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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 達人專欄

異邦的魔女 <第一章>

毒碳酸 | 2019-12-07 22:30:44 | 巴幣 1024 | 人氣 580






  她並不討厭那樣的天空。

  當遙望著成列並行的戰鬥機沿天穹的曲線劃過,逐漸消失在東方盡頭時,她覺得那幅畫面很美。

  然而,未知的憂傷卻同時浸染了她的思緒。

  這份情感無從紀錄,也無法向他人傾訴。

  因此她僅僅是注視著那片天空。

  ——這是發生於1940年,魔女們失去翅膀後的故事。






  英國的魔女密度很高。

  畢竟是世界公認魔女文化的起源地之一,培養魔女的歷史長遠,民眾對魔女的存在也抱持著寬容的態度——至少艾莉森是這麼認為的——英國魔女在日常活動上應該不太受限制才對。

  結果直到上岸後的第四日,都沒能找到魔女的痕跡。

  她當然不是在期待「走兩步就踢到魔女」、「從南瓜田裡拔出魔女」這種情節,但四天以來,跨越數個城鎮的尋訪居然毫無收獲,跟傳聞中的「密度很高」未免差距太大了。

  直接前往有名的根據地,例如倫敦或劍橋,試著拜訪大型的據點當然也是一種方法。與她的故鄉美國不同,這片土地上有著眾多年代悠久、成就非凡的工房。那簡直就像高貴的名流商品一般,光是貼上「英國工房」這塊金招牌,就足以讓各地的年輕魔女們心生敬畏。

  然而事與願違,多虧了三不五時就會在路途上撞見的國土警衛隊,別說地鐵了,艾莉森連公車都沒辦法搭上。

  這些由青年及退役軍人組成的志願者們有些好客過了頭。雖然裝備不算精良,但氣勢倒是相當嚇人。

  在貨船上苦練了兩天的英國腔一點也沒有派上用場。她懷疑自己臉上是不是燙著「美國製造」四個鉛字,才會老被人攔下來問個沒完。

  這便是1940年入秋時節的英國。

  自從經歷了六月的敦克爾克撤退行動後,英國人對外鄉客的存在就變得相當敏感。縱使表面上看不見一絲硝煙,但這片土地距離和平依舊有段距離。

  還真是挑了個不恰當的時機來訪啊。



  ——終於,艾利森睜開了雙眼。



  不知是微弱的光線,抑或寒冷的空氣將她刺激醒來的。意識一瞬間便清明開來,還伴隨著淺眠帶來的內臟痛楚。

  「唔……唔嗚——」

  她發出了有點可笑的呻吟聲,緩緩坐起身子,抓了抓頭髮上的草屑。

  看來馬廄並不是合格的客房啊,學到了一課。

  「沿著鐵路走到伯明罕,沒有結果的話……」

  作為在夢裡想法的延續,她用模糊的聲音喃喃自語:

  「……就偷偷搭船到法國看看。要是連這樣都找不到,嗚,乾脆回波士頓算了。」

  從破敗的木門縫隙透進來的陽光,雖然乾淨卻好像一點溫度也沒有,單純只是刺眼罷了。空氣中飛舞著被揚起的塵埃,在光線下微微閃爍著。

  思緒有些恍惚。

  這個過於寧靜美麗的早晨,對她來說其實醒得一點也不輕鬆。

  「啊,想要咖啡——」

  不知是多久以前聽工房裡的前輩說了:如果在英國人面喝了咖啡而不是茶的話,可是會被不由分說地痛揍的。雖然是無憑無據的情報,但她心裡依舊有些陰影。

  正當艾莉森仰望著馬房的屋頂,喪氣地思考著這些垃圾資訊時,她注意到了木窗邊一抹黑色的影子。

  是烏鴉。

  披著一身與清晨毫不搭調的暗色,那是隻肥滿且骨架碩大的烏鴉。牠的左爪上掛著戒指似的粗銅環,環上刻寫了幾個字符。

  「哪裡來的使魔?」

  突來的客人讓艾莉森不自覺發出了問句。這年頭已經很少見到以動物製作的使魔了,尤其是在她的故鄉麻州,這種技術幾乎都快消失了。

  『喂,魔女。』

  烏鴉從漆黑的喙之中,發出好似用馬鬃摩擦鋼弦一般,低沉且略帶迴響的詭異嗓音。

  『請來幫個忙。』

  「……那就麻煩你帶路了,烏鴉先生。」

  或許還不算是個太壞的早晨吧,艾莉森在心中咕噥。






  得向馬廄的主人致謝才行——邊想著,艾利森在窗框上留了幾枚銅板,並祈禱下一個夜晚能睡在普通的臥室裡。

  她將行囊整理妥當,從擅自借宿的乾草堆中站起身來,拍拍身上的草屑。最後背起沉重的M1迦蘭德步槍,走出馬棚。

  外頭的地面有些濕潤,初晨的空氣中飄盪著一股土壤與水氣的厚重味道。抬眼一看,雲層的狀況也不太妙。

  靠步行前往伯明罕的話,即便不做休息也得花上整整一天。雖然只是預感,但那樣鐵定會遇到必須淋雨前進的狀況吧,光是想像就很討厭。

  她反手帶上木門,抬頭望向停在棚頂的烏鴉使魔。

  對方很老實地等待著,看來好好理解了「帶路」這個詞的意思。畢竟動物製成的使魔多半不太聰明,尤其是鳥類,指揮起來超級麻煩。

  「走吧。要我幫忙不是嗎?」她招招手。

  烏鴉點了點頭,展開翅膀朝曠野飛去。遠遠能夠看到一些稀疏的樹林,不過近處都是開闊的緩坡平原,道路寥寥橫過農田,不見任何人影。

  「烏鴉先生,能問個問題嗎?」

  『問吧,魔女。』

  「住在這附近的魔女都到哪裡去了?」

  『到東岸作戰。』

  她得到了完全意料之外的答案。

  「等等,你剛剛說作戰?和誰作戰?」

  『法國人。』

  扔下又一個莫名其妙的答案,也不等艾莉森繼續追問,烏鴉使魔突然加速滑翔而去,身影消失在矮丘的另一頭。

  艾莉森連忙加快腳步追了上去,不過就在這時,她也注意到了腳邊地面上的痕跡——

  在雨後柔軟的泥地上出現了兩道平行的刮痕。濺起的土塊零零落落,撒得到處都是,能夠從中一窺撞擊發生當時的速度。

  「飛行的魔法嗎?」

  她蹲下身去檢查刮痕,若有所思地說。

  滑翔著通過這裡的某人,多半是正處於身負重傷的狀態,無法有效控制力道,才會在泥路上刮出這麼慘烈的煞車痕吧。

  「烏鴉先生,你有沒有看到

  艾利森正說著,一面抬起頭來時,隨即便打住了自己的話。



  「喂,那邊的美國佬,」



  萬幸的是,在她完全灰心並且決定收拾行李回家,好讓這趟遠行變成一次毫無意義的觀光之前——若說那是命運的安排或許有些誇大其詞,但不可否認的是,無論是對初訪異邦的艾莉森,或是被情勢緊繃的大戰所影響的歐洲魔女世界來說,都是決定性的第一步——那樣的相遇,在純粹的偶然之中被促成了。

  「——過來幫我泡杯紅茶。」

  艾莉森苦苦尋找的英國魔女,就坐在那裏。






  向野停下了書寫。

  她若有所思地偏了偏頭,用牙齒輕咬筆尾,並且緩慢地審視段落之間的用字。

  几案上放著一杯還冒著熱氣的咖啡。緩和的Lofi Hip-Hop旋律從手機裡傳出。只比四疊半稍微大上些許的狹小寢室裡,沉澱著夜深的空氣。

  「嗯……暫且這麼起頭吧。」

  向野將鋼筆放在記事本的折縫裡,向後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她看了一眼電子座鐘——2014年三月二十日。已經是凌晨兩點了。

  座鐘下面壓著好幾本關於歐陸近代歷史的書籍,以及槍砲、軍隊的圖鑑。不過,與房間裡四處擱著的魔法書、經文簿相比,倒也沒那麼格格不入。

  這時候,音樂忽然停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鈴響。她很快接通了訊息:

  「千歲?」

  『現在的東京應該是凌晨吧?就算是魔女,熬夜也會讓皮膚變差的喔。』

  「那麼妳就別這時候打給我嘛。」

  雖然對方無法看見,但她露出了苦笑:

  「怎麼了嗎?在自由國度享受的春假還愉快嗎?」

  『拿到了,採訪紀錄。』

  「真的?」

  向野突然就振奮了起來,瞪大眼睛,從柔軟的懶骨頭上彈起身子正坐:

  「那個人現在果然在麻州調查設計稿『A』的事情嗎?嗚嗚,好羨慕妳啊。這難道就是我身負的詛咒嗎……」

  『真希望妳能在場。該怎麼說呢,對方不愧是號稱二十一世紀最接近神秘本質的魔女,氣場很驚人呢。』

  相較於向野,對方的聲音反而平淡得出奇:

  『大學也快要開學了吧?我很快就會回國,到時候再一起聽採訪錄音檔吧。雖然大多都是關於她在1944年登陸後的記述,但對於妳的研究多少會有點幫助的。』

  「朝倉千歲,愛妳。」

  『嗯,這我知道。』

  對方用聽不出情緒的和緩聲音回答,隨後毫無留念地掛斷了電話。

  向野露出了滿足的表情,勾起的嘴角難掩自己的興奮。她拍了拍臉頰,熬夜的疲倦感似乎已經一掃而空了。

  她啜了口咖啡,重新拾起筆來,在紙頁上再次開始了書寫。






  平凡無奇的農村外,平凡無奇的泥濘道路旁,那棵樹下坐著一名魔女。

  雖然靠著斗篷和斑駁的樹影遮掩了她的身形,但艾莉森從咫尺之遙望去,仍然看出了她的處境有多狼狽。

  乾涸的血漬浸染了長袍的紋樣,布料的破口周圍也呈現些微焦灼。裸露的肌膚上抹著沙塵、汗汙與乾涸的血跡所混合的淤積物。

  方才的烏鴉使魔正停在她的頭上,被鳥爪撥亂的頭髮讓她顯得更落魄了。

  雖然疲累得必須倚靠在樹幹上說話,但她的右手依舊死死地將一把老舊的李‧恩菲爾德步槍摟在胸前。

  至於左臂部分,似乎在那件空蕩蕩的斗篷下,已經「什麼都不剩」了。

  艾莉森愣了半晌,環顧四周確定附近沒有其他「美國佬(Yank)」在場,才表情複雜地走向前去。

  「妳還好吧?有處理過傷口了嗎?」

  她蹲下身去,趨向前想掀起英國魔女的斗篷檢查傷勢。不料對方一臉嫌惡地將她的手撥開,並從懷裡抽出一只錫罐:

  「妳想摸哪裡?我叫妳泡茶,不是跳探戈。」

  「但是傷——」

  「話真多耶,老娘現在就是要喝茶啦!」

  「唔……」

  莫可奈何之下,艾莉森只好接過了錫罐。裡頭裝著混合的茶葉,一股複雜又濃厚的香氣隨著盒蓋打開的動作飄散出來。

  她在陌生人旁邊坐下,拿出吃空的罐頭,用短刀戳了幾個洞放在地上充當爐子,將固態燃料扔進去,以火柴點燃。

  「美國佬連點火的魔法也不會啊。」

  「是是,美國佬什麼也不會,高興了?」

  她沒好氣地回應著,從斗篷下抓出一只淺底的隨身鋁鍋。

  「用這個煮可以吧?」

  「給我住手!別用那塊可悲的餐盤浪費我的茶葉。」

  英國魔女指著她笑罵,並且將自己的鋼杯遞了過來:

  「我遇到的是哪裡來的小公主啊,連燒個熱水都這麼多問題。唉,這個拿去。」

  不不,妳才是哪裡來的流氓吧。艾莉森不快地嘟嚷著,但還是依著指示,把鋼杯架在罐頭上燒煮起來。

  既然紅茶都煮了,乾脆在這裡把早餐給解決掉算了。如果能從這名魔女口中問出點什麼,也不需要迢迢千里前往伯明罕——艾莉森打著算盤,被陌生人使喚著玩的鬱悶心情倒也緩解了。

  她從行囊中掏出番茄罐頭,切了兩片粉紅色的神祕肉塊倒在她的餐盒裡,另起爐灶開始煎熱肉餅。

  沸騰的油脂發出滋滋的聲響,飄散出一股豬肉味,融合著番茄酸甜的味道搔弄著她的鼻腔。行李裡還剩下幾片麵包,待會就拿來沾著醬吃。

  如果有雞蛋或薯條就更好了,最好吃完再來份冰淇淋或甜派做收尾。一面這麼想著,艾莉森暗暗感慨優渥的日子早已遠去。

  身旁傳來了吞口水的聲音。

  「美國佬……」

  「我知道啦,會分給妳的。」

  「妳的個性比想像中的還要好耶!」

  「被妳稱讚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她將冒著熱煙的肉片夾進面包片裡,剩下的份連同飯盒一起遞給了英國魔女。

  直到這時候,對方才總算把步槍從懷裡移開。她單手抬著餐盒,仰頭用酌飲的方式進食。那姿態完全稱不上優雅,然而也是莫可奈何。

  「喔喔~美味!」

  「妳的舌頭壞了嗎?」

  「說話幹嘛這麼尖酸?喂,這個、」英國魔女舔著沾滿醬汁的嘴角,邊說著:「這個肉是什麼?美國火腿?盒裝絞肉?妳們平常都怎麼叫?」

  「午餐肉(SPAM)。」

  「還真是有個聽起來很難吃的名字呢!」

  她捧著餐盒大聲嘲笑,烏鴉使魔這時也跳到了她的肩膀上,低下頭去啄食。

  「……可以幫妳擦一下嘴嗎?我看不下去了。」

  「請便。」

  艾莉森一邊拿手帕幫對方清理,心中默默嘆息著。

  這四日的英國之旅期間,雖然沒什麼人給她好臉色看,但從小孩到年老的婦人都讓她覺得英國人相當有教養。眼前這傢伙卻不知道是被槍托敲到頭殼的哪裡,粗魯得要死。

  對方狼吞虎嚥地把煎肉掃乾淨,隨手扔了餐具,用斗篷的衣襟隔著手掌就抓起鋼杯。

  細細聞過紅茶的香氣後,她向後仰靠在樹幹上,閉上眼睛開始慢條斯理地啜飲,一副總算是能夠鬆懈下來了的安詳表情。

  「呼——」

  一放下那股戰戰兢兢的敵意後,她變得像塊扔在水盆裡的破抹布一樣癱軟,比起剛才顯得更萎靡了。

  真好奇她究竟經歷了什麼難關。

  只見她微微睜開一隻眼睛望向艾莉森,然後勾起嘴角,揚了揚手中的水杯說:

  「妳在等我自我介紹嗎?」

  「這可難說了,搞不好我在等妳斷氣,好把妳身上的東西洗劫一空?」

  「那也挺不錯的,至少死前有人負責送行。」

  她無力地笑了笑:

  「唉呀,這樣說來妳的立場就是貝德維爾了?噢我的忠臣啊,記得將我的寶劍投進湖裡吶。」

  「妳是傳說中的不列顛王嗎。」

  「不相信?插在岩石裡的劍還是斧頭什麼的,一把兩把我還拔得起來喔,想看嗎?」

  「才不想看呢,反正到頭來也只能看到妳失落的表情。」

  「妳真的很喜歡反駁別人耶,一定很沒異性緣吧。」

  「我……唉。」

  面對那副疲倦的表情,艾莉森也不想再做嘴上的還擊了。

  「別耍嘴皮子了。紅茶也喝了,早飯也吃了,現在可以讓我看看傷勢了吧?」

  「那麼愛看就看吧。」

  得到對方的應允後,艾莉森才小心翼翼地將她左邊的斗篷掀開。

  手臂消失了好大一截。

  斷點在手肘上方,切口用繃帶粗魯地纏了起來,從白布底下滲出凝結成褐色的血漬。

  「原來如此……如果不進工房的話,就沒辦法再進一步復原了。」

  認清到現階段無能為力之後,她從懷中取出一只小小的石雕刻工藝品。那是被稱為「威倫道夫的維納斯」的女性像,一種來自石器時代的古遺物。

  「至少幫妳施上消卻疼痛的魔法吧?這是來自我工房的小技術,不會影響神經反應,但能有效免去幻肢痛的麻煩喔。」

  「妳手上那是什麼?」

  「建構魔法用的輔助工具。沒聽過『遺物術』嗎?」

  「太可疑了吧!哪有人像這樣拿玩具東拼西湊著施法的,美國佬的魔法全都是這一副窮酸德行嗎?」

  「哼,不然什麼才叫魔法?用五餅二魚餵飽五千人?」

  「妳當我神子嗎?」

  英國魔女乾笑了笑,從艾莉森手中接過石雕像,捏在掌心之中端詳了片刻。但很快就露出興致缺缺的表情,將石頭連同手中盛著紅茶的飯盒一起遞給她:

  「喝喝看,搞不好真的『這杯紅茶是用我血所立的新約,是為妳流出來的』喔?」

  「明明是用我的火和水煮的。」

  因為魔法被嘲笑而有點負氣的艾莉森鼓著臉頰,但還是接過紅茶喝了幾口。

  「唔。」

  溫潤的口感包覆了整個喉頭,接著暖意迅速蔓延到了胸口處,就好像鮮血被熱氣洗練、重新流過肌肉一般。精神鬆弛的感覺隨著茶香一起緩緩升了起來。

  艾莉森注意到自己閉上了雙眼。

  當她重新睜開視線時,忍不住大大吐了口長氣,凝結成霧的氣息在眼前迅速散開。

  「呼——」

  「正統英國魔女的紅茶,感覺如何?」

  「很美味,但看來沒辦法像神子的聖血一樣,使罪得赦呢。」

  「拿來緩解傷口的疼痛倒是很管用喔。」

  「我才不信。」邊說著,艾莉森將水壺還了回去:

  「妳在笑什麼?」

  「沒事。只是覺得果然紅茶啊,能得到『很美味』這樣的評價就足夠了。」

  「……同意。」

  不管是率領圓桌騎士的賢王,還是新約的救世主,都沒有辦法拯救魔女。

  魔女既沒有國王,也沒有神佛。

  只要繼續像這樣滿口褻瀆的話語,邊說著「很美味」,對魔女來說就足夠了。

  兩人交換著水杯,品嘗了一陣子後,艾莉森才總算開口:

  「妳來自哪裡?」

  「牛津。我是牛津工房的魔女凱伊……這麼說也不太正確,」

  自稱凱伊的魔女,將斗篷的兜帽部分稍微拉高,露出背上的紋章。

  「我已經從牛津離開、在外面經營新的陣地了。等到能夠獨當一面,並且開始指導弟子時,這個紋章就會摘掉。」

  「自成派系聽起來挺有成就的呢。」

  「還遠遠不夠格啦。成熟的魔女是不會輕易丟掉一條手臂的。」

  「英國境內已經開始戰爭了嗎?」

  「不是妳所想象的那樣。這身傷是法國佬幹的好事。」

  「……法國。我正想問這件事。跟法國人作戰到底是怎麼回事?」

  「七月多的時候,新政府接掌了戰敗後的法國。為了迎合德國的管制政策,下達了『清洗魔女』的命令。滯留當地的魔女們都被送進了集中營,工房也全被控制了。」

  「咦?法國人對魔女的態度有那麼險惡?」

  「算是非常時期的非常手段吧。為了向納粹靠攏而打壓魔女,那個菲利浦.貝當難道不覺得自己把腰彎得太低了點嗎。」

  雖然嘴裡說著這種殘酷的話,但凱伊的表情倒是有些漫不經心。她伸手撫摸著烏鴉使魔後頸的羽毛,繼續開口:

  「在16年大戰(Great War)的時候,那名將軍還受了不少魔女的幫助呢。被當作垃圾一樣扔掉的法國魔女們,現在臉色一定很難看。」

  「……是啊。」

  相對於她的輕鬆,艾莉森的表情變得有些凝重。

  她遲疑了片刻,才艱難地張開了嘴唇:

  「所以,來到英國的那些法國魔女們,對妳們發起了襲擊是嗎?」

  「妳理解得很快嘛。」

  在政令被宣布之後的不用多久,大概是覺悟到「已經失去回國的機會了」這個事實吧。法國的魔女開始成群結隊地搶奪工房,發起露骨的侵占行動。

  畢竟工房就是魔女的生命線。

  要是沒有安穩的根據地,整個族系幾百年傳承下來的成果,很有可能就此消亡。

  沒有任何一個工房的當家會接受那種命運。

  「雖然魔女互相爭奪地盤早已司空見慣了,但這麼大規模的對立還真是頭一遭。」

  凱伊興致缺缺地解釋著。

  乍看之下,擁有本地工房做為後備支撐的英國方面自然比較佔優勢,但依舊抵抗得一點也不輕鬆。

  「除了全面提高戒備的牛津之外,好幾個大工房的情勢也相當緊張。但還是臨海一帶的戰況最為嚴重,那邊的年輕一輩已經開始出現犧牲者了。」

  聽到這裡,艾利森點了點頭。

  「怪不得我會找不到人。妳也被老家——被牛津工房徵召協防了對吧?」

  「嗯,結果在一次衝突之中失手了。原本我是為了不造成本家那邊的負擔,才打算回自己的據點慢慢療傷啦——現在看來,好像對自己的體力有點太樂觀了呢。」

  凱伊神色平淡地如此說著:

  「明白了吧?這塊土地目前並不歡迎外國人的拜訪。能有一飯之緣相當不容易,但以我的立場來說,能夠跟妳嘻嘻哈哈的限度也就到這裡為止了。」

  「我



  「噢噢噢,別急,」



  艾莉森倏然站起身來,正想要開口解釋,對方卻硬生生打斷了她的話頭。

  凱伊從容地將手伸進斗篷下,掏出了韋伯利手槍。

  那是一柄鐵黑色的左輪手槍,造型纖細而精緻,就像生著長喙的鷺鳥一般優雅。深黝的槍口直指向艾莉森的腦門。

  站在她肩膀上的黑色烏鴉,也同時將漆黑的視線對了過來。

  凱伊沉著眼神,放慢語調一字一句地說:

  「來,」

  『看著這個再說話。』

  「對了,還沒讓妳自我介紹呢,先從名字開始如何。」

  『接下來妳的用字可要非常小心。』

  「告訴我吧,背著槍的美國佬,妳叫什麼名字?」

  「……」

  艾莉森不自禁咽了一口唾沫。

  「……這就是妳們的待客之道?」

  此時,自地平線盡處襲來一陣混著草腥氣息的冷風,使她的斗篷激烈地晃蕩了起來。垂擺的兜帽隨風鼓脹飄揚,露出了縫在背後的家徽。

  她張開了雙唇:



  「——我是春田的魔女,春田工房的艾莉森。」







【向野學姊的魔女史筆記】


 ●飛行的魔法

  魔女們用來飛行的魔法可說是五花八門。

  根據各地工房的教育方針,不同出身的魔女飛行姿態也差距甚遠。以英國牛津工房為例,她們通常只會以距地面十至三十英呎的高度向前滑翔,並且速度不會超過四十英里。

  話雖如此,能夠在數千公尺的高空隨意來去,或者追上噴氣式戰鬥機速度的飛行魔法,確實在其他工房之中存在。

  隨著空權的概念越發被重視,二十世紀的魔女也不再像過去一樣擁有自由的天空了。


 魔女的工房

  工房可說是古典派魔女最代表性的文化。一棟完整的工房象徵著該派系的學術成就。

  可以說,工房本身就像一座複雜又龐大的魔法陣、或進行術式培養的環境道具。無論房屋的格局、裝飾的增減,甚至是庭園植栽的品種與位置都必須經過精打細算,藉以服務魔女們的研究需求。

  各工房的成員規模皆有不同。通常由一名當家與她之下的魔女血脈擔任領導者,聯合三至十甚至更多的魔女家族而組成工房。

  另外,還有一種魔女的組織形式稱為「姐妹會」,這種體制並不會選出當家,而且規模很小,多數只是地區性的互助聯盟。


 1940年的歐洲

  於六月初發生的敦克爾克撤退行動(發電機行動),對於法軍、以及駐守於法國當地的英國軍隊來說都是一次沉痛的打擊。納粹德國的軍隊正式併吞法國,並且開始計畫跨過海峽向英國本土發進。

  於此之前,德國的魔女工房早已在1938至1939年之間經歷了一次徹底的肅清。僅存的家族只有被納粹承認的純正日耳曼魔女派系,並且這些魔女們很快地也被投入到了戰爭之中。

  同年七月,在法國淪陷之後,由菲利浦.貝當建立的魁儡政權「維琪法國」成立。並協助納粹政權對猶太人以及魔女社會的迫害。這場行動造成了法國的工房文化毀滅性的破壞。

  由於德國明顯的擴張意圖,英國境內展開了一系列的反間諜活動與應戰準備。上至軍人下至老弱婦孺,從民間防衛到資源節約,所有英國國民都進入了對抗德國的團體意識中。除此之外,英國針對外國人的控制也變得更加嚴厲,當時確實存在著許多只因為是德國裔,就將其送至集中營監視的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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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回應

Reineke
喔喔,原來如此,所以魔女在戰爭中扮演的角色並不比普通軍人重要?
2019-12-13 00:14:28
Reineke
所以納粹才會大規模肅清國內的工房,只留下他們認可的「純血」是嗎?
2019-12-13 00:17:41
毒碳酸
古典工房的魔女並不是武裝分子,而是純粹的神祕學研究者。
再者,魔女的人數極少,並且他們仍然是血肉之軀。
因此,或許魔女掌握的技術的確能夠在小規模的衝突之中成為左右戰局的要素,但憑藉個人的能力是不可能影響整個戰線的,就算有,百萬人之中也只會存在一人。我想她們的地位就跟精良的狙擊手沒有太大的差別。
這麼說來,《異邦的魔女》實際上處於一個低魔法的世界,就像甘道夫無法憑一己之力與索倫對著幹是一樣的道理。
納粹肅清非雅利安裔魔女的行為,實際上是針對知識分子的控制。以他們的政治形態,是不可能允許在自己的掌控以外的人進行神祕學研究的,那無論在軍事或非軍事上都是潛在威脅。
所以被派遣到戰場上的魔女都做了些什麼事情呢?簡單來說,能夠用「魔法」這種便宜的技術去快速清除敵軍的戰車、士兵或者火炮陣地,就已經是非常高價值的士兵了,但也止步於此。並且,當敵軍派出魔女來狙擊我方的高價值目標時,我方也需要相應的反制單位。
關於魔女在戰場上的定位,有機會的話一定會在故事中對設定詳加補遺。我覺得你提出的這個問題相當有意義,請容我將它收編入之後的「魔女史筆記」,感謝。
2019-12-13 00:46:52
Reineke
謝謝大大科普^ω^
2019-12-13 00:49:11
毒碳酸
不會,希望對你有所幫助。[e12]
2019-12-13 00:53:19
Reineke
不好意思挑個錯,「舊約」聖經的救世主改成「新約」才對。
2019-12-23 23:53:45
毒碳酸
喔喔!感謝點出,我立刻改正!
2019-12-23 23:59:25
勳一
路過被標題吸引了進來~文筆讀起來挺流暢的,看完後我也想來杯魔女泡的紅茶了~[e16] [e16]
2021-01-20 18:49:06
毒碳酸
多謝你來捧場~雖然這邊更新很龜速…(汗
2021-01-20 21:5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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