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車的木輪子敲擊地面喀啦喀啦響，車後斗載滿了食物乾果。這次伊芙的搭檔是頂著酒糟鼻的白皙圓胖老頭，名叫魯伯，隸屬於卡哈啦軍團。魯伯坐在拖車前座的右邊，左側則是駕車的士兵。拖車由一頭牛拉著。
伊芙以體力不佳為由申請到了一匹坐騎，畢竟她是壁虎。關於體能孱弱，說什麼大家都會相信的。她策馬在拖車的右方，手裡拿著一疊厚厚的資料。伊芙還不知道身下的馬叫什麼名字。那匹馬恪守職責，卻好像不能說話。
「妳在看什麼？」
魯伯把頭探過來，感覺並不是對伊芙手上的亂飄的紙有興趣，純粹是無聊得坐不住，想找人聊天。不過他的耐性也好，他們已經上路三天了。
伊芙手上的這些資料是出發之前艾瑪給她的，現在正在惡補。這次任務很時程很趕，她收到通知的第二天就出發上路。而且一切都已經打點完備，看來最後的會議只是決定誰要執行任務而已。
艾瑪給她關於敵人的情報沒什麼問題。這次的作戰雖然不是由艾瑪負責，但艾瑪身為帕斯卡部隊的情報總管，常備各地的基本情勢非常合理。
奇怪的是，艾瑪給資料的時候特地把伊芙牽到走廊說：「如果伊芙妹妹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跟我說就是了，不用叫子晴妹妹幫忙轉達啦。留下樂西妹妹那件事也是。不要害羞。」
害羞什麼？雖然想要留下樂西這件事是跟子晴說過，但子晴怎麼會跟艾瑪有關係？這些資料也是，伊芙對於這個任務需不需要這些資料一點概念都沒有。艾瑪的話讓伊芙一頭霧水。
總之這個任務就是帶著一份大禮進入蟻城，說服蟻后對反抗軍與帝國軍的戰爭袖手旁觀。說起來單純，做不做到又是另一回事了。聽說委婉女王奧特蘭上將直接點名伊芙參與這次任務。總覺得奧特蘭不懷好意。
「關於蟻城近幾年的諜報資料，魯伯先生要看嗎？」
「唉，這件事不用這麼認真啦。我們儘管把貨物送到蟻城裡邊去就是了。」魯伯果然對資料沒有什麼興趣，他興意闌珊的擺擺手，說：「那些蟲子看到這一車一車的大禮，沒準嚇傻了呢。」
「是嗎？蟻城每年都會向法蒂瑪收取保護費。法蒂瑪這麼有錢，保護費不會比我們帶著的這些少吧？」
旁邊的士兵打趣插嘴，卻被魯伯搧了一巴掌。看來這個小子不知道自己的身分，居然敢跟高貴的魯伯說話。魯伯說：「再有錢最後都會是我們的，懂吧？小子。」
「我倒是很期待與蟻后見面，聽說在現任蟻后帶領部眾定居法蒂瑪之前，帶兵四處征伐，是位剽悍的將領。」
伊芙猜測隸屬於卡哈拉軍團的魯伯是觀念傳統的舊貴族，喜歡關於征戰、強調個人勇武的話題。如果繼續剛剛的談話，駕車的士兵難免又要被打。
「那還真是期待啊，有沒有能力帶兵決定了人的高低。能帶兵的人就是人上之人，會帶兵的蟲子就是蟲中之蟲。」魯伯把雙手擺在空中不同的高度，他說：「小妹，妳帶過兵嗎？那些帶過兵的人眼神看得出來。」
「魯伯先生是見過世面的人呢。」不知道魯伯是不是喝酒了，雖然確定他說的是人話，伊芙一句都聽不懂。
「妳不問我還不說。當年懸崖關背水一戰，我大揮砍刀一個翻身衝入敵陣，哇！」魯伯大喊一聲，旁邊的年青人往旁邊閃避。魯伯說：「萬夫莫敵！他們陣腳大亂，整個潰散掉了。」
「魯伯先生戰鬥的時候沒有獸化嗎？」
「那時候年紀、身體、精神都觸頂了。我就變化雙腳、肚子，那腿一蹬就是兩公尺。啊，我是玉蟾，特別會跳。」魯伯自己笑了兩聲。
「嗯？原來獸化也能只變一部分？」
「當然啦，身體是自己的，要怎麼做妳自己決定。不過是我一個老戰友先想出來就是了。」講到老戰友，魯伯原本亢奮的神情消失了，他說：「對了小妹，妳是哪個族出來的？」
「壁虎，但是我們家沒有族名。」
「喔，壁虎。」
魯伯聽到伊芙的回答看起來有點失落，或是問到不該問的問題，不太確定。這個年紀的人在想什麼都看不太出來。但是伊芙沒有理會，看著遠方尖峭的高塔，一個名字在她心中浮現。
「蟻附之城法蒂瑪。」
遠方尖塔直衝雲頂，層層堆疊，越向上越尖細，終而消失於一點。塔上重複一致的黑色紋飾，線條簡潔、造型俐落。除了炫耀財富之外，也不忘表明絕高的品味與格調。
塔的周圍還有結構正在延伸，這座塔總有一天要高過山峰、觸及天庭。成為這塊大陸上，不對，文明史上最偉大的成就。
「聽說這座塔已經持續興建兩百年了，現在正在蓋第三層外殼，以後還會更高呢。」
伊芙興奮地說，然而魯伯卻一言不發。知道伊芙的出身之後，魯伯就沒有說過一句話。
魯伯不說話伊芙反而樂得輕鬆。這次的坐騎比起魯爾達要好上太多，幾乎在伊芙做出指示的那一刻就能有所反應。既貼心又沒有倔強脾氣，伊芙看資料時會幫忙警戒；資料看得累了，想暫時脫離道路到處溜達也不會有意見。
唯一的缺點就是不能講話吧？這讓魯伯變成整個車隊當中伊芙唯一可以說話的人。這當然不是很好的體驗。
後方遠遠跟著的車隊好比另一個世界。對伊芙來說，完全沒有理由就跟不認識的人互動是非常可怕的一件事。坐騎好像能感受到伊芙的不安，往往在伊芙覺得緊張之前就轉身趕上魯伯。
天色漸漸變暗。等到看見高聳城牆的時候，尖塔欺壓過來，表現出驚人的壓迫感，那是一介小小的生物無法想像與理解的巨大量體。這樣的環境之下究竟如何才能夠安心的生活？伊芙輕嘆一口氣。
好在伊芙不用繼續靠近，他們目的是旁邊鑿山為巢的螞蟻之城。這次伊芙的隊伍裝扮成商隊行進，普通商隊沒有的配置，他們一樣沒有。伊芙常常超前隊伍很多，充當探路兵。伊芙的車隊已經很接近目的地，所以即使天要黑了他們也沒有停下紮營的打算。
「有一股淡淡的味道。」
「或許是螞蟻的味道。」
就當伊芙正在自言自語的時候，前方突然傳來說話的聲音。聲音的源頭距離伊芙很近，而且非常清晰，幾乎就貼在伊芙面前。
什麼東西能夠潛伏到這麼近的距離，伊芙卻完全察覺不到？難道是鬼？
伊芙嚇得倒抽一口氣，雙手抓著韁繩縮在胸前靜止不動，伊芙說：「誰？」
伊芙的坐騎停下步伐，轉過頭來看著她，長長的睫毛下面眼神詭異得不得了。就在伊芙全身起雞皮疙瘩的時候，馬說：「什麼誰？」
「你嚇到我了，你幹嘛不說你會說話？」
「妳不問我我怎麼說？」
那馬抓到嚇得驚慌失措的伊芙的語病，瞬間作出反擊。那缺乏起伏的語調更讓人生氣。伊芙敲了一下馬鞍前端，她說：「你之前為什麼不說話？」
「妳不跟我說話我幹麻跟妳說話？」
「你可以先開口啊。」
「妳才要先開頭。」
原本以為遇到了一個溫柔體貼的紳士，結果是一個幼稚又傲慢的傢伙。在伊芙的想像裡面，他應該是一個風度翩翩，舉止優雅有禮，聲音充滿磁性的人才對。嗯，聲音確實蠻好聽的。
「你不說話都不會無聊嗎？」
「不會啊。」馬語調平淡地說：「伊芙小姐的內心戲已經讓我的生活相當豐富，不需要錦上添花。對了，可以問妳一個問題嗎？」
「什麼？」
「為什麼妳每次都要看向後面的隊伍，然後勒著韁繩？」原來他有注意到伊芙的掙扎。看來他雖然嘴巴壞，心思卻很細膩。正當伊芙這樣想的時候，他補上一句：「這樣很痛妳知道嗎？」
「不要你管！還不是因為你都不說話。」
「講話就講話，怎麼那麼激動？該不會妳喜歡我？」
「你閉嘴啦！」伊芙又敲了一下馬鞍。伊芙第一次遇到三句話就能讓她抓狂的人，真的讓她不知道該怎麼辦。馬的波瀾不驚更突顯伊芙的驚慌失措。
「親愛的小姐，我是瓦特蒙伊弗希斯，伊弗希斯家族次子。隸屬於卡哈啦軍團直屬部隊。不用謝，向愛慕自己之人自我介紹是應盡的禮節。」
伊芙扶著額頭，嘆了一口氣，不再答話。瓦特蒙卻剛打開話夾子，他說：「怎麼突然安靜下來？聽見我的全名這麼感動嗎？」
「是是，瓦特蒙伊弗希斯特這個名字美的令人屏息。」伊芙終於從驚嚇當中平復過來，敷衍的接著瓦特蒙的話。伊芙說：「不過伊芙自知出身卑微，對瓦特蒙先生的情感僅止於仰慕而已。不敢僭越。」
「終於有點綠髮姑娘的樣子了。」瓦特蒙語調隱約表現出雀躍之情，他說：「當卡哈拉大哥叫我去接伊芙小姐的時候整隊都很興奮，他還要我好好照顧妳，大家都瘋了。」
「綠髮姑娘、綠髮姑娘的，你們到底都在傳些什麼？」伊芙對這個稱號真是好氣又好笑，不過她比較在意關於卡哈拉的部分。就算整隊主要由卡哈拉軍團組成，伊芙申請坐騎這種枝微末節的事也不用讓卡哈拉費心吧？伊芙說：「卡哈拉大人怎麼會需要親自分派任務？再說我申請坐騎的事應該不用勞煩卡哈拉大人才對。」
「我們直屬部隊只效忠於卡哈拉大哥，他當然親自指示。」瓦特蒙理所當然的搖搖尾巴，繼續前進。他說：「不過我會來這裡是大哥的心意，不是因為誰的申請。作戰會議結束之後大哥就把伊芙小姐交代給我了。伊芙小姐，我們大哥不只是個硬漢，心思也非常細膩，善解人意。絕對是個能夠依靠的男人。」
開始往奇怪的地方稱讚上司了。聽起來不像尊敬或仰慕，瓦特蒙到底對卡哈拉抱有什麼情感？他們又是什麼關係呢？一個士兵叫上級大哥實在很奇怪。
「你叫卡哈拉大人大哥？」
「是啊。雖然我們直屬部隊名義上是卡哈拉的部下，但裡面的成員都是來自幾個關係密切的家族。大家又是同輩，一群人小時候都玩在一起，現在像親兄弟一樣。」
「卡哈拉軍團裡面大多都是互相關連的舊貴族沒錯，可是你怎麼都不跟魯伯先生說話？」
「唉，軍團內部的事通常我們不會讓外人知道，為了以防萬一，還是先讓伊芙小姐知道一下。」到底是什麼萬一伊芙會需要知道這個？瓦特蒙沒有講明白，他繼續說：「卡哈拉軍團外面看上去是一個整體，不過裡面各個家族互相結盟較勁。以魯伯為首的家族處處針對卡哈拉大哥。大哥做起事來綁手綁腳。我看到魯伯那傢伙沒有講話已經很好了。」
「連自己軍團裡面都有不同派系，不安寧啊。」反抗軍裡不只四大天王明爭暗鬥，各個軍團裡面也暗潮洶湧。伊芙不想加入戰鬥部隊是有原因的，待在補給部隊還是比較單純。她說：「是說卡哈拉大人都交代要好好待我，剛剛你還這樣說話。」
「剛剛故意逗伊芙小姐開心。看妳心情煩悶，我這幾天都過得戰戰兢兢。」
瓦特蒙說是這麼說，內心有沒有戰戰兢兢就不得而知了。不過想到這幾天瓦特蒙的體貼，伊芙對自己發脾氣感到不好意思。伊芙說：「這幾天確實很謝謝你。」
「伊芙小姐不用客氣，卡哈拉大哥喜歡個性強硬的女性。妳可以安心做自己。」
伊芙聽到這句話先是感到莫名奇妙，後來才想起艾瑪每天掛在嘴邊的愛情八卦。伊芙一陣臉紅，說：「等一下，我聽出來了。所以到底什麼是綠髮姑娘？大家都不告訴我，氣死我了！」
「做為兄弟我們都希望大哥能有好結果，大哥人真的很好，妳看他還特地要我來照顧妳。伊芙小姐給個機會。」
「什麼機會啦！」
瓦特蒙不愧是三句話就能讓伊芙暴怒的男人，人家都很生氣了還繼續講。伊芙狂搖馬鞍，瓦特蒙只能前後踱步維持平衡。
「等等，很痛。等一下，停戰，停戰！這次我是說真的。」
「你有什麼要辯解的？給你三秒鐘。」
「我們到了，真的到了。」
他們終於抵達蟻附之城法蒂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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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回才說不會出現，結果又有閱讀信件的喬段（掩面），不過這次的重點放在不同的角色對於同樣的事有不同的反應。這種多人交談的場面寫起來很有成就感，是我很喜歡的要素。只是一不小心就會沒辦法清楚區分每個人的立場，所以寫起來也很累（倒）。
關於新人物，大家有沒有遇過被說話聽不太懂的伯伯阿姨的氣勢嚇到的經驗呢？其實大部分的長輩人都是很好的，只是脾氣有點暴躁。好好地聆聽他們說話或許會有意外的收穫喔。
下回，蟻附之城法蒂瑪。
創作內容
《黃衣魔術師》 (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