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對銀村發布了兩項國家級任務密令,事關重大,連夕銀令牌都發了下來,要求參加者必須對這件絕頂魔法金屬製成的器物起誓。由於人口眾多,碰觸令牌宣誓任務的動作被簡化為兩道象徵性的符文。無論何種身分與種族,只要能在任何地方畫出其中一道符文就算完成報名。
東面空地一頭擠滿了整備中的人員與前來補給的民眾。一個小女孩蹲在牆邊扒著熱騰騰的草桿蘭芯丼,醬汁黏得滿臉都是。在她身邊倚著牆壁的辮子青年滿臉不悅,不時出聲賭咒。
我蹲踞空地邊緣一處植被上,避免給人瞧見。灌木叢的葉子肥厚,老根虯結在附近的樹枝上,十來雙虹色各異的眼睥睨著我,上下左右移動著。我手持利石在地上隨意割畫,一面試著觀察那一群是不是相同特徵的鳥,結果不是。
撲棱撲楞間,意外瞧見有一碧衫青年正懷抱一把巨弓獨坐樹頭。他貼著弓臂的側臉極白,一頭三七分的俐落短髮又削得極薄,低垂的眉眼英氣中帶著些許銳利。只見那遍布疤痕的手指夾雜數根琴弦,似有若無地彈動。
聲音很輕,我什也沒聽見,他身邊的野鳥卻不時驚動,顯然無法肯定演奏會不會突然變成打獵。
雖然知道樹頂是越磯鋒經常活動的範圍,但看他坐在我曾經眺望的位置上,心裡還是有點五味雜陳。我以前也喜歡那個位置,可以經常窺見樹下的霧影讀些什麼。只是自五年前那場招親挑戰過後,我便很少再爬到樹上了。
說來諷刺,我小時候是仰慕霧影的,直到他無意間提及的擇偶條件令我打消念頭。我從那時起就把他終生定位了。對我而言,他當兄長絕對比當戀人合適。
不敢貿然出聲,我把注意轉移到附近地面覓食的鳥兒身上。牠毫不在意距離極近的我,自顧自地架架格格。不是因為快樂,只是習慣性地鳴叫。更遙遠的天邊,一隻正在盤旋的滅倒是唱得很自得其樂。
我喜歡鳥,有沒有亮麗羽色和好聽歌聲並不重要,單純喜歡牠們靈巧動人的姿態。我順手在地上剛完成的作品旁刻了一對小翅膀圖案作為簽名。當我出神盯著遠方盤旋的影子時,空地那邊的聲音亦陸續飄了過來。
「你袋子有縫啊,它一直在滴水!」
「表面都起霧了,妳是從冰櫃拿了啥東西?」
「你的坐騎一直啃我的腰繩!」
「救救我!我剛吹到毒木製成的哨子,結果舌頭麻痺了!」
哨笛。我直覺性地伸手探查懸在腰間的物品,確認它還在身上。普通人沒這東西旅行會很困難,幸虧我去年得到了這個。
完成它的過程異常艱辛,因為這種哨笛迄今為止已經不見了好幾次。
我以為自己結識的人算少,但今天聚在這裡的人我卻大多叫得出名字。幾個剛到的村民有說有笑地走到空地邊緣,他們的聲音大到我都聽得見。
站在眾人中間的是寒赤,他正興奮表示:「我和磯鋒說好要一起去了。」
「你馬步都蹲不穩的傢伙,還想到地下宮殿屠龍,別笑話別人了!」素真毫不留情地批他。
「欸,這樣說不對啊,我可是很會舞棍的。」寒赤說著抄起路邊堆放的竹竿,有模有樣地耍弄起來。
「一直以來只有你吃磯鋒加料的食物還能平安無事。」離雪看似平淡地說,「他可能怕一向命大的你出個遠門就丟掉性命才同意參加的。」
奇原櫻草立刻交換一個擠眉弄眼的表情,不帶任何惡意,卻很令人發笑。
「喂!小子長眼啊,別打到人了還不知道!」半空中一隻手架住了旋轉的竿子,在一旁看著的心娥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而握住長竿的人正是木工廠主人──寒赤他爸。
「爸!你來這做什麼?」寒赤回頭做出誇張的表情問。
「你這小子,害我丟了客戶啊!」
「怎麼說?」寒赤一臉茫然。
「我早上叫你去接收處理好的木材,結果剛才我卻看到那堆木材還丟在門口!記不記得我昨天說要來視察的工匠代表?」
「嗄?」
「他們剛剛來過,說木材這麼隨意放置肯定影響品質,決定毀約換家廠子不找我們了。」
「啊!」寒赤終於發出慘叫。身手靈活的他卻唯獨閃不過老爸的攻擊,被他老爸敲了個響頭。
「看在你要去冒險的份上,我就先不追究那些預支用的穀糧哪裡去了。跟你說,你這次出門要給我掙點面子啊,你老爸我太老了不能參加,你可要爭氣點,平安歸來光耀我們家門啊!」
「連姓都沒有要怎麼光──啊啊啊!我知道了知道了,別再敲啦!」
寒赤沒等父親走遠,就朝那個方向扮了個鬼臉。我看著他活躍的背影,心情有點複雜。原來是他──他在轉交給我的報酬上動了手腳。我當時就覺得奇怪,那個束口袋也未免太沉,他是私加了多少穀物進去?
一直默默無言的離雪忽然朝我藏身這邊的灌木叢看了看,其他幾人注意到她的動作,也跟著投來疑惑的眼光。
心娥說:「離雪,在看什麼?」
櫻草只瞥了一眼便說:「別管這些了,我們還得作準備呢,走吧。」她調皮地眨眨眼,很快拉著奇原跑走了。
「說的也是,走吧。」心娥像是沒察覺櫻草話中有話,轉身就走。離雪又回頭瞄了一眼,才神經兮兮地跟著心娥離開。
剩下的寒赤跟素真幾乎是同時笑出聲。
寒赤小心翼翼地問:「雪語,一切還好嗎?霧影怎沒陪著妳?」
我有些心虛地回答:「領主的人剛才闖進林子,他掩護我逃出來,自己卻被拖住了。」
「什麼!」
「寒赤,我們一開始躲進你的小屋──霧影打算在那設界,但他們卻破門而入──我不曉得現在情況如何。」
「妳、你們──」寒赤一臉驚嚇,他急急問道:「你們過去的路上沒弄壞什麼東西吧?比如──比如說繩索支架類的?有嗎?」
「有,你藏在作坊上面的東西……」
「噢,不!」寒赤跪地哀號。「我的飛空艇,我的傑作啊!」
「它沒壞,只是拖著屋頂飛走了。」
寒赤三步併作兩步往自個兒小作坊的方向狂奔,素真則是一面喊著「也許追得上」幾步間便超越寒赤,跑得連影都不見。我往後方的樹上看去,碧衫青年果然已不見蹤影,搞不好比那兩人還早行動,他真的超級在意寒赤。
「你說年齡限制?這是怎麼回事?」空地中央,一名村民正在氣急敗壞,不死心地一遍遍重複比劃。
雖然兩種宣誓都有在空中出現軌跡,但也僅止於此。符文沒有變形,沒有鍍上一層金光,更沒有讓人喜悅地大放光明。無論他如何努力,宣誓的符文就是不肯應允。
卓岡人和其它部族不受限制,但卻只有二十五歲以下的阿爾圖斯可以參加,因為只有二十五歲以下的阿爾圖斯仍保有他們的「天賦」!不巧這個村民昨天剛越過年齡上限,他的朋友全都圍繞著他,替他感到沮喪。
我往空地掃視一圈,眼下似乎有許多人被任務拒絕。不曉得會不會因為年齡斷層的關係,這個年齡層的人數不夠,只好再往下找更小的?光是幾位卓岡人的加入就足以提振阿爾圖斯的士氣,也許會有很多人壓在年齡限制的底線取得資格。
我還在思索時,又有人經過我藏身的灌木叢附近,我連忙壓低身子,謹慎地跪在自己剛用樹枝和尖石刻畫出來的銀村地圖上。
「親愛的,我們參加狩獵隊吧!」走在洪影身邊的翠羽挽著丈夫的手臂,一手將銅片串成的髮箍往前撥成額冠,眼露期盼。看樣子,她好像把這趟旅行當成是度蜜月去了,絲毫沒有考慮到它的危險性。
「你看──我才剛說要去,符文就迫不及待回應我了呢!」
這是真的,翠羽還沒宣誓,象徵狩獵任務的符文已憑空出現,在空中灑下一片耀眼奪目的光輝。
洪影明亮的眼神輝映著符文宣誓的記號,看起來有些困惑。
他平坦的聲音剛回答:「好啊。」只見又一個符文軌跡應聲降臨,再化為龍圖騰的形象轉瞬即逝。
自警團長的神情忽然轉為凝重,他迅速往我躲藏的這邊看了一眼,接著深綠色的瞳孔緩緩移向不遠處,那裡爆發了一陣令人不安的騷動。
「我──我沒要去啊!為什麼會這樣?」銀色圖騰綻放金光,綿紫薰嚇得癱坐在地,本來在和朋友聊天的白狼立刻一個箭步過去扶她。
另一邊產生符文反應的還有一名外族女子,看她詫異的樣子,很可能原本只是來看熱鬧的,沒想過自己會被捲進來。
無所不在的配對遊戲依然持續。
為何只有遠離皇城、獨立於四大領地之外的極東區領主村莊被命名為銀村?你覺得銀村村長的真實身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