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阿爾維斯王曆耶達四十五年
夏節 蒼月一旬 第二日
今天早上,我在王國東南道督戰官--瓦里多大公的駐紮地要塞裡。其實昨晚就已來到此地,之所以會在今天才說此事,主要是因為昨天累到沒時間寫日記。
事實上,因為種種緣由,我已經有十三日沒有動筆。至於這中間遇到些甚麼事,就是我要跟督戰官報告的內容。
說起來,大公這個稱號,並不是公爵,這爵位比公爵還高兩階。一般來說,各道督戰官都是由公爵來擔任。但東南道的形勢比起其他五道還來得險峻許多,只靠公爵來鎮守是不夠的。
南阿爾維斯王國也只有一個大公,那就是瓦里多大公。他鎮守東南道多年,曾被稱為「帝國之鐵壁」。但年歲已大加上作風保守卻也頗受國內主戰派的貴族輕視,認為大公不敢與王國東南方的長牙諸氏族開戰是懦弱之舉。
在王都裡,常常可以聽到一些貴族高談闊論。他們認為只要由自己擔任東南道的督戰官就會立刻調集軍隊打進東方大莽原,殲滅獸人中的長牙諸氏族以定江山。
老實說打從離開王都後,觀察東南道各開墾區沿路的城市概況。自問光是防守赤月的魔物潮就已竭盡全力,還談何出征東方大莽原?
但這些躲在大後方接受諸多高階魔法師保護,連城外的魔物是甚麼模樣都沒看過的膚淺之人能說得出這種狂妄無知的妄言,倒也不是什麼會讓人感到多意外的事。
只能說帝國之鐵壁人如其名,要沒有他鎮守,恐怕東南道的城鎮營地都會在長牙族的兵鋒之下。對於如此一個老成持重的長者,我心裡多少是有點尊敬的。
也因為這樣,我才會對鮑溫家的廢物可以侵門踏戶這件事感到十分疑惑。督戰官的首要職責即是調和貴族之間的矛盾,若無法調和,則主持兩方的代理戰爭並仲裁結果。
鮑溫家與瑪吉斯家自南阿爾維斯開國起,就處於水火不容的立場。身為大公的他不可能不清楚這點,卻一點政治敏感度都沒有。
放任鮑溫家的人挑釁瑪吉斯家的人,這事可大可小沒錯。但要是較真起來,東南道從此十幾年不得安寧,對他日後要競選首相恐怕非常不利。
是試探?還是暗示?還是兩者都有呢?我在長廊中快步前行,腦裡也沒停止思考。在前方身穿重甲的騎士帶領下,盡頭就是與大公會面的練兵場。
穿過長廊,前方豁然開朗。偌大的練兵場此時卻只有一人在場中央揮舞一把大得誇張的巨劍。我在遠處稍微估算,少說三皮卡爾的長度。這麼大把劍在那人手中卻有如羽毛般輕盈靈動,劍刃劃過的地面被刻出一道道狹長的裂縫,讓我看得心驚肉跳。
騎士沒有向前通報,我也不急。這種情況要不識好歹地去打擾,被順手劈成兩半怪不得誰。而且能親眼看到一個大公練習武技是很難得的,能學到不少東西。為此我特地用上眼睛的特殊能力,專心一意地觀察周遭魔力的流向。
這項能力是家族裡的人都有的,當然每個貴族多少都有自己的一套獨門秘技,並不是甚麼稀罕的事。但我們瑪吉斯家的能力不一樣,多數人都知道我們家的特殊能力。
有時候我會想或許不只是因為特立獨行的問題,這個能力本身就會讓其他貴族對我們抱持戒心。畢竟光是用看的就可能把對方法術的秘密看破,誰知道誰都會想躲得遠遠的。
這也讓我對大公的動機感到更納悶,他不可能不知道瑪吉斯家的能力,既然如此,為什麼又要在我眼前展現自己的技術?即使我只是個晚輩,但依然是瑪吉斯家的人,對我就這麼沒戒心嗎?
就這樣心裡胡思亂想著也不知過了多久,那人身邊的劍光熾盛,已形成一個半圓。只見他突然雙手握住劍柄大喝一聲,一記猛烈的直劈挾帶著銳利的劍氣往前揮出。
輝煌的劍氣將他前方的地面整個劈開,強大的勁力激得裂隙兩側抬升隆起破碎。此刻天地震動狂風飛沙走石四竄,連我都被吹得有點站不穩。
半晌後這道斬擊帶來的騷動逐漸消散,練兵場總算歸於平靜。
「看夠了就可以過來了,瑪吉斯家的小鬼。」
威嚴卻不失溫厚的聲音傳來,我回望重裝騎士一眼,在他微微點頭示意後才邁步向前。想來前方的那位就是大公本人,這套演武打得虎虎生風,如果是下馬威那效果不錯。
走到他身後約三皮卡爾左右的距離停下,看著那把還斜插在地上的巨劍。還沒開口瓦里多大公就舉起手打斷,然後轉身面對著我。
在我眼前的這位有著如熊般魁梧健碩的體格,赤裸的上半身佈滿厚實的肌肉,看起來就不像一個準備退休的老人該有的雄壯身材。要不是那滿頭白髮與深刻的法令紋還有魚尾紋,我恐怕會把他當成頂多四五十歲的壯年人看待。
還不知道他想幹甚麼,但總之先行個軍禮就對了。看到我舉起手放在胸前,瓦里多大公頷首撫鬚,問道:
「高文還好嗎?」
「老爺子在王都過得順心,沒遇到甚麼要晚輩反應的問題。」
早就知道兩人也是有交情的,還好事先有寄信問過臭老頭該說甚麼,不然甚麼都不能講這場面未免尷尬。
「你對王都裡的貴族有甚麼看法?」
冷不防被扯到這裡,我腦裡的思緒被掐得一乾二淨。這問題要是其他人問我肯定不假思索就說那是一群噁心的冷血動物。但現在問這問題的是瓦里多大公,東南道督戰官,南阿爾維斯下任的首相候選人之一。
你要我怎麼回答?說實話也不對,不說實話也不對,要怎麼回答?
最後只能憋屈地閉上嘴微笑,裝作一臉聽不懂的蠢樣。
「哼…」督戰官臉上的法令皺紋微微一動「不答也行,老夫還以為你聰明多了。」
「誠惶誠恐。」
「先回答你最想聽的那個問題,老夫欠鮑溫家一個人情,現在他們用掉了。」
哇…這人情還真大,竟然大到可以讓一個大公賭上自己的政治前途。嘖嘖…雖然鮑溫家只是個暴發戶,但爛船也還有三吋釘嘛!
「老夫也不跟你來虛的,你的領地被入侵騷擾的確是老夫縱容的結果。所以現在換老夫欠你一個人情,你要何時用掉都可以。」
「竟然能讓一個大公爵欠下人情,實在是不敢當。」
「愛迪特這不肖子已被逐出東南道,估計秋節前就會進西北道,加入今年冬節北方長城的防衛戰。」老督戰使頓了一下,又說:「新法狄倫家沒給你添麻煩吧?」
很想直接開罵,但顧忌到臭老頭的面子,只能乾笑著,道:
「沒這回事,他們願意派人來幫忙求之不得。」
真的,只要不擺出一副老子就是正義的嘴臉,能協助防守營地當條盡職的看門狗,的確是幫大忙。
「你不要對新法狄倫家的人有成見。」
「明白。」其實明白就是不明白,我在心裡悄悄吐槽滿臉微笑的自己。
「罷了罷了,講到怪胎你們瑪吉斯家的人還少嗎?老夫懶得勸哩。」
見我答得很沒誠意,大公也只是說完就咧了咧嘴嘖一聲,才又正色道:
「來談談你在春節做過哪些事吧。」
接著就是領地的經營概況報告,因為要說明的東西不少加上大公本身還有其他事要忙,所以只報告到前半段便被中止,剩下的留待明天再說。
由於要塞屬於軍事重地,不能隨意走動,會面結束後我只能回寢室休息。無事可做的我拿出臭老頭寄來的王國東南邊境周遭風土誌開始細讀,想為日後的計劃做好準備。結果下午時光就這麼無聲地消逝,直到有騎士敲門送上晚餐我才回神。
大公行事有軍人的節儉風格,這裡水準也沒比在營地裡高多少。唯一值得說的大概就是有一些棍麵包,似乎是有隨軍商人在附近開起烘焙坊,拿被抬價抬到很貴的小麥做成更貴的麵包來賣,這大概是要塞裡與我的貴族身分少數相匹配的奢侈品。
入夜後為鍛鍊魔力,反覆進入冥想狀態,直到體內魔力完全充盈後才放開意識。此時早已近就寢時間,蒼月都沉入遠山之下。
為應付明天一大早大公的召見,我把日記寫完後便不打算做其他的事,早早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