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你們下去休息吧。」
歐菲絲從前來報告的屬下手中接過登記單,已經確認這次聚集在基地的人數、食物數和所需時間。
她將屬下支開後,大略地將資料表瀏覽了一遍,親自確認沒有疑慮。
眼睛的酸澀感再次襲來,在她將管理收穫節的事務發配給其他隊員去做的這段時間,她依然毫無喘息地研究著醫治病情的方法。
她抬起頭,伸展了下僵硬疼痛的肢體,卻發現窗外的光線已經黯淡不少。
冬季的夜晚來臨的很快,營火大約會在五點左右就升起吧。
不曉得今晚的基地會吵鬧到什麼程度。
她輕嘆了口氣,從座位上站起身來。
再這樣虐待自己的身體下去,恐怕會影響判斷力和辦事效率。她拿著冷掉的檸檬水,走出辦公室,想在走廊上透透氣。
才剛踏出門,她就發現走廊盡頭的露臺上,有個男人的身影在抽菸。
「法蘭奇!」
「嗚啊!」
那個白色的身影像被捕獸夾夾到般,驚愕地全身聳了起來。他一把將抽到一半的菸扔進嘴裡,咬了兩下含在舌頭下面。
「我、我淑麼也迷咒!」
他含糊地說。
「整條走廊都是菸味!不是警告過你醫院內不准抽菸嗎?」
她用驚人的快步衝刺過去,一把將法蘭奇的領子揪起來,順手還把他胸前側袋裡的幾根菸搜了出來。
「這是哪裡來的!」
「從感、感染者那邊換來的……」法蘭奇黑著臉驚懼地說:「今天研究所裡半個感染者也沒有,你就讓我解放一下嘛……」
「再說一個字,我讓你用一輩子用膝蓋走路。」
「唔。」他用手掌抹臉,幹勁全失地蹲了下去。
歐菲絲隨手將菸扔出三樓,然後靠到陽台上,喝著飲料並且調整呼吸。
「聯合國那邊有回應嗎?」
「我以為妳是出來休息的耶,」法蘭奇低聲抱怨:「能不能別連自己的休息時間都離不開工作?妳這比菸癮還嚴重耶。」
「或許吧。」
「唉──答案是『沒有』喔,我把資料傳遞過去後,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提出什麼意見,都已經過了十四個小時了。」
「淨化藥劑完成到什麼程度了?」
「研發的方向已經確切有譜了,」法蘭奇站起身來,拉了拉領子:
「雖然依照目前的成績去製作,大概可以有效讓空氣中的病毒株失去感染力,不過藥劑對人體的影響還太嚴重,所以接下來,主要是在平衡效能和後遺症。」
「也就是說,他們已經有空氣淨化的把握了吧。」
「我估計,最糟糕的情況,大約半年後第一份可行的配方就會投入生產。」
「那還真是樂觀啊。」
歐菲絲很清楚澳大利亞的危機,所以聯合國不可能讓這件事擱太久。
「對了,」法蘭奇摸了摸鬍子,微笑著說:
「我還沒謝謝妳。多虧了妳去和那些老頭交涉,他們才肯把路德初期的研究資料還給我。」
面對他的感謝詞,歐菲絲的表情還是連跳一下也沒有。
「有什麼收穫嗎?」
「其實我想找出『靜點』系列的制止劑,當初研發時依據的條件到底是什麼,所以就趁這個機會,翻了翻瑟堤梵那傢伙以前的筆記。
所有的藥物,當然都是以痊癒為目的在研發的,雖然最後的結果被打折了,但我想如果能找出瑟堤梵最原始的研究方針,可能會有點靈感。」
「做科學的人居然談靈感,」
歐菲絲將茶杯輕放在圍牆邊緣,說:
「繼續講下去,瑟堤梵的筆記怎麼了?」
「妳想知道病毒的本質嗎?」
法蘭奇突然神秘兮兮地笑了起來。
他走到歐菲絲身邊,靠在圍牆上,深吸了一口氣後才說:
「這些病毒是有起源的。」
「我很討厭你故作聰明的賣關子,你其實是個不太擅長說故事的人,所以請乾脆地把全部所知道的說出來吧。」
「嗚啊……」
法蘭奇吐了吐舌頭,似乎有點受衝擊:
「關於病毒的來歷,這就非扯遠不可了。歐菲絲,妳知道切諾柏利亞嗎?」
「是個默默無名的歐洲國家,最有名的事件,就是該國的人民要求獨立,引發暴動與內戰,最後因為生化武器外洩導致短暫的歐洲汙染危機。」
「是啊,就像越戰時所使用的枯葉劑一樣,化學戰劑失控的後果會殘留很久。切諾柏利亞的汙染持續了將近十七年,在這段期間內出生的幼童,百分之六十五都是畸形、衰弱與早夭。」
「然後呢?」
「路德家的兩名孩子之中,第二個出生的男孩就是受害者。」
「紙鳶?」
「嗯,其實在紙鳶出生前,瑟堤梵就已經長期投入於解決切諾柏利亞的生化汙染,那時候路德機構也還沒有成立。
這項研究原本只在切諾柏利亞國內進行,當瑟堤梵的醫療功績逐漸在國際間嶄露頭角時,他出生在原鄉的孩子卻被發現是天生衰竭。
他將紙鳶帶到德國去,繼續進行生化汙染淨化相關的研究,同時也用所有想得到的辦法,維持著紙鳶的生命。」
「用他自己的研究成果嗎?」
「嗯,按照瑟堤梵自己的日誌來看,很多首次對人的實驗,都是以他的孩子當作對像……妳知道紙鳶當時的健康狀況嗎?
──心臟肌肉力量不足,四歲就加裝電子心臟、造血細胞的活性也很低、大腦的言語和情緒處理區域有缺陷、淋巴系統不完整,對疾病抵抗力低弱、消化系統不全、雙腳萎縮甚至沒辦法行走……這副模樣在切諾柏利亞的新生兒之中,其實一點也不稀奇,若非他父親的挽救,紙鳶也會像普通人一樣早夭吧。」
「…………」
「其實,紙鳶身上所有的危險,都是因為發育的缺陷所導致。依循著這個概念,瑟堤梵從沒人料到的方向想出辦法。
他假設出一種性能相反的病毒……也就是能輔助衰弱者、刺激他們修復身體的病毒。很荒謬吧?想解藥都來不及了,居然還開發效果相反的毒藥,就像用強鹼沖洗被強酸腐蝕的傷口一樣。」
「那種病毒的研究怎麼了?」
「成功了。」法蘭奇的雙眼中閃耀著奇異的光芒:
「真是太令人吃驚了。最初期的實驗病毒叫做『救贖』,它的確可以幫殘疾的白老鼠修復臟器,被刺激而生長出來的器官也可以正常運作。
不過這項發明在進入人體實驗前就立刻中止了。因為修復好的器官,會逐漸出現神經連結失調的狀況,而且『救贖』的影響範圍會逐漸擴散,所以服用『救贖』的人,不久之後中樞神經就會無法感應身體器官而引發死亡。」
「……這種解藥與生化武器沒有差別。」
「瑟堤梵當時也是這樣想的!所以就連發表都沒有,他將不穩定的病毒實驗擱置了將近五年之久,繼續投身於正常方向的汙染控制研究。後來,切諾柏利亞的汙染問題,被美國的醫療團體領先解決了。
美國的醫療團隊帶著中和劑來到東歐,無條件協助切諾柏利亞重建國家,卻在同時,以曖昧的立場支持國內獨立派的重組,打算允許獨立派以四分之一的國土脫離切諾柏利亞,成為靠攏美國的新政體。
切諾柏利亞是帶著共產背景的國家,其身後所牽動的淵源可以一直追溯到冷戰時代。這次美國的救濟活動,在裡層的意義上又掀起了美俄的冷戰。」
法蘭奇說到這,喘了口氣。
他無奈地苦笑了下,似乎也覺得在人類幾乎滅絕的現在,討論關於冷戰的話題是一件很滑稽的事情。
「俄國與美國為了各自表達無辜,都沒有增備軍火與核武的舉動。可是俄國軍方卻找上了正要將實驗小組解散的瑟堤梵。
俄國主動提供實驗經費與場所,並以軍隊保護他,希望他繼續研發五年前那份『可以在被發現前迅速感染,最後引發麻痺死亡』的病毒。也就是『救贖』。」
「真是諷刺呢。」
聽到這裡,歐菲絲也忍不住露出複雜的表情。
「這件事情被瑟堤梵答應了,因為只有繼續研究,才有讓紙鳶存活的機會。他改良『救贖』,讓擴散性更高,爆發後更快讓人癱瘓,我簡單地叫它『逆救贖』。
其中俄國的科學團隊也從中輔助,加快了『逆救贖』的健全。這種武器在接近完成後,被俄國軍方接受並管理,妳猜後來怎麼了?」
「新聞標題寫著『中東地區出現新型傳染病』,也只有這樣吧?」
「哈哈哈,」法蘭奇被她的黑色笑話給逗樂了:
「是啊──『逆救贖』就是我們現在所面臨的瘟疫的初始體!就像核武器一樣,被當作商品販賣給其他國家時,管理出現了漏洞,後果不堪設想。
疫情爆發後,瑟堤梵似乎感到很後悔,即使被俄國嚴密監控著,他還是選擇接受過去德國同事的邀請,投身於研究解藥,這時候路德機構才終於組成。
我一直讀著他的日誌,讀到這裡,才發現我們現在使用的『靜點』系列制止劑,最初最初的概念源頭是什麼。」
「……切諾柏利亞的生化衰弱病,對吧?」
「聰明!不愧是歐菲絲啊!」
法蘭奇爽朗地發出讚美:
「沒錯!要反制『反制衰弱的藥』,最直接的方式就是『衰弱』!『靜點』系列的疫情制止劑,會強烈限制細胞的活性,假性傷害身體,所以服用藥物之後,感染者才會覺得很痛苦。
但是沒過多久,這種衰弱就會被『逆救贖』病毒修復,所以制止劑才會遲遲沒辦法根治病情,因為若是根治了,『靜點』反而會讓痊癒的病患衰弱而死。這兩者之間的抗衡是充滿矛盾的,但絕對得不到好的結果。」
「……也就是說,根治是不可能的,對吧?」
歐菲絲的語氣中飽含著失望,甚至是絕望。
然而法蘭奇卻搖了搖頭,說:
「至少有一個人,他是真的被『救贖』所拯救了。」
──那個人就是紙鳶。
紙鳶破敗脆弱的身體,就像他父親所期盼的那樣,修復成了普通男孩健全完整的模樣。
全身布滿了『救贖』這種奪人性命的疾病,卻能只受幸於它,並且以健康的狀態生活下去。
「俄國國內的疫情爆發,導致國家崩盤以後,聯合國介入了這個國家的管理,同時也發現了瑟堤梵與生化武器的關聯。
他們認為讓瑟堤梵繼續進行他的實驗,是種潛在的威脅,於是在數次發出警告後,就以軍事行動侵入了路德的研究所。
資料被沒收、相關人員被逮捕,而研究設施因為儲藏著高感染性的研究物,所以很快的被炸毀了。
即使如此,依然沒有成功阻止以研究設施為源頭的病毒擴散,四周圍的城市在幾天之內淪陷。聯合國忙碌著收拾善後,直到兩個禮拜後,才想起瑟堤梵有兩個孩子,似乎被埋在研究所的廢墟裡面出不來。
他們出動人力把壓住地下室的碎石搬開,然而從廢墟中走出來的,只有健康的紙鳶,她的姊姊卻因為染病而死了。」
「這個結局,對瑟堤梵來說是殘酷的吧。」
他有料到用來拯救兒子的良方,卻殺死了自己的女兒嗎?
若他還有一絲科學家的良知,他能面對自己所鑄下的罪孽嗎?
「我們總是自以為偉大,認為變化掌握在自己手裡。不過那僅僅是依循著各自的幻想在前進罷了。無論裝載多少知識在腦海中、壓抑多少情緒在心底,人類的腳步還是無法踏穩,只能匍匐而行。」
「別說那麼悲觀的話嘛!」
法蘭奇也忍不住長吐了一口氣,他從後褲袋裡拿出一根歪七扭八的菸,點火抽了起來。
「妳怎麼不讓牧人們去參加收穫節呢?他們和妳一樣,經歷了這麼多之後鐵定很需要好好休息吧。」
「還沒結束呢。」
歐菲絲解開紮束起的小馬尾,並舉起杯子一飲而盡。
檸檬酸到近乎苦澀的味覺,刺激著她的意識。
「經歷了這麼多,然而還沒有全部經歷完呢。」
「…………」
見她滿臉抑鬱的表情,法蘭奇感覺嘴裡叼著的菸變得有些苦臭,他皺起眉頭,興致缺缺地捻熄了香煙。
「我要去和他們同樂同樂囉?反正我的工作也告一段落了,」他說:
「怎麼樣?替妳帶點東西回來吃吧?妳也很久沒吃到肉了吧?」
「你就去盡興玩吧,」
歐菲絲甚至沒有毒言毒語地諷刺,而是平淡地回應。
她用飄渺的眼神望著深紫色的夕陽,似乎暫時不想再思考。
「還有,別帶任何食物回來給我,」
「我恐怕……已經無法再嚥下任何東西了吧。」
就在這時,像是要回應她虛弱的低與一般,
──逐漸黯淡的夕陽盡頭,緩緩地拉開了幾抹顏色奇異的雲彩。
/
「……四季。」
「咪咿!」
對方用非常新穎的狀聲詞回應了他的呼喚。只見四季用波堤雅都望塵莫及的速度將身邊的失敗作抓起,粗魯地塞進衣服裡面。
「紙、紙鳶!」她驚訝的表情中還帶著微慍,像隻被紮紮實實驚嚇到的野貓般全身都聳了起來。
「四季,有找到喜歡的植物嗎?」紙鳶用輕盈的嗓音說:「波堤雅說該回去了,否則晚上划船會有點危險。」
「啊……嗯……」
她抬起頭,透過樹葉間的縫隙望向窗外。光線已經逐漸消逝,再過幾分鐘後,大概就沒辦法看清物品的輪廓了吧。
四季將筆收回盒子裡,然後連同畫板一起塞回帆布包中。
最後,她攤開自己的最終作品,端詳了一下後,就高高地舉給紙鳶看。
「……如、如何?」
四季的手原本就難以精確控制畫筆,畫面上的筆觸顯得凌亂而且施力過度,但還是可以看出樹木、窗戶和屋頂之間組成的結構。
她似乎花了很多時間在樹木上,為了盡量表現出樹枝彎曲與重疊的感覺,某些角度被重複刻畫了好幾遍,所以看起來特別的……髒。
雖然整體看起來有些失序,但很明顯地可以感覺到四季的熱情,還有莫名堅持要表現的心態。
「很棒。」
「真的嗎?」
「很有四季的感覺……我很喜歡。」
紙鳶說著不知是正面或負面的稱讚,然而四季卻因此而靦腆地垂下了頭。
「這、這樣啊,嗯嗯,不愧是我呢。」
她站起身來,將畫作收捲起來,小心翼翼地放進背包裡。
「……這邊的盆栽都已經自然發展開來了,如果要帶走他們,一定會傷害到植物的。所以我們還是就這樣算了吧。」
「嗯。」
不滿青苔地板似乎很難站穩,紙鳶扶住了四季的手臂,卻發現他的手指比平常還要冰冷些。
「四季,身體沒問題嗎?」
「……還、還好,我可能只是需要點休息。」
對方勉強露出了微笑,但也沒有拒絕紙鳶的攙扶。
「可能是溫室裡的空氣有些窒悶吧,不……不用擔心。」
她的聲音隨著站起來之後,變得虛弱許多。
查覺到異狀的紙鳶擔心起來,因為即將入夜,對四季來說是很差的情況。
「我們快點回去吧。」
「嗯……」
四季若有似無地應了一聲,提起力氣,想要往紙鳶身上倚靠──
空氣中突兀地奏起了不祥的震動。
一個巨大逼近的噪音,在他們來得及反應之前降臨,轟然巨響幾乎要化為實體衝擊,紮紮實實地搖撼了一切。
除此之外一切的感知都被排除了。
所能觸及的資訊被爆炸般的聲響所掩蓋、吞沒。
紙鳶感到意識陡然空白,緊接著刺痛從雙耳之中穿透而出。
手掌上失去了四季的觸感。
他看著四季瞬間喪失了站立的力氣,隨著巨鳴應聲跪落,接著在四溢青苔的地面上踏失了一步。
彷彿抽去靈性的玩偶般,毫無自救之力。
只看見四季的長髮順著失足的姿態,如一抹崩散的花瓣似的漾起色澤。
──她的身影旋即消失在坑洞口,重重落入水坑之中。
「咪咿!」
對方用非常新穎的狀聲詞回應了他的呼喚。只見四季用波堤雅都望塵莫及的速度將身邊的失敗作抓起,粗魯地塞進衣服裡面。
「紙、紙鳶!」她驚訝的表情中還帶著微慍,像隻被紮紮實實驚嚇到的野貓般全身都聳了起來。
「四季,有找到喜歡的植物嗎?」紙鳶用輕盈的嗓音說:「波堤雅說該回去了,否則晚上划船會有點危險。」
「啊……嗯……」
她抬起頭,透過樹葉間的縫隙望向窗外。光線已經逐漸消逝,再過幾分鐘後,大概就沒辦法看清物品的輪廓了吧。
四季將筆收回盒子裡,然後連同畫板一起塞回帆布包中。
最後,她攤開自己的最終作品,端詳了一下後,就高高地舉給紙鳶看。
「……如、如何?」
四季的手原本就難以精確控制畫筆,畫面上的筆觸顯得凌亂而且施力過度,但還是可以看出樹木、窗戶和屋頂之間組成的結構。
她似乎花了很多時間在樹木上,為了盡量表現出樹枝彎曲與重疊的感覺,某些角度被重複刻畫了好幾遍,所以看起來特別的……髒。
雖然整體看起來有些失序,但很明顯地可以感覺到四季的熱情,還有莫名堅持要表現的心態。
「很棒。」
「真的嗎?」
「很有四季的感覺……我很喜歡。」
紙鳶說著不知是正面或負面的稱讚,然而四季卻因此而靦腆地垂下了頭。
「這、這樣啊,嗯嗯,不愧是我呢。」
她站起身來,將畫作收捲起來,小心翼翼地放進背包裡。
「……這邊的盆栽都已經自然發展開來了,如果要帶走他們,一定會傷害到植物的。所以我們還是就這樣算了吧。」
「嗯。」
不滿青苔地板似乎很難站穩,紙鳶扶住了四季的手臂,卻發現他的手指比平常還要冰冷些。
「四季,身體沒問題嗎?」
「……還、還好,我可能只是需要點休息。」
對方勉強露出了微笑,但也沒有拒絕紙鳶的攙扶。
「可能是溫室裡的空氣有些窒悶吧,不……不用擔心。」
她的聲音隨著站起來之後,變得虛弱許多。
查覺到異狀的紙鳶擔心起來,因為即將入夜,對四季來說是很差的情況。
「我們快點回去吧。」
「嗯……」
四季若有似無地應了一聲,提起力氣,想要往紙鳶身上倚靠──
空氣中突兀地奏起了不祥的震動。
一個巨大逼近的噪音,在他們來得及反應之前降臨,轟然巨響幾乎要化為實體衝擊,紮紮實實地搖撼了一切。
除此之外一切的感知都被排除了。
所能觸及的資訊被爆炸般的聲響所掩蓋、吞沒。
紙鳶感到意識陡然空白,緊接著刺痛從雙耳之中穿透而出。
手掌上失去了四季的觸感。
他看著四季瞬間喪失了站立的力氣,隨著巨鳴應聲跪落,接著在四溢青苔的地面上踏失了一步。
彷彿抽去靈性的玩偶般,毫無自救之力。
只看見四季的長髮順著失足的姿態,如一抹崩散的花瓣似的漾起色澤。
──她的身影旋即消失在坑洞口,重重落入水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