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程途中，我曾經問過賈利得先生一個問題。關於他為何會學習魔法……
「問我為甚麼會走上這條路？」
「是的。因為您在某些方面對魔道的探求好像有些……被動？」
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賈利得先生隨興的地方，身為發問者的我反而變得摸不著頭緒。
「沒有甚麼特別的原因。又不是每個人都會追求那些一統世界、掌控經濟圈、持有無上力量……那種達到頂點的成就。我單純的有著極高的魔力量，受到杰克姆老頭勸誘就變成現在這樣了。」
單純的出乎意料。
「您又為何成為現在這種生命型態？」
「哦～～這個啊……哼哼～你問到重點了……」
賈利得先生那惡童頑笑讓人留下強烈印象，他看著隨時都會在手上把玩形狀萬變的土塊。貌似在尋找答案。
他對剛做出來的泥土小雞感到滿意，讓它在地上走了走隨口說出答案。
「我對這個星球的意志很不滿。據我之前熟識的異世界人考察，『她』算是特別喜歡干涉萬物命運那類。」
「所以您想擺脫她成為獨立的存在？」
「不……稍微開她個玩笑而已。」
開玩笑？是指不會死去的、違反自然法則的這件事情嗎？
重新變回那張標準的月牙笑容告訴我話題到此為止。
雖然對那個異世界人為何知道這種事情感到好奇，但賈利得先生現在輕描淡寫告訴我的事情，在他人看來其實頗為瘋狂。讓人啞然。
真的是因為對星球的意志不滿才會冒著生命危險讓自己變成這種封入石中的生命體？這是值得一個人賭上性命的惡作劇嗎？
我果然還是無法明白這名總愛捏造笑容的先生究竟是怎麼樣的人物。
在這個國家裡沒有熟人的詩人現在只能走在陌生的街道上與魔法師們打聽有沒有認識在地上的西方研究的人。
過程不是能以辛苦形容的程度。冷淡拒絕的在那些待遇裡面還算可愛的。動不動就會有人問他要不要協助實驗，或是想拐他簽下莫名其妙的條約。
一籌莫展。或許，該跟著賈利得去學院的資料庫查閱有哪些魔法師是長年沒有回國，或者被驅逐出境的。
可是，只要一想到自己在不了解情況的狀態下責怪他。詩人就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
「喲～～青年，你看起來好像很困擾啊～～」
「賈利得先生！你已經找到了嗎？」
原本應該在遠方那群巨大的尖塔建築之中的男人突然從後面拍了自己的肩膀，詩人擺著又驚又尷尬的表情轉過頭。
「沒有沒有。我根本就沒去資料庫……因為我想起了特梅菈說過的話～～」
「特梅菈小姐？」
「就是有線索了。不過我需要去找某個人打聲招呼～～可是現在去見她說不定會直接挨上一套連環炎爆。難辦啊～～」
看樣子，因為他自己現在正處於困擾的心境，才能讀懂詩人的情感。感同身受啊。
「那麼……在我做出決定之前，先跟你說一些小故事吧～～」
「現在是做這種事情的時候嗎？或許，茉莉小姐正在受苦……」
「…………很犀利的指摘。不過放心～～我的魔力到現在只有一次流通的反應。那個兄臺現在正在和我花了將近八年的時間改造的『共生』奮鬥。至少在三個月內，丫頭都死不了。」
只不過，追蹤妨礙做得很好。雖然能知道丫頭的狀況，卻沒辦法清楚的連結到她。這麼對詩人訴苦的他雙手一攤。
＊
「看來，妳的師傅很愛惜妳。從來沒見過這種傻子一樣複雜的魔法術式。」
不朽元隔著玻璃用儀器輔助解除共生魔法，研究室內側的病床上，瞪著他的茉莉身體裡面不斷浮現密密麻麻，以奈米計算大小的文字。
【有本事就不要躲在那裡，像剛才一樣站在這邊說廢話啊！啊？你是耳聾嗎？我知道你聽的到！滾進來啊！】
「……」
進行精密的腦力作業，不朽元完全無視茉莉的叫囂。
不對，他的眼神稍微變的黯淡了……
可能是他想起剛才做死直接站在床邊研究茉莉身上的術式，卻被吐了口水，還被罵了一連串不堪入耳的髒話。沒人想的到一個長得還算動人的少女腦內單字庫竟然藏著能把人從腳底羞辱到頭頂連著祖宗十八代一起咒罵。
不喜歡忍耐的不朽元一個失手殺害用來引出大魚的誘餌，沒想到她不但沒有死，還完全沒有感到疼痛似的繼續以言語咒殺不朽元的社會生命。
她活蹦亂跳的模樣讓不朽元發現，藏在她體內的共生魔法讓人詫異的複雜。在遮蔽魔力流通的場合下還能往受體運送傷害……不得不承認這個賈利得真的有些本事。
而讓人誤會沒有痛覺的茉莉之所以會鬧到差點把固定在地面的病床翻過來的程度，是因為她真的痛到想用牙齒咬死這個拿火烤自己的朋友，還拿通電的尖錐貫穿自己心臟的老變態。
這樣的人長的再好看，茉莉一點兒都不會心動。
乘著疼痛的叫喊，茉莉學起了席林．德叫罵的模樣將歐羅．求喚與賈利得在打電視遊樂器的對話對著蚩．不朽元喊了出來。
讓一個自己都覺得沒良心的人感到有些受傷的辱罵，由此可見環境教育有多麼重要……幸好平時的茉莉知道這些髒話都是不堪入耳的、不如說，她自己根本不知道潛移默化之下，她竟然記住了這些噁心吧啦的單字組合……她自己比不朽元還想哭。
為甚麼啊……
「妳他媽為甚麼還有辦法用魔力通訊對著這邊鬼叫，我不是已經遮斷了收訊了嗎？」
【那就是你的能力還不如一個學徒啊～～遜逼～～】其實我自己才是最想知道的人……
無法忍受這麼吵雜的作業環境，不朽元槌打鍵盤起身，決定出去外面喝杯茶再回來。
看著他離開的茉莉終於能夠停止叫罵，一放鬆差點連害怕的眼淚都流出來。她連忙抑制眼淚，現在雙手可沒辦法自由的抹去眼淚。留著淚痕讓他發現就不好了。誰知道這個人渣什麼時候會開始拿自己的身體去做什麼改造實驗。
＊
兩人來到合成獸森林外的河道邊。這是茉莉用來感受魔力流動修行的地方。
賈利得造出一座椅子讓詩人坐下，他自己則是將雙腳放進河流中任憑沖刷。能看見流動的水留稍微多了些泥沙。
「犯人已經明辨的現在……我需要好好思考手段。反派守則其中一條就是不能莽。這種時候著急只是上去送。放輕鬆一點～～」
「賈利得先生，之前我對你說的那些……」
「你說的沒錯。不需要道歉……」從手邊沖積而成的石子堆撿起一粒碎石把玩，賈利得看著清澈的河水道：「現在我想告訴你的故事，其實只是想要讓你幫忙釐清我自己……」
「釐清？你想要重新認識自己嗎？」
「是啊。明明不到半天的……耳邊安靜下來之後，我一直覺得自己的思考開始往不理性的方向發展了……」
翻開賈利得．馮．耶姆。不，這個名字其實是個玩笑話──他的名字是賈利得．耶姆，他將翻開這本歷史書讀取斷章。
記事起，他就是一個人。
雖然，他是孤兒，卻算是幸運的。因為他是在一座不缺物資的育幼院長大成人的。
或許，有人會抓著這點反駁「一個人」這件事情。也是……經營育幼院的老師們會照顧他們每一個人，而那些有著一樣遭遇的孩子們也會將這裡當成一個大家庭互相扶持。
可是，他沒辦法很好的感受到這些情感。一切都只是順其自然的接受下來。沒有高昂的快樂，沒有激亢的憤怒。不會因為周遭的孩子被領養感到寂寞，更沒有因為直到成年都沒能被領養體會家庭的滋味覺得哀愁。
因為他的學習能力不錯，所以他能一直靠著獎學金升學。大學畢業後，他也沒有找到想去的方向。就隨便找個雜貨店開始打工。
這個雜貨店的地理位置不太理想，他也是衝著不需要浪費心力接應許多顧客才找上這個工作。因為他的表情不發達，很容易被客人抱怨。一直沒有被人領養，他自己事務性推測也是這個原因。
因為店長只是一個年邁憑著興趣開店，卻又沒有多餘的體力搬貨擺貨，便找了個年輕的勞力幫忙顧店兼保全。
那一天，他正蹲在冰箱前面整理飲料。那個老人──杰克姆．恩造訪了這個小小雜貨店。
＊
那天是晴天，太陽不大，白雲匯流成海的普通白天。
我是沒什麼印象了，因為那時的一切太過平淡、反覆。沒有『價值』，更不會有趣。
但是，不可否認的，就是那些日子組成了我的基礎。
如果沒有那長達二十多年的無趣，那也不會產生自己像在海上漂泊那般不著邊際的錯覺。只要缺少了這個錯覺，那我現在可能遲遲無法完成研究，達到現在這個境界。
那麼……那相較上百年來看短暫的二十多年，或許還是有作為地基的樸素『價值』吧。
她，茉莉．夏究竟有怎樣的價值？
礙事、吵鬧、愚鈍……哦～～關於這點可能是因為我的教導方針出錯，必須還她一個清白。
就算是這樣，一個一個羅列她的優點與缺點，對我的生活製造出的益處與壞處。
她毫無任何辯論機會，是個沒有『價值』的人物。
既然如此，為何我會無法割捨呢？
明明只要隨便找個地方讓她『上浮』離開瑪恩學就能永遠擺脫她了……
為了弄清楚那個原由，我得繼續挖掘自己的根源。
也能說我在對自我存在進行類似考古的活動吧？
賈利得．耶姆是怎樣的一個人？
簡單的問題……嗯～或許不對，人類的心靈、思想並不如自己想像的那樣操縱自如。
那就像羅列丫頭的優缺點那樣，慢慢地挑選，分類自己的特質吧。
＊
走到瑪恩學一角，有著『神聖王國的賢者圖書館』這樣氣派名字的鬼屋前，髮色多彩的孔雀亞人虹嬥正好有事要找這裡的主人，卻意外地見到祂難得走出戶外。
這並不是說祂是個居家族，而是祂大部分的時間必須用來維持著個名為瑪恩學的異界、同時透過這個特殊圖書館收錄的世界各地『最新』知識去滿足祂願望。
這位創世十尊子神之一，杰克姆．恩與他引導的孩子們一樣，有一個打從心底非得實現的本願。
那便是解析星之運河的構造，查明它的流向，並且去干涉，甚至取得一些操作權。這個願望若是實現，還能附帶完成子神（星球的防衛系統）最初的工作，阻斷異邦入侵。
「爺要出門？」
「解讀陷入瓶頸。轉換思路的話，散步是不錯的選擇。」
「就穿這樣？」
「不妥？自認很有學者的風範。」
聞言，打扮新潮的服飾店老闆娘仔細打量著偉大的神尊。神信心滿滿的梳理自己的長白鬚。
樸素到讓人以為是披著一塊沒裁剪過的布衣，手上拿著一本書。然後……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不行！
「至少該多少加點裝飾品啊！這樣看起來跟流浪漢有什麼兩樣？」
「這樣有意義嗎？親愛的孩子，請列舉至少三項用處和理論……」
「一點品味和設計感都沒有，完完全全沒有看見您作為一個神該有的風範。這樣……這樣的模樣…………我根本看不慣啊！！」
最主要的還是服裝設計師的匠魂作祟，無法認同這種原始人等級的打扮是一種穿著。
認真說起來，杰克姆應該能歸納進原始人的範圍就是了。
後來杰克姆乖乖在那蒼白眉毛底下帶上平光細框圓眼鏡。較符合祂外貌年齡的風格。
腰際也綁著一條皮帶，「多少像樣點……」虹嬥這才看著有了些許變化的杰克姆，勉強同意放行。
「…………啊！我的進度報告。」
在那個老神『上浮』離開自己的領域後，孔雀人才想起自己來找祂驗收研究的要事。她總會這樣晚了一步才想到重要的事情呢。
就這樣，這名打扮稍顯寒滲的老人獨自步行在高樓大廈林立的現代城市。
「科學啊……以朵迷為首的孩子比較了解。這個時代發展的基礎也能從外側觀察星體、導入以用於外型初步認知的概念或許是個辦法。」
徹頭徹尾的星體觀察者在想辦法讓更多對祂研究有興趣的孩子該怎麼建立初步印象。畢竟在操作魔力的時候，果然還是有個能夠導入的概念才方便去構築進一步的實現化。
想像便是魔道之礎。這句話其實能算作瑪恩學的常識。
沒能得到甚麼特別的啟發，作為能量生命體，不需要魔力以外供給的老神抬起頭碰巧對上一間雜貨店。
在都市中顯得有些年份，在那個時代也是處於商店末流，機能只剩附近的人家會來買些臨時用光的東西這種程度的生意。
這樣蕭條的店面令久久出門一次的老神感到熟悉且懷念的氣息。
一路看著文明發展，度過無法加以想像的漫漫歲月，這樣的祂在心底有著一些陳舊的感傷。對景物、對那些脫隊，離去的孩子們。
看見這即將被淘汰，也可能在幾十、幾百年後繼續存在的商業型態，老神想要暫時回到那連祂都不可能到達的過去──有著那樣氛圍的場所。
「歡迎光臨。」
迎接祂的招呼相當冷淡，只是基於職業義務的招呼。
對工作沒有絲毫熱忱，彷彿向他人宣告自己就是那樣到處漂泊的人，那個店員就帶著那不出眾也不討喜的淡漠臉色整理著商品。
這人就算被告知明天就不用來了也會靜靜接受去找下個工作吧。
「哦？」
杰克姆一睜一瞇，雙眼各自睜縮到最大與最小看著眼前的青年。
祂並不糾結待客方式，青年在這點也沒做錯。只是不夠熱情而已。
東方諸國常見的黑髮黑眼，在外貌上也沒有特別之處。
「請問需要甚麼商品？」
「你……孩子，你對魔法有興趣嗎？」
「啊？」
是的，老神看上的並不是他的外在，而是內側。那未被觸發的特殊天賦。
對照見到有趣事物的杰克姆，青年──賈利得．耶姆只是納悶地回以困惑的反應。
＊
「最初的紀錄……史拜歷．根亙．柏拉芬。死於魔力控制失當……那時孩子們對魔力幾乎一無所知。」
「第一份關於仙獸（姪子）的紀錄，瑪蕾因。擅長解剖與接合，更能發揮『激活』的天生特性引導出眾多生命的潛能。雖是聰明的孩子，卻有些地方令人放心不下……」
祂翻閱著只有祂能看見的記錄，行使著自己的權能──選擇該保存下來的戰力迎擊外敵的『記錄』。
「凡人族歷史以來再無出現的才女祈烏忒琳。將『魔』編列法則的條理。現在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仰賴著她。就算最終無法抵達魔道的深淵，她的記錄也已經不能放手了。」
「愛好特殊建物，由兄弟（狸貓）介紹的特別孩子。當菲娜拉．妸盧西……若是如其所願創造出一個世界，屆時她的研究將會對星之運河的解析產生突破性的影響。」
「賽科……停止進步，記錄廢除。他最後去了何方？是否見到心儀的風景（真正夢想）了？」
「喜愛著瑪恩學渾沌一切的夢想家，班尼華．阿卑斯。於黑日戰後意外死亡……我還想聽聽你所描述的內心風景呢……」
「瑀欣……這部分的記錄模糊了。違反了法則的孩子，遭到母親（膽小的女人）放逐了。」
「朵迷，聽從賽蓮（姪子）的指導來到這裡。對魔源的感受異常強大，只是從來沒有靈活的運用那聰慧的大腦。嗯……可能是不願意嗎？」
「異例中的異例。將不同位面的生命體強硬的拉來，為了不讓容量過載而用魔力作為精神的容器，令高位面的女神（觀測者）出現在世界上。歐羅．求喚，你究竟是怎麼在這汪洋中抓到一直抗拒你的女神呢？」
「席林．德。少數能與不愛搭理人的兄弟（席多納立）相處的奇人。『世界樹的共存者』嗎？當之無愧。」
「異域精靈的半身，愛莉．特梅菈。這樣啊……妳終於找到回去的路途了……」
「將來自異界的漂流物駕馭自如，攻擊慾望企圖到達宇宙之外。這樣你竟然還能維持理智，是護這個名字維繫住了你的根基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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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蚩，自稱不朽元。自主放棄記錄。從我這裡見識到一頁，想藉此複製出全集啊……那『記錄』已經成為相異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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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是你嗎……賈利得．耶姆。與你的相遇竟偶然接觸到那時出行的目的……不需要記錄的你所帶來的觀點無比新穎，不愧是多次讓母親吃悶虧的孩子，喉喉喉喉喔！」
這些惹人憐愛的孩子，這些各自閃耀的光輝。
獨居在那特別的圖書館。老人微微仰起嘴角，看著那些孩子們想到……
「再最終時刻（研究開花）到來之前，你們究竟能陪我這個糟老頭走到哪個階段呢？」
持續窺視著星之運河，相當叛逆的子神落寞的笑了。
創作內容
毒液傷身還是傷心？ (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