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著一頭墨綠短髮的憂愁男子,玻璃珠般的灰眸凝望著遠方巨大的聳立古堡。
那是有著千年不落要塞之稱的卡美洛王國,環繞全國的厚重城牆乍看之下只是尋常的磚石水泥,可在科學世界的槍砲彈藥與黎明教徒的魔法轟炸之下,剝落部分碎牆的背後,卻藏有一層神祕的抗魔金屬。
「是『拉瑪祕銀』嗎?」
阿貝爾蹙起眉頭,在王國城外的山丘上,橫坐浮空刃杖,一手緊握長桿,一手凝起瑪納。
低階的黎明教徒,大多未能掌握浮空術,而非適性風元素的魔法師,往往又需借助魔導器的輔助。
此外,就算想要飛越那面目測高達三百米的圍牆,也會被制空結界阻隔,然後被牆上的砲台鎖定,被迫吃下彈藥火種。
「嘖嘖,不是鎖國嗎?怎麼會有北方那種恐怖的兵器⋯⋯」
灰眸閃爍著淡金微光,眼前的卡美洛猶如黎明古卷中,神話時代裡的魔導之都——他們已經承受黎明會三成戰力的猛烈攻擊至少十天了,竟然依舊堅守如初!
「組織真是低估了這個國家的實力,倘若讓他們撐上三個月,這邊會先乾枯吧?」
綠髮男子碎念著,像在衡量攻下這座要塞的利弊得失。
「阿貝爾,你瞧了那麼久,可有看出什麼端倪?」
同樣接下任務來到埃特大陸南岸的另一名夥伴,正站在他的下方仰頭呼叫,跺著腳雙手抱胸,看起來相當不耐煩。
阿貝爾聳聳肩,散掉隨手凝聚的瑪納,扶著刃杖俯視回應:「我只是個輔助人員,還能看出什麼端倪?」
「呿,長老肯定是看花了眼,才同意讓你這個護王廢物出這個任務。」
「是是,哈洛德,你們變革打手好厲害,攻擊就交給你了,記得快死了要出來讓我補一下,可別怪我不幹活。」
「哼,你就只有治癒魔法能看。」
哈洛德嫌棄一聲,皮膚亮起銀藍色的強化圖騰,雙手扛起閃耀著電光的魔導重劍,朝守備較弱的東門南側一角急衝而去。
(轟隆隆隆——)
(砰轟——)
「唉,真是急性子。」
阿貝爾嘆了一口氣,無奈遙望敵我不分的雷隊友。
哈洛德一眨眼就沖散短兵相接的牆下局面,而行經之處的殘存電流,不僅震掉附近手握槍枝的敵軍,連帶中斷一旁詠唱咒文的低階教徒。
「戰爭什麼的真是夠了,好想去星雲一探究竟啊⋯⋯」
阿貝爾仰望晴空,上面連朵雲都沒有。
——都已經傍晚四點了,還是有點熱啊!
纏旋在身上的涼風氣流從沒停過。
同時使用三種魔法是他目前的極限,如果沒必要也不打算這麼做,因為非常燒腦。
所以浮空一環、納涼一環,需要加速治癒我方傷兵時再一環,分配得剛剛好。
灰眸瞄過遠方數團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的交戰傷者——他們只要一受傷,不是立刻手腳飛濺、屍首分離,就是血肉模糊得看不清原貌。
並且淡金色的瑪納氣場瞬間化作死灰。
「唉,這樣殺得你死我亡,被秒殺我根本救不了啊⋯⋯」
「真是的,幹嘛這麼累?趁半夜守備最弱的時候下手不是更好嗎!」
阿貝爾咕噥兩句,稍微湊近東門城牆觀察戰況,飛行途中忽然襲來一發火砲,嚇得他驟降十米、在半空中翻轉一圈,心有餘悸地穩住身子,躲過一劫。
「夭壽⋯⋯」
背景的槍砲爆裂慘叫,此起彼落。
他伏低身子倚著刃杖,迅速退開城牆一段距離後,迴轉繞至同夥沖出的電光血路上方,觀察敵軍死者的裝束配備。
卡美洛位於埃特內海南岸最西北的角落,西北兩面緊鄰汪洋懸崖,南面則因其地勢較高之故,黎明教徒由低打高難以攻克,戰況遠比東面不利。
東面這裡,至少城外還有一處山丘,能幫助黎明教徒眺望紮營。
「卡美洛的兵器是從北岸的蘭斯聯邦進口的吧?那個貿易至上的自由國度⋯⋯」
他喃喃自語的同時,灰眸滑過一絲嚮往。
畢竟,卡美洛雖然採取孤立主義、民間不對外開放,可官方還是有和他國進行最低限度的往來——或者該說,這個最低限度的往來,指的很可能就是內海對岸的商人國度。
理由不難猜想,蘭斯聯邦對卡美洛而言,既能保持距離,又能互取所需,而且交易誠信快速,又沒政治信仰上的對立問題。
他瞇起眼睛,注視一名死者落在斷臂上的突擊步槍,忽然想到另一個問題。
——假使卡美洛從蘭斯聯邦進口了熱兵器,那麼出口了什麼?
——該不會是「拉瑪祕銀」吧!
阿貝爾一手摀嘴,回望山丘南側地平線上的廢棄礦坑,不禁打了個哆嗦。
「要是讓北岸三國取得抗魔能力,我們這些魔法師豈不是只能單方面挨打?」
「等等,這說不定是好事!」
倘若北岸的蘭斯聯邦或星雲能夠掌握應對魔法的技術工具,那麼哪天自己真的叛逃黎明會,也有可以尋求庇護的避風港了!
——至於星雲北方的厄考特王國?不用考慮了,因為會裡的任務,已經有一群變革派的聖子聖女和長老前去謀劃,正打算在攻陷卡美洛的半年內,徹底引爆該地隱瞞多年的屍變異象。
(砰砰砰砰——)
「噫!」
阿貝爾反射性撩過手臂、銀藍符紋閃現的瞬間,憑空造出厚實岩盾阻擋發狂襲來的子彈,磅噹一聲巨響,岩盾恍如巨石從天而降,壓倒下方閃避不及的敵軍將士。
抱著刃杖的青年一臉驚恐地飛回山丘上,心臟砰咚砰咚狂跳不已,身子微微發抖。
他回看剛才被砸出一個坑洞的平地,自己的防禦魔法竟然也有化為攻擊的一天。
「我只是個輔助人員,還是待在後方當個『牧師』就好⋯⋯」
阿貝爾強嚥口水,有點後悔自己為了趕緊離開馬格諾而隨便接了這種前線任務。
比起打打殺殺的場面,他更適合作為一名彰顯「神蹟」的牧師,幫助飢荒落後地區的難民滿足最基礎的生存需求,像是富饒土壤、強化病患的免疫力之類的⋯⋯
「要是愛麗絲有在這邊就好了。」
他低聲哀號一句,總算回到目前還算安全的黎明軍營,雙腳著地、解除浮空術後,便筆直邁向傷兵區。
阿貝爾瞅著被幸運送回營地的傷殘教徒,沉下眸子,胸口有股悶氣正在鬱結。
空氣中瀰漫著血腥味、腐肉味、煙硝味,並且伴隨著痛苦的呻吟哭喚。
他們都是被長老們救回來的混沌感染者。
諷刺的是,當初令他們故鄉爆發混沌災害的始作俑者,也是同一群長老們。
更可悲的是,他們在心靈崩潰之際,從絕望中看到「曙光」之後就已經放棄思考,海綿般地吸收黎明會所灌輸的一切「知識」,自願成為忠實的「聖戰士」。
阿貝爾蹲在一位斷了一條腿的老人面前,十分糾結自己到底是要順從他的意志助他苟延殘喘下去,還是選擇自己的良心任他邁入永眠安息。
「我還能⋯⋯還能戰鬥!」
「聖子大人,救、救我,必須消滅那群躲在城牆裡的、邪惡的召喚師⋯⋯才行。」
「⋯⋯」
——不,不是的!
——邪惡的召喚師一直都是「救」你一命的那群長老!
阿貝爾目睹這名充滿謬誤恨意卻意志異常堅定的老人,眼眶酸澀得說不出話來。
這種情形,就算違反會規告知實情,對方信不信都只會承受更劇烈的心靈折磨。
「聖子大人,救救我⋯⋯」
綠髮男子緩慢點頭,凝起淡綠色澤瑪納的雙手,一隻浮在破布纏繞的斷腿傷口前,一手覆在不規則起伏的胸口上。
「絕對⋯⋯不能讓祖國的悲劇再度發生,呼、呼⋯⋯」
半分鐘後,阿貝爾輕柔地鬆開骯髒的血漬破布,血肉模糊的傷口已然癒合。
玻璃珠般的眸子無語注視逐漸失去瞳光的斷腿老人,抽離覆在對方胸口的手,默哀嘆息。
無論救不救,終究逃不了死神的追捕。
被救回來的感染者,往往只能再活三年,甚至只有幾個月而已,更何況⋯⋯
——更何況他們學習那種速成魔法,根本是不斷透支自身瑪納、榨乾生命!
而自己所能做的,只是讓他們避免死得太悽慘。
「不知名的長者,安息吧。」
阿貝爾雙手撐膝站起身子,走到下一位失去兩臂的中年婦女面前。
對方咬著下唇,眼神充滿怨懟。
「聖拉特利亞的亡國之恨⋯⋯必須讓你們嚐嚐,卡美洛!」
「⋯⋯」
綠髮男子的憂愁灰眸閃過一絲憐憫。
——聖拉特利亞並沒有亡國,覆滅的只有爆發混沌災害的那幾個領地而已。
——這要感謝當時去剿殺異界投影體的使者是愛麗絲,她在順利達成目標的同時,也把傷害控制到最小。
阿貝爾瞅著這名怨毒女子,她的身體已經異變數個部位,脖子肩頸覆滿魚鱗,臉頰多了疑似鰓的裂痕,側腰後背也凸起了不明物體。
已經異變成這樣了,這名感染者,就算沒有戰死也時日無多。
對於變革派長老洗腦受災難民,使其成為戰爭砲灰的行徑,他真的⋯⋯發自內心地感到厭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