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枝可攀之藤，無樹可棲之鳥。
慢行、慢行。
尋得歸所，終究離開。
亡國之人，刺骨之痛依舊。
更有苦痛上心頭。
※
黎明升起，地平線亮起了曙光，隊伍才開始由村子出發。
塔踏恩瑪帶領著十七名壯年還有羅克大叔前往當初發現肴溫的河岸下游，水坑被流水沖刷，變成了湖泊般的大小，屍骨沉積在底部。
肴溫跟著隊伍出發，扛著一個白布袋，裡頭是剛才頭部腫脹的女人。要離開的時候，恩瑪囑咐森果先照顧好孩子，晚點回來再來處理他的問題。
孩子在肴溫拿出白布包住女人的時候嚎啕大哭，哭得滿臉發紫，讓人由不得擔心起嬰孩是否會斷氣，幸好孩子最後哭累了，掛著兩行鼻涕睡著了。
他把白布打開，把女人僅剩的骸骨丟入水中，其餘的年輕人也將其他死者的屍體丟入並站到一旁，等待恩瑪腐蝕完殘留的肉塊再祈福過後就會準備回村莊。
「骯婀轀剝窳。。。」恩瑪閉上眼睛神情專注。
「恩瑪在念些什麼東西啊？」一個年紀與塔踏恩瑪相仿的青年小聲問著一旁的朋友。
「我也不知道，祖靈的話語除了恩瑪以外。。。」
「你們兩個！對祖靈尊重一點。」羅克大叔壓低音量，嚴厲地怒斥道。
一陣漫長的寂靜，空氣中只有恩瑪的聲音還有樹葉相互摩擦產生的沙沙聲，雖然他不知道恩瑪所講述的話語，但依然配合著他說話的節奏，閉上雙眼為死者默哀，期望他們來生能夠有一個好的命運，生活於一個沒有戰亂，永遠和平的地方。
湖泊的正中央出現了一團黑色的烏雲，烏雲逐漸擴大，大小剛好覆蓋住湖泊，開始降下紅色的雨滴，浸泡在水裡面的肉塊竄出白煙或是表面焦黑，每一滴的紅雨落在水面上，殘留在白骨上的鮮肉就越少一點，跟肴溫一開始重生的時候如出一轍，這情景讓他莫名覺得暈眩，心情有些複雜，羅克大叔倒是看起來已經遺忘掉先前的事了，只是一邊低聲怒罵一邊管理著青年們的秩序。
「願他們順利到達祖靈們的身旁。」恩瑪對著湖泊裡輕聲說。
總共有三十一個人受傷，但死亡人數遠比肴溫預想的還要少上許多，加上三名受到詛咒的村民總共也只有十二人死亡，不能說是不幸中的大幸，肴溫卻覺得稍許寬心。
恩瑪把獸毛皮衣放在家裡沒有帶出來，說是要放著讓粑髒可以舒服的睡覺，因此帶著屍體出來時，上半身毫無遮掩。
那時肴溫才發現，最一開始他跟自己所說的身上的傷口比想像中還要嚴重，胸膛的地方幾乎是接近潰爛的程度，表皮看上去完全剝落，只留下嫩肉暴露於空氣當中，左腹的部分漆黑，皮膚乾裂如魚鱗，其脆弱無比的樣子讓人懷疑是否會一碰到就會從軀幹上剝落。除此之外，他還是村中實力最為堅強的人，一如往常。
「所有人都先回去吧。一整夜都沒睡覺大家都累了。羅克大叔，麻煩你帶孩子們回去。」
羅克大叔帶走青年們之後，恩瑪張開嘴打了一個又大又長的呵欠。
「你看到了我身上的傷疤了嗎？」他問道。
「我有注意到，那些侵占部落的人甚至還用火燙傷你啊。」
「我身體上的潰爛跟那些活死怪的詛咒是同一種性質的東西。」恩瑪按摩自己的雙眼，皺起眉頭回答，疲倦萬分。
肴溫簡直不敢相信，連恩瑪居然都遭受到死靈術者的詛咒的傷害，詛咒甚至會出現在精通咒術的人身上，難以置信。
「放心，這是不會發作的，我已經可以徹底抑制住這股詛咒了。而你的體內同樣的，有一股相似於我身體的力量。你被復活，從浮屍變白骨又變回活人。我卻感受不到你有受到外界力量操控。你一來到村子裡其他人的症狀就急速惡化，可是我感受不到你有施展咒術的能力。這些種種，我無法解釋。」恩瑪面露懊惱之情。
「你是個好人，陌生人。不過我不能讓村子暴露於危險當中，我必須。。。」
「我會離開的，謝謝你們這麼親切的對待一個素昧平生的人。」肴溫模仿灰粉阿姨感謝恩瑪時做出來的動作，也向他做了一次。
「停、停、停。我、我真的受不起這麼尊敬的道謝。如果你真的要感謝我的話，你就這麼做吧。」恩瑪雙手拍大腿兩下，再把手重疊放在肚子上。
一步一步跟著恩瑪一起做，肴溫誠心誠意的向他道謝。
「順帶一提，這是人們喪葬時做的弔念禮。」恩瑪說道。
肴溫瞪大雙眼，驚恐地把自己置於腹部的雙手抽離，握起拳頭敲打大腿，最後吸足了一大口氣之後分兩次用力吹出去。
「你在做什麼啊？」恩瑪的臉看起來困惑又想笑。
「身為一個恩瑪，你這樣也太不應該了吧！不要亂拿這種事情開玩笑。」他緊張到心臟都還起伏不定。
至於是基於什麼理由才需要這麼做已經不可考，小時候只要有參加喪葬或是有些不吉利的徵兆，大人們都會叫孩子先打打自己碰到不好的東西的地方，再吹了兩口氣把壞東西給去除掉，耳濡目染之下，肴溫遇到類似的事情就必定會如同執行儀式，將動作完整的做一次。
恩瑪長嘆一口氣。
「我是開玩笑的。那個動作確實是感謝的動作，對年紀跟自己相同或是比自己小的人就是這麼回禮的。」
肴溫的意識停頓許久才終於明白恩瑪的意思，他的嘴角微微上揚，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是真的覺得有趣還是苦笑。
「我是真的很害怕，在我們國家，開這種玩笑是會被罵死的。」肴溫說道。
「我才搞不懂你們韃幪人，永遠都跟石頭一樣，一點彈性都沒有。」恩瑪一臉沒趣的抱怨著。
「這也是我們韃幪王國為什麼佔地比起其他國家小卻可以周旋於大國之間啊，我們做生意講求誠信，好的商人自然能帶來好的財富，有好的財富才有好的國家。你還說跟石頭一樣不好嗎？」肴溫知道國家已經滅亡，也清楚自己國家的大部分的人真的都不太懂得風趣，但聽到有人在批評自己的民族，肴溫還是忍不住的想要反駁一下。
然而，並不是因為玩笑不有趣他才笑不出來，看見村子遭遇到這種悲劇，自己也不明瞭死而復生的真正原因，他心中燃不起愉悅的火苗。
水源的最下游離村子有好一段距離，從這裡卻可以聽見遠在那一頭的打鼓聲，肴溫懷疑莫非村子今天本來是否有祭典，不過村子都發生災難了，他不敢相信他們甚至還有興致能夠載歌載舞。
「我剛才就說了，我搞不懂你們韃幪人，但我們澤沃族就是這樣，作為人，一生當中沒有人知道會發生多少不幸的事，活著的人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的活下去，代替祖靈們，還有死去的親友。發生壞事的時候，我們就會跳舞慶祝，所以回去之後讓我們喝個痛快，暫時忘記煩惱。」
「我想我應該直接離開村子會比較好。」
「老實告訴你吧，你並不需要擔心了，所有受到詛咒的人在昨晚都已經回歸祖靈了，八個人都是。」
「這也不是證明了我的到來間接害死他們嗎？恩瑪，你是不是還瞞著什麼沒有告訴我？」肴溫聽到恩瑪說的話更加自責，他們連活下來都沒辦法，詛咒還是把他們吞噬了。
恩瑪沒有點頭回應卻也沒說肴溫是錯的，他端詳著憤怒的肴溫，好一會兒，等他的情緒緩和後，才接下去開口說道。
「你知道山妖女王麗依嗎？成功建立起山妖王國的山妖女王。」
連從前待在沼澤的部落民都聽過了，消息怎麼可能不傳入人民四處經商的韃幪王國內？
據說那名山妖女王統領山妖各部落甚至聯手傭兵團一同瓦解死靈術者的陰謀，保住了西方的安全，在當地建立起無比的威望，名聲遠播，揚名立萬，有些商人還吹噓自己到過山妖部落作客，關於這點肴溫就不知道真假。
「山妖女王發現，活死怪大部分只要把頭給砍下來就失去了行動的能力，這是對的，因為大部分的詛咒都是攻擊頭腦，等到人們失去自主思考的能力後，可以長時間的保持肉體的新鮮，進而提升屍體的攻擊力。」恩瑪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西方跟東方同時爆發活死怪的危機，得出來的結論相仿，我父親也是嘗試想把詛咒從身體驅除出來，直到最近我才明白，一旦遭受詛咒的侵襲，只能等待死亡，我唯一能做的只有幫患者緩解他們的痛苦而已。但我身上的傷不一樣，詛咒沒有入侵我的靈魂內，在詛咒要鑽入體內時我撕裂出部分的靈魂置於皮膚表面讓詛咒附著上去，只有表面受到侵蝕，沒有大礙，當然我也就不會變成活死怪。」
「所以你的意思是詛咒會潛藏在靈魂內部，吞食靈魂不斷茁壯嗎？」
創作內容
關於凡生 (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