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開始】
八月五號,看竹鼠的好日子,同時也是年度漫展的最後一天。
從出道至今,筆耕十餘年,買了一堆教學書還花了七千元聽專業講座,不停敦促自己進步的我,終於在今年熬出頭,成為出版社的重點宣傳作家。
看著架上一排又一排我的作品,心中的澎湃難以言喻。
不過與其說是感動,不如說是困惑。
對於這些書為什麼從第一天到現在一本也沒被買走而感到困惑。
開幕至今第五天,一百二十小時,我一直在出版社的攤位前站崗。
然而沒有人對我的書感興趣,即使我把自己的書硬是塞給路過的小朋友也很快被他們扔到地上踩爛。
「沒有美少女封面的書根本沒有試讀的必要!」一個路過的藍髮少年如是說。
我感到無奈。畢竟近來市場委靡不振,請畫師的成本遠高於賣書的利潤,否則我也很希望有可愛或帥氣的人物當封面。
「現在回收商不收廢紙了,阿梅。」
正當我在思考著要不要乾脆下次自聘畫師時,編輯抱著一口大紙箱故意從我面前經過。
我的本名是梅君,不用筆名stone稱呼我而叫我阿梅是他的習慣。
「我、我的書才不是廢紙!」
「對,是廁紙,還是太用力會流血的那種。」
「你……!」
雖然想反駁,但也不知該怎麼回嘴,倒是有點驚訝連續上班七十二小時的他怎麼還有力氣挖苦我。
不過現在想想,編輯的態度有如此轉變,也是理所當然的。
十幾年前,剛獲得新人賞的我在受賞時被他給予高度評價──
當時的他一手搓著下巴,另一手捧著我的稿件,彷彿經過一番咀嚼後才開口道:「你的作品,很有弓弦出的味道。」
「弓弦出?」
我沒有聽過這位作者的名字,編輯向我解釋這是他們海外代理的頭牌作者。
頭牌!
聽見這兩個字讓我非常欣喜,立刻追問道:「這位作者也是寫懸疑小說的嗎?是不是得過亂步賞還是梅菲斯特賞之類的?」
「啊?嗯,差不多就是那樣……總之是非常厲害的作者,小說界甚至還以他做為一部作品能否在歷史留名的量尺──名作之壁,聽過吧?我一看見你的文筆就立刻想到他了。」
編輯似乎不太擅長誇獎人,眼神游移不定,時而像是在打量我,時而又彷彿規避著什麼。
最後他選擇放棄繼續客套,拿出我一直在等待的合約,說:「簽下去!今後跟著我們走,八年執筆……不,以你的水準不用八年,到時一起發大財!」
聽見編輯這麼說,那時的我,鄭重地接過合約,幾乎要下歡喜慚愧之淚了!
雖然直到最後我都沒能去拜讀那位國外作者的作品,但我一直堅信著編輯會帶我一起飛。
自那天起,我以中華台北弓弦自詡。(考慮到有可能賣出大陸版權不得不這麼說)
而寫稿也理所當然成為我人生的重心。
然而,好景不常,不,已經不能說是好景不常了,看見如今這慘淡的銷售量,幾乎讓我想趕緊灌腸了。
昔日的台北弓弦,今日就只是一隻一本書也賣不出去的屎殼郎。
出版社的主打星?才沒有這種東西,這裡只有讓編輯失望、讓讀者笑話、讓地球暖化的廁紙製造機罷了。
終於,我再也承受不住,連滾帶爬地蠕動到編輯的褲管邊,求求他救救我這悲慘的業績。
「這……不能全部怪在你頭上,錯估市場風向我難辭其咎。」
編輯稍稍露出愧疚的表情,再怎麼說,當初慫恿我搭上《驚叫ABC》熱潮,跟風寫一本《叫叫CAB》的他也有責任。
「我真的沒想到已經被改成叫叫CABD了……追根究柢都怪我沒做好功課。」我臉皮薄,禁不起他的淚水攻勢。
「不過懸疑小說本來就不好賣,其實你如果願意,我們也很樂意輔導作者轉型,例如你去寫個愛情類的怎麼樣?像是我抱著這箱《當我想你時,可不可以,把星星都點亮》就是暢銷愛情小說,已經再版十幾刷了。」
「十幾刷!」
那對數數只能數到十的我而言簡直是天文數字。雖然曾一度為出版社明日之星的我也不是沒有嘗過再版的甜頭,但那是為了炒話題所以初版故意只印十本而已。
「再說,如今懸疑小說人才輩出,雖然這麼說不太好,真的不太好啦……」
「你就說吧。」
「我們已經無須你這作者了。」
「太直接了吧!」
編輯晃了晃腦袋,又瞟了一眼我的專櫃,小聲低喃道:「不過……如果是你的話,搞不好辦得到。」
顯然他是故意做做樣子給我看。
知道他終究不會棄我不顧,我立刻抱著他的腿喊道:「辦得到什麼?我、我還有救嗎?」
「救是當然有救,只不過你願意嗎?這背後的代價……不小啊。」
「做!我做!只要有辦法能讓我的書賣掉,就算要我舔你的肚臍也可以!」
我臨時想不到有比編輯那長了毛毛的肚臍還噁心的東西,只好這麼說。
「才、才不讓你舔呢!討厭!」一瞬間,他露出慌張羞澀的神情,但很快又回復鎮定說道:「其實有這種煩惱的作者,不只你一個。」
「什麼意思……?」
「每年我們不是都會辦比賽嗎?」
「Yes。」
「然而,卻有很多作者只出了一本書就消聲匿跡。」
「是這樣沒錯。」我回道:「以前我也問過你一樣的問題,你說是因為那些作者有自己的安排,所以沒時間繼續創作。出版社是不會背棄作者的。」
「啊。那是騙你的。」
「幹!」
「實際上就是我把他們炒了。」
「你真是個人渣!」
想不到我的反應卻招來他更大的反彈,他突然奮力把那一箱的《當我想你時,可不可以,把星星都點亮》往地上一摔,指著我的鼻子罵。
「這又不是我的問題!你們這些作者,不知道現在書市有多困難!整天在那邊喊著『妹妹』『我婆』『我要開後宮』是能怎樣?也不想想你出生在鼻屎島台灣!哪來的Kad0kawa會沒事跑來把你撞去異世界!」
「我……」
「要不是林北當初在決審時保你,你早就下去了!原本以為你的書至少還能賣個IP,結果對方永遠都只會回一個:P,P……P三小啦!」
「為什麼這麼激動啊!」
編輯的咒罵聲引來不少小朋友的注意,當然,即使那些小朋友人手一個萌妹子提袋,就是沒有一個袋子願意接納我的書。
這些美少女明明有著豐滿的胸部,卻連接納我的胸襟都沒有呀……
我試著不去想這件事,拍拍編輯的背,現在先安撫這憤怒肥宅要緊。
待他情緒稍稍平復後才說:「反正每年,出版社辦比賽都會收很多作者,但市場正不斷萎縮,新人要打入老手稱霸的擂台很難,所以那些賣不好的作者……我們都會對他進行道德勸說。」
「請他放棄寫作嘛……」
「……順便要他把滯銷的書自己買回去。」
所以就說你是人渣了嘛!
為了避免他再次暴怒,這次我把這句話放在心裡。
「這樣的結局,」我咬著牙說:「我不能接受,寫作是我的夢想,我除了寫作……就什麼都不會了。」
「嗯,的確是這樣沒錯。」
突然,編輯露出微笑,我花了幾秒鐘才讀出笑容背後的苦澀。他說:「這句話,我聽別的作者說過。」
並不感到意外,畢竟我也是聽其他作者說的。
當初說這句話的作者和我是同一個編輯,在半年前告訴我他交了稿後就再也沒有出現了。
「其實我也是不得不扮黑臉。」他說:「如果可以,我很希望能幫你們繼續出書,但是上頭的預算就只有那樣……」
我沒有回話,總覺得此時我的話語顯得多餘。
「還記得我曾把你比喻成誰嗎?」
「弓弦老師……」
那位我一直未曾拜讀過其作品,卻憧憬著的海外知名作家。
「是啊。」他點點頭,無聲地走近我的專櫃,拿起我那本封面顯得太過樸素的書。「若是有足夠的預算,請到厲害的畫師,你一定也能像他一樣暢銷。一直以來,我都是如此堅信著。」
「編輯先生……」
「面臨出版界寒冬,我也不會跟你說要共體時艱這種幹話,但我更不願意欺騙你。就算你一直寫糞作,你在我心中永遠都是中華台北弓弦。」
「嗚嗚嗚。」
「所以我再問你一次,為了能繼續寫作,你願意付出多少?」
「我願意……付出一切。」
即便雙脣不自覺地顫抖,但我很清楚。
這個答案,至始至終都不曾變過。
漫展結束後一周,我來到出版社。附帶一提,到最後我的書成功賣出了一本,似乎是因為會場的面紙販賣機售罄了。
來到熟悉的樓層,電梯間的左右兩側,玻璃櫃裡依然羅列著那些我所熟悉的作者們的新書──當然,那本在漫展大暴死的《叫叫CAB》並不在展櫃中。
以前櫃檯的總機小姐還會笑瞇瞇地叫我小甜心一邊給我糖果餅乾吃,現在卻用看到廚餘一般的眼神瞪著我。
我沒有理會她,拿起話筒撥了編輯的分機號碼。
「我照上次說好的約定時間來了。」我說,而電話那頭只是慵懶地發了個曖昧的氣音。
五分鐘後,編輯從辦公室走出來,提著用途不明的工具箱,默默地朝我招招手,示意我跟著他走。
隨著他的腳步,穿過編輯部。看見那些我曾經熟識的編輯們,如今他們一張張面容都顯得憔悴。不時傳來的哀號聲劃過耳際,讓人害怕。
「這是出版界懲罰罪人的地方,這邊和你沒有關係,不要碰任何東西,趕快走過去。」
編輯平靜地說,而我緊跟在他身後,心中的忐忑稍稍被驅散。那一瞬間,覺得他的臂膀很可靠、身軀也顯得高大,不愧是體重破百的肥宅。
最後,我們來到一扇門前。過去我曾多次進出出版社辦公室,幾乎可說是當自家後院逛了。卻在此時才發現,自己未曾注意到這裡還有一扇門。
那扇門誇張地上了舊式的密碼鎖,此時若說出版社跟警察局一樣是由美術館改建的我大概也不會意外。
幸好,編輯還沒有癡呆也沒染病,還記得密碼,他裝模作樣地左顧右盼一陣後,才解開鎖。
一陣冷風撲面而來,混雜在其中的霉味讓門後的空間更顯神秘。編輯再次提起手邊的工具箱,為了消除我的不安,他先一步走入被黑暗吞噬的房間。
「噓,安靜。」猶如耳語般的聲音說道:「快進來,小心別出聲。」
即便本能抗拒著,但我到底也是個曾誇口自己願意為了小說付出一切的人,想到這,還是只能硬著頭皮照做。
幾乎是在同一時間,我立刻就後悔了。
因為此時我的耳邊已經聽不見其他編輯的呢喃,而是有著宛若野獸般的呻吟無可避免地朝我襲來。
「先說好,等等你看到什麼,都不能叫出聲。」
我點頭,雖然一片黑暗,編輯肯定什麼也看不見,但我還是點頭。
於是,電燈開關壓下,光明被拽進世界。
「這、這傢伙是!」
率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巨大的獸籠。
而獸籠裡囚禁著一個人──即便他已幾乎不成人形,但我知道那是一個我曾經熟悉的人。
小七。
十多年前和我同屆的得獎者。
也是那個告訴我他除了寫作外一無長才的人。
然而僅僅半年不見,他卻消瘦如具枯骨,雙眼空洞,嘴巴一張一闔,胸口微弱地起伏著。
他還活著,但──
「小七!你怎麼會變成這樣!」
小七沒有回答,他甚至沒注意到我們,或許,在方才那一片黑暗的房間,他始終都是維持這個姿勢、這副模樣。
代替他回答的是編輯先生。
「他瘋了。」編輯說:「半年前,我把他最後一個妹妹退稿後,他就變成這樣了。」
「怎麼可能……」
編輯沒有理我,逕自走到獸籠前,踹了籠子一腳,喊道:「你沒有妹妹!」
此時,那個形似小七的生物竟齜牙裂嘴地撲向編輯,並發出野獸般地低吼聲。
「現在他只會對這句話有反應。」編輯像是動物園的導覽人員般,從角落的櫃子裡拿出一本小薄本扔給籠裡的小七。「你不這樣讓他按時看妹系本,他會餓死的。」
小七也真如編輯所說,一看到本本就露出舌頭、翻著肚皮像是要討摸摸。
「這半年來都是編輯先生您在照顧他嗎?」
「嗯。畢竟我也說過,我不想放棄你們中的任何一個人,所以我也一直期待著小七走朝一日能回復正常。」
「然後繼續創作?」
編輯一臉悲愴地說:「創作是不太可能了。他跟你不一樣,你至少還有寫過暢銷作品,但是他從出道作就……」
「就……?」
編輯沒有正面回答我,而是反問道:「你知道他第一本作品賣了多少嗎?」
我聳肩。
「十五本,其中十本是他媽媽買的。」
「我……」
「那時我一直以為他能成為中華台北的平坂讀或伏見司,但現在想想除了他祖籍在福建以外連那兩人的邊都沾不上。」
又是沒有聽過的作者,不過聽編輯的語氣也感覺得出來,這兩人應該都是不輸給弓弦出的知名作家。換言之,小七曾和我一樣,是備受出版社期待的新星。
「結果就是我只能不停退他稿,直到他終於承受不住。」編輯艱苦地拼湊出最後的字句:「最後就是這種下場。」
我戰戰兢兢地走向小七,沉浸在本本裡頭的他根本無暇顧慮我,即便如此,我仍然提不起勇氣把手伸進籠裡觸碰他。感覺稍有不慎,指頭就會被咬掉。
「你讓我看小七是為了要警惕我,不要變得跟他一樣嗎?」我問道。
「不。」編輯說:「還記得我問過你,願意為了寫作,付出多少吧?」
「嗯。」
「那麼就聽我的話,」
他刻意吞了口口水。
「讓小七解脫吧。」
比起小七這模樣,編輯的話更讓我無法相信。
「解、解脫?」
「嗯,也就是要你,殺了他。」
「這前後根本沒有關係吧!」
「有的。」編輯點點頭,解釋道:「現在的小七就是個廢人,放出去也是危害社會而已。我還有貓要養,不可能照顧他一輩子,這樣下去肯定是不行的,不如你就殺了他吧。」
編輯彎下身,打開工具箱,此時我才知道那不是什麼工具箱,是各種刀具,只要抱持著殺意,箱中任何一把利刃都能輕易奪去人的性命。
「即便是我也……」
「你啊,是寫懸疑,不,推理小說的吧?」
「就說這跟那沒有關係了。」
「那你知道,那些暢銷的推理小說作者,都殺過人嗎?」
「這怎麼跟陳浩基新作的文案有點像。」
「嗯,我抄他的。」
「……」
「總之,這是真的。你想想看,如果今天你不幹掉小七,哪天他突然腦子正常了,跑來取代你怎麼辦?」
「你剛才才說小七已經沒救了。」
「就算小七沒救,其他作者呢?有能力的作者到處都是,要找到人取代你太簡單了。」
說完,編輯很刻意地嘆了口氣。
而我,只能沉默。
沉默是因為發現內心深處的我竟然能理解甚至贊同編輯的說法。
「現在叫你處理掉小七,是因為這對你們雙方都好。讓他趕快投胎,去生在一個有妹妹的好人家,而你──雖然這麼說很殘酷,但也是解決一個競爭對手。」
「但小七是我的朋友,我這樣做……」
我望向小七,只見他拿著本本正做出不雅動作,我不忍再直視這樣的他,回憶起過去與小七經歷的點滴,更顯口中的唾沫嚐來苦澀。
──阿梅,我好想要妹妹啊。
──我在Wootalk上收了一個乾妹妹耶,很羨慕吧!阿梅。
──嗚嗚,那個妹妹剛剛跟我說他等等要出門,要先去刮鬍子。
小七,別妄想了,你沒有妹妹。
不知何時,編輯悄悄地握住我的手,冰涼的觸感自掌心傳來。
「就當是為了小七,也為了他不存在的妹妹吧。」
或許是聽見「妹妹」,籠裡的小七又發出野獸般地嚎叫。
編輯移開手,出現在我手中的是一把鋒利的銀刃。
「輕輕地在他頸子上開條口,一切就結束了。」
惡魔正在耳邊低語,而我卻甘願聽著他的讒言。
「不用擔心,後續的清掃我會請人負責,不然對小七很失禮。」
我的手就好像被不思議力量牽引著,束縛著小七的牢檻,也隨著我的刀具逐漸逼近他,而在不知覺間被編輯悄悄打開了。
小七仍沉浸在和平面妹妹的幻想中。
等等你就要死了啊,小七。這樣真的是你所希望的結局嗎?
然而早已失去理性的小七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會回答我的。
所以我也──
跨過了那道人與獸之間的檻子。
「做得不錯。」編輯漠然地看著倒在籠裡抽搐的小七,鮮血如狂花肆意地綻放著,小七緊握在手中的妹妹,從衣裳到原本白皙的臉龐都無一不被染成深沉的血紅。
「小七他應該感覺不到痛苦吧。」即使小七仍舊摀著自己被劃開的脖頸,編輯仍如此說道,至於他是說給我聽的還是說給自己聽的,我已經不想去追究。
最後小七不動了,凌亂的頭髮吸飽了水氣卻無一點光澤,宛若淋了場雨,只是病了。他的血流淌至我的腳邊,而我竟也覺得那顏色病態般地美麗。
我殺了人呀。
這是在小七死後,我才意識到的。
不過,如今的我,最關心的不是小七──畢竟從一開始,我就只在乎自己的作品。我只要知道、只得在乎,殺了小七,是否出版社就願意繼續讓我出書。
「這算是你跨出的第一步。你和他不一樣,你果然是有能力的。」編輯將刀子從我手中抽走,隨手扔到工具箱裡,我不明白他的意思,視線在他與小七身上遊走。
「那時你的成績不錯,所以我沒跟你說,但我很久以前就跟小七提過,問他願不願意為了能繼續賴在出版社,去做掉其他作者。」
「那,小七他怎麼說?」
「如果他真的下得了手,還會把自己弄到這副模樣嗎?」說完,編輯聳聳肩:「也有可能是他連一個作者都打不贏吧。」
「你……都是這麼慫恿其他作者的嗎?去殺掉其他人……」
然而編輯卻用事不關己的口吻說:「我已經跟你解釋過了,現在書市萎縮,市場大多被翻譯小說和大手作者瓜分了,你們這些新人要想活下去,只能想辦法幹掉對方。」
「可、可是雖然小七和我是同組的,但我們寫懸疑小說的人本來就沒有很多啊!為什麼我們一定要互相殘殺呢?」
「別傻了,這年頭作者比讀者還多!你還不明白嗎!混帳東西!」編輯突然抓著我的衣領吼道:「不只懸疑小說,還有愛情小說、武俠小說、科幻小說、輕小說,你不是只跟懸疑小說的作者競爭啊!你是要跟全部的作者廝殺,想辦法從他們手中把讀者搶過來啊!如果你永遠都只會一種題材,那你就跟那個只會寫妹妹的廢物下場一樣!」
編輯這麼說的同時,又瞧了一眼小七的屍體。
「但是我不會寫其他類型的故事……」
「這就是為什麼我說要把他們幹掉的原因。你寫不贏他們沒有關係,只要你讓他們再也寫不出來,你就是最棒的了,明白嗎?」
我想我是明白的。
畢竟小七走了,而我還留在這,僅有腦袋高速空轉著。
我只是拒絕承認罷了。
「你的手已經髒了,現在才後悔也太遲了。」
編輯說:「就當作是為了你深愛著的那些作品,為了能永遠地寫下去,你願意付出多少?」
全部的一切。
如今這答案聽來也像是自我催眠的麻藥,諷刺的是,我仍會毫不猶豫地吞下他,再多次都一樣。
「我知道了。」我說。
「這才是我的明日之星。」編輯笑了,用那隻沾染了小七血的手輕拍著我的背。
他從上衣的口袋抽出一張紙條交給我,繼續說道:「名單上的是所有像你一樣不得志的作家,至於要怎麼做你自己決定……」
編輯話還沒說完,我便回道:「如果這能讓我繼續當一個作家,我不會有任何迷惘。」
「但是也別忘了,有同樣想法的人,不會只有你一個。」
「我不會讓你失望的。」我忍住說出「My master」的衝動,而編輯也僅是對我投以欣慰的微笑。
編輯果然是愛我的。
我是作家、我是出版社的新台柱、我是中華台北的弓弦出。
此時,我已經把小七的死完全拋諸腦後,甚至連編輯最後的叮嚀都不放在心上。
那又如何?
那時我天真的這麼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