是得意。像是剛發現祕密基地、急著想與朋友分享的幼稚園小孩。
說真的，這樣超可愛的。
優芙小熊貓真是聰明又溫柔，好想讓她換上布偶睡衣，拿出鹹光餅拍打餵食──
「如果成效不彰，《巴噁》就連載到第三集為止。」
「啥？」
「能做的都做了，如果《巴噁》還是帶不動『政一』的訂閱數，那還是早早完結比較好。」
「等等，我不太懂。這是用完即丟的概念嗎？」
「不對，迫於現實壓力的腰斬。把它變成三集完結的短篇小說。」
「大綱已經完成了欸！只用一集怎麼收尾──」
「問你一個問題。」
優芙豎起食指，用不容質疑的認真眼神，瞪向我。
「如果《巴噁》的人氣每次更新都是一個半衰期──你有自信把它寫到完結嗎？」
「當──」
當然可以──這簡單的四個字，我沒能說出口。
腦中閃過那篇躺在資料夾內，無人關注的《帶著超級帥臉闖蕩異世界》。
「平心而論，《巴噁》應該是小說達人『政一』的登峰造極之作了。」
「……嗯，我知道。」
「發表之後，剩下的只能等待網友回應。得到支持而高興、受到討論而興奮、遭遇批評而心情低落……身為達人──不，身為『創作者』，我們必定要承受這些。」
語畢，優芙輕輕一笑，像是想把空氣重新活絡。
「不過呢，寫得好是一回事，有沒有人氣又是另一回事了。」
「講完漂亮話後，請不要用殘酷的現實做結語好嗎……」
「哈哈。總之，為了讓《巴噁》變成一部『有人氣』的作品，必須廣泛宣傳呢。」
「具體而言呢？」
「除了小屋，也要把《巴噁》貼到場外跟創作板。」
「我以前就貼過了，但是沒人理我。」
「有總必沒有好。我也會幫你把《巴噁》封面圖發在我的FB，或多或少帶一些流量給你……啊、對了對了。」
優芙像是想到什麼，從背包裡拿出iPad，秀出相片庫。
「這是封面圖的完成稿，新標題也幫你題上去了。」
我把頭湊過去。
見到自己的小說人物被畫成插圖，感覺心情似乎好了點。
左半邊是身穿灰色洋裝的女主角，頭髮用棉花球髮圈綁成雙馬尾。右手拿著繪圖板，左手高舉電繪筆。
還有穿著膝上襪的那雙潔白大腿。啊嘶啊嘶。
右半邊的女二則穿著白色針織毛衣與棕色長裙，及肩短髮上頂著一頂可愛貝雷帽。
還有飄逸裙襬下露出的那雙粉嫩小腿。我他媽射爆。
是很常見的輕小說構圖，品質也一如往常優秀。
不過……
「《巴哈的達人們，真的很棒（笑）》？」
「不錯吧？」
優芙把手環抱在胸前，滿面得意。
她似乎想把標題寫得更貼近我的風格，但是──
「等等、那個小小的（笑）是怎樣啊！」
「這部小說可能會得罪少部分達人，我想降低一下仇恨值。」
「哪有降低啊！嘲諷味十足耶！」
「欸？反正角色可愛就夠了吧（笑）。」
優芙手掌一翻，露出敷衍的笑容。
封面已經完稿，而且又是無償委託，我也不好意思再說些什麼。
「待會七點半的黃金時段一到，就馬上更新吧！」
「呃、好……」
優芙說完，便拿起筷子扒飯，將桌上的炒高麗菜與煎松阪豬肉一掃而空。
這時，我突然想到自己有件忘記做的事。
「優芙。」
「嗯？」
「謝謝妳，我愛妳。」
優芙望向我，夾著松阪豬的筷子停在空中，半晌過後，緩緩把肉放進嘴裡。嚼嚼嚼。
「我也愛你喔。」
優芙露出滿足的表情。
我無法分辨這是「松坂肉好好吃～」還是「政一我愛你！」的笑容。
「──坑殺繪師的無良委託者。」
「……真的很謝謝您，優芙大人。」
土下座沒有白練，使用頻率超高的。
◇◇◇
吃飽後，優芙小熊貓晃著瀑布似的雙馬尾，把頭探進廚房內。
「要幫忙洗碗嗎？吃錯藥了？」
只見小熊貓用食指抵著嘴邊，用水汪汪的大眼望著我。
「櫃子裡還有鹹光餅嗎？」
「……有。」
「耶～」
優芙把頭縮了回去，一陣翻箱倒櫃後，門外傳來塑膠袋的摩擦聲。
從廚房望出去，只見坐在電腦桌前的優芙叼著鹹光餅，捧著臉頰一臉幸福的模樣。
看來要讓優芙學會獨立自主，似乎還需要一段很長的時間。
即使現在的她只會對我嶄露出「鹹光餅～萬歲～」的笑容，我也希望這段時間能永遠持續下去。
我打從心底期望，自己有一天能追上她的腳步。
一定要，追上她。
創作內容
《她的演技騙過全世界》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