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賽紐主峰下方的山洞就像是讓巨人扳開的裂縫，壯麗的三角裂口綻放在卡拉卡亞的軀體上，縫尖直指著那道與天相連的天柱之塔；巍巍壯麗的洞穴內部雕鑿著兩列半圓巨柱，柱列一路向內鋪展，柱子直徑寬三公尺，柱距相隔十二公尺，柱身沒入狹收的岩頂內部，高近二十四公尺，柱面上除了幾圈溝槽與豎溝外外沒有任何裝飾，不如洞口寫下的千萬符文警語，這座山洞僅僅以沉默做解答，不容辯駁。
洞外昏藍色的餘光斜入洞中，光影界線格外分明，那裡維持著與無風的綠地區域同樣的涼爽冰涼氣候，此時盤徊於洞口前的風雪被山洞的沉默壓入地面，墜落的風吼聲稀稀落落地沿地面匍匐入內，接著又被阻攔在排三道柱子前，於是不得其門而入的氣流便掀起了一陣陣渦流，厄米特與麥傑還費了點功夫才闖過去。
道路的角度微幅下傾，路面平坦無障礙物。麥傑拿出手電筒探路，他和厄米特並肩而走，途中厄米特拿著從麥傑那要來的筆記本和鉛筆持續記錄洞穴的細節，等到周遭完全暗下來了就從包包裡拿出了一顆指節大的石英塊擺在筆記本中間，他低聲說著點燃，石英塊就發出了微弱光輝。
「隊長，你這招叫啥名字？」麥傑好奇地轉頭觀察。
「我的書夾燈放在之前那個行軍包裡了。」
「不，我是問說你這個，照明術？」
「如果你想這麼稱呼的話，我不反對。」
「隊長，你們巫師一定會給自己用的招式取個名吧？什麼閃電啊、冰霜之星啊之類的。」
「魔法師是挺喜歡做這種事的。」
「魔法師跟巫師又有啥差別？」
「理論物理學與應用物理學的差別。」
「哈？」
「開玩笑的，我也不曉得這兩種身分有甚麼差別。幫我照一下那根柱子的中間。」
麥傑把燈光移向厄米特所說的柱子，上頭罕見地寫著一些文字，厄米特認為那可能是後來近晚期才雕上的薩格佑文。厄米特沒有薩格佑語系方面的知識，只是概略知道它的字符結構，但文中參雜了些許來自西方的雅庫斯文(Arcus)，雅庫斯文是隆德圈通用語的前身，雖然該語言早在十七個世紀以前就成了死語了，不過世俗界仍將其視為一種具有重要文化意義的語言並廣泛地延續著，在魔法界亦然。
厄米特讀道：「＂將星空送回夜晚。＂」
「你真的看得懂這些鬼畫符嗎？」
「我只認得這段字，」厄米特指著一排由右寫向左邊的花俏字符中少數幾段有左向右寫成的堅硬字符，「這是很標準的雅庫斯文。」
「酷，但為什麼？」麥傑聽過這個東西，中學的時候學校開過這門選修課，老實說他不曉得學一個只有宗教典籍用得到的雅庫斯文到底要幹嘛，雖然就各方面而言這玩意兒真的又酷又神秘。
「不為什麼，文字就是為了被使用而創造的，現在該問的是誰留下了這段字才對......真希望我們手邊還留著一台破譯機，旁邊這些似乎是薩格祐文，要是能明白這些字句在講什麼，＂將星空送回夜晚＂就不會只是一句謎語。麥傑，你不是說過自己夢到卡拉遢奇對你說有關星星的事情嗎？你對這段話有沒有什麼頭緒？下筆者描述了要將星空送回夜晚。」
麥傑一邊對雙手哈氣取暖一邊皺眉深思。「......星空......墜入地面的明星之神......祂想要把地上的東西帶去天空，把天空填滿，但卻被土地之神阻止了。那傢伙輸了，所以最後被關在地面上，但接著祂又做了一張椅子持續祂沒完成的計畫......」
「你剛說祂想把地上的東西帶去天空？」
「啥？我說了嗎？」
厄米特在筆記本上補了幾個關於麥傑夢境的細節，星星與大地的紛爭。「真有趣，不曉得卡拉遢奇講的就究竟有幾分正確性。」
「嘿，那搞不好是假情報也說不定，我覺得那些妖魔鬼怪成天就在出言誘騙。」
「這不好說，因為卡拉遢奇是基於你為藍本而做出來的虛構體，在靈魂結構上具有對稱性，而你又是卡拉卡亞的現任山主，所以當你在夢中時便會和具有前任山主意識的卡拉遢奇共享記憶，夢中有些情報或許不是那傢伙自願傳給你看的。」
「怎麼好像每個東西都想在我的腦袋裡開派對啊？」
「歡迎來到靈媒界。總之，關於夢的事，我姑且也只能說卡拉遢奇不會說謊，卻不能保證他不會篩選釋出的訊息。若依照現有資訊來講，卡拉卡亞儀式的架構概略上牽扯到了三個重點，其一是土地，由於土地與領地、地域條件等風土文化緊緊相連，這種狀況導致地母神信仰比起信仰圈的外移更傾向信仰圈的融合，故我推測它可能約爾半島地區的原始信仰；其二是明星，土地之神的手下敗將，而明星與星空又被放在一起談，我們可以把它視為群星之神，但星空本身就是非常重要的座標參考圖，同時夜晚也涉及了包含人類在內的多數生物的休眠期，放諸世界各種文化圈中都鮮少把未知的黑夜星光當作具體的仇敵來看待，比較合理的解釋是這裡談的星空或明星是入侵者或其入侵者帶來的信仰；其三是調停者，中立的上位存在，祂目睹或裁判了土地與星空的紛爭，如今也明白那個王座的具體用途，已知王座或許是明星之神用來蒐集某種東西的關鍵物品，每一次的循環都會填滿一些，如果集滿了或許就會讓土地發生某種變化，可是維持整個儀式的調停者並未阻止這個行動，甚至祂的儀式就是以此為根據而存在的......」
「也許那顆明星之神和調停者是一夥的，不然祂幹嘛要替明星之神和祂的乖寶寶椅子準備這麼盛大的小遊戲？」
「真是如此事情會簡單的多，明確的敵人、扎實的目標。」
話說到這，厄米特注意到柱子底下有個詭譎的小黑點，彎下腰要把它撿起來查看，手指怎麼樣都碰不著。麥傑將光源照向地面，原來掉在地上的是一枚彈殼，彈殼的狀態像是一團模糊不清的立體影像。他們又往裡頭走了些，幻影般的人造物也逐漸增加了，不過只有光照的地方才能讓那些一度如陰影般的存在露出輪廓。
「是另一個位面的物件，」厄米特走向一座被砸成垃圾堆的發電機前，「猜猜是誰在現實世界的艾賽紐天柱紮營？」
「三選一，我放棄。」
「我相信無論是狄林蘇、回歸還是桑祐政府都有足夠的設備與人員能在現實世界的艾賽紐主峰打造一座小基地，可是說到光明正大的派人常駐於此，應該也只有管理這個國家的桑祐政府有這種閒工夫了。」
「也就是說常規局的那個老妖婆老早試過從外面去找他們想要的拱心石，但石頭被藏在內側，跟儀式綁在一塊，」麥傑晃了晃眼，確認現場狼狽的模樣，「而在他們找到方法闖進內側前就被趕走了。」
「於是我們在這個任務中......一個是鑰匙、另一個是定時炸彈，只要走得夠深炸對東西就能讓內外相通。雖然現在常規局的計畫早就因為調停者以及卡拉遢奇的出現而亂了套，不過我真好奇我到底該在甚麼樣的情況下才會進入艾賽紐宮殿。」
「的確，莫瑞那老頭不是說現在是因為調停者的關係才開放閒雜人等入山的嗎？噢，我不是說隊長你是閒雜人等，這只是一種......比喻。」
「保羅博士和我當面談過，她們要一個虛構體，我的下屬麥傑的虛構體，我們要把那個東西送上卡亞嶺的第二門高崖，接著停留三十六個小時，期間虛構體會進入第二門完成儀式，結果才抵達班尼楊的住所，我們的任務執行範圍就拓展到了五公里外的山頭......哈啊，說到底，班尼楊轉述的事情又有幾分可信度？常規局也不是第一次找卡登斯合作了，他們再把我騙去當炸彈之前總要先考慮一下卡登斯這邊的反應才行啊。」
「卡登斯本部知道隊長既是巫師又是頭牛的事情嗎？」
「明白的一清二楚，所以我被送到O-II基地養老了。」
「但我認為我們小隊所接洽的業務基本上都很不適合養老。」
厄米特走到一座燈具架前，他在想這些燈具為什麼全都照著山洞內側。「班尼楊在小屋裡轉達的事大半都是真的，但常規局那主張要把我炸掉的不會是保羅博士，她曉得炸掉我會引發多少問題。」
「那女人讓我想起了瓷器用品店的收銀員，連臉都像是瓷器做的。」
「可別想著要把她打碎呀，你不會想知道裡頭裝著什麼東西的。」
「這次任務的主導是常規局的狄尼斯博士和保羅博士，如果隊長你認為保羅不會幹這種事，那就只有狄尼斯或兩人背後的老大有會下這種指令囉？」
「......算了，現在分析這個沒意義，真有問題也都不是我們現在要面對的事。」
「報告隊長，我發現疑似屍體的東西，而且數量很多。」
映照在狹縫中的屍體群像是一團影子，比起其他的無機物還要更模糊，他們就算用光照了也沒辦法分辨那些東西的輪廓，還好屍體身上的衣物還算清楚，常規局的局徽就繡在禦寒衣肩頭，而根據衣服的破損狀況來看，那些屍骸像是被野獸襲擊一樣，在這種山區根本不可能有此等數量的中大型哺乳類存在，除非那些野獸根本不是生物。這讓厄米特想起了班尼楊所說的石獸，畢竟那些東西是艾賽紐的外部防衛系統，既然常規局有意要介入內側區域，那位於夾縫內的石獸跑來這群人撕成碎片也沒啥好意外的。
毀損的設備與散落的屍骸止步於二十公尺後，看起來在現實世界中這條路已經見底了，換言之厄米特與麥傑只要跨過那條界線便算是正式進入宮殿區域。出發前厄米特在交界處兩側分別擺了一顆灰褐色的方石塊，石塊邊長五公分，石殼內部還夾雜著些藍白色的透明紋路，似乎是蛋白石原礦，麥傑問那是做甚麼用的，厄米特只簡單解釋說是保平安的小儀式，其餘的什麼都沒細講。
跨入邊界的剎那，麥傑感到些許暈眩，身子不知為何找不到重心，接連再走幾步，他發現自己明明是向下走，身子的重心卻壓在前方。重力的方向改變了。厄米特拿出一顆小鋼珠做試驗，拋上前的珠子從兩人面前往後滾過邊界，過了邊界向上跑了一小段路後珠子又隨著真正的斜坡滑向下而行，等動能耗盡便停在兩界之間。
「是空間錯覺嗎？」麥傑隨意掃視了兩側。
「班尼楊說從第二門到宮殿的這段路被稱作反轉，我以為會是更激烈的錯動現象，沒想到還挺容易理解的。」
「往下走變往上走，這些古代人真會玩。」
「錯動通常具有特殊意義，它反應了夾縫的本質。」
「隊長，所以現在我們到底算是往上走還是往下走啊。」
「走了不就知道了？」
體感往上，視覺往下，雖然剛涉入其中的時候還會讓造訪者有點頭暈，可是黑暗讓他們的認知矛盾有了喘息空間，所以沒多久後那段路就變成單純的上坡了，就是旁邊的柱子有點斜，看了叫人困惑。深入莫約五十公尺後，他們抵達了第二層底部，底牆豎立了一座巨大的方石碑，石碑雕得像座門，寬大的方形門柱以及門楣雕刻了種類繁多的動植物，由上而下依序分別代表了水與海洋、陸地以及天空，而用雅庫斯文寫成的文章被放在兩側門扉上。
那是皮利耶人留下的紀錄，下筆者在開頭先講了他們來歷以及數位重要先靈，接著便描述這些定居於半島北西部的皮利耶人如何跟分布於南部的奧盧人征戰又結盟，他們一度因這個絕地而步向新的，只是共治不足五十年又因納馬茲人的到訪而發生分歧，納馬茲人帶來的災難令得兩族不得不分道揚鑣。
聽了厄米特的簡述，麥傑反而更不明白了。「所以這裡是由約爾半島的皮利耶人與奧盧人建造的地方，可是他們為什麼用雅庫斯文書寫？」
厄米特說：「雅庫斯文發源於古魯波，最早成形於新曆前十三世紀，其使用範圍一度涵蓋至約爾半島西部，直到新歷後二世時紀時才成為死語，所以要是時間點早一些的話，當年居住在西邊的皮利耶人使用雅庫斯文還算可以理解......奇怪的是，下筆者在文中明確提到他們與納馬茲人之間的衝突，儘管這群人在新曆前十一世紀時有遷往北方的紀錄，但最遠也抵達到現今的拉摩伊(Larmoj)地區，也就是你副隊長的故鄉，而真正出現大型衝突的時候其實已經是六到七世紀左右的事情了。」
麥傑問：「為什麼你腦子可以記這麼多東西？」
「因為我喜歡上網讀廢文。」
「嘿，少騙人了，隊長大人！你一定是那種放假都窩在圖書館裡的書呆子！」
「還真是謝謝誇獎了。」
「上面講到啥皮利耶、奧盧跟納馬茲人之間的問題，所以他們怎麼了，某人幹了對面族長的老婆嗎？」
「碑文寫的很含糊，我也不期望能立刻從這種參雜神話的記述文中找到頭緒，但土地之神和明星之神的關係確實如我猜想的那樣，前者是住在半島地區的皮利耶人與奧盧人所共有的祖靈信仰，而明星之神則是由納馬茲人帶來的外來神明。故事上說，明星之神出於忌妒與寂寞而想要把大地上的萬物給奪走，於是土地之神與明星之神打了起來，這場鬥爭的最終以土地之神的長眠與明星之神的囚禁最結，此後艾賽紐天柱就成了明星之神的牢籠，負責看守明星之神的則是大地神之子，荒山的卡拉卡亞。不過文中沒有提到關於王座、山主或調停者的事，暫時無法明白這三支民族和儀式的確切關聯性......老實說我也不明白納馬茲人把星空帶來卡拉卡亞是什麼意思，在我的印象中，他們的明星之神和黎明女神是同一位善神，也是孩童的守護者，相比之下被關在艾賽紐的明星之神比較像......渾沌。」
「一般來說這時候應該要有任務提示才對。閃耀的光點、驚嘆號、發光物件、突然冒出來的古老幽靈。」
「很抱歉，這裡什麼都沒有。」
「真狗娘養的糞遊戲。」
石碑前有條地下道，道路的另一側閃爍著微弱的自然光，仔細一看，那條路像極了烏拉許馬山道，也能說烏拉許馬山道確實完全複製了艾賽紐宮殿的結構，而且這裡裝飾不受時間摧殘，兩人可以清楚看見牆上的每張圖與花紋都在描述卡拉卡亞周遭的故事。當然，既然這條路是往下，那麼他們的重力就該落在上面才對，為了避免出岔子，厄米特與麥傑小心翼翼地用爬的進到第一階梯面，果然才剛觸及通道內部，梯面側邊就成了正面，而地下道外的斜坡就變成了峭壁。
兩人奮力把身子全挪近樓梯面中，身體狀況較好、體重也較輕的麥傑馬上就成功了，但厄米特的狀況差到連這點小事做起來都顯得費力，可是他沒開口要麥傑幫忙，只是一逕地想靠自己的力量達成目標。厄米特的牛角燃著脆弱的火光，他繃著臉拒絕將疼痛表露在外，可是他壓抑不住嘴中的喘息——麥傑伸手拉了厄米特一把，他知道這是個尷尬的時刻，所以也沒主動向對方噓寒問暖或出聲安慰，再說幫助夥伴又何需多言？厄米特雖然是麥傑的長官，無論何時何地都總是想著要身先士卒，但他不是萬能的，他也有需要幫助的時候。
「謝謝你的，麥傑。」厄米特低聲說道。
「不客氣，作為回報，我希望我今年考績單能像古魯波廣場的四湖聖女像一樣美。」
「如果是放在蒙提斯根美術館的地獄之門我倒是能考慮一下。」
「太扯了，你不能老是這樣威脅我！」
「地獄之門確實是一座非常美麗的雕塑品。」
「你一定是在暗示啥對吧？」
厄米特笑而不語。
相較於於烏拉許馬山道，艾賽紐宮殿的通道並不長，粗估起來兩人也就爬了五層樓約十五公尺，只是出口處的光芒始終沒有因距離縮短而更加清晰，濁青色的黃昏光芒掛在那，彷彿一面壁畫，等兩人踏出戶外的順見，原本那道光芒隨即化為夜晚，而艾賽紐宮殿靜靜地沉睡其中。正殿前方留了一片城牆與拱門為它守夢，門前的火炬照亮了池水的一角，水中可見蓮花孤挺、荷葉慵臥，其餘的皆是燦爛星河。
創作內容
奇幻短篇故事群 (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