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創作來源兼背景音樂:
我很喜歡的翻唱家めありー所唱的《ドナーソング》(捐贈者之歌)
是有中文字幕的版本,請開啟cc字幕盡情享受。
早在六年前首次認識這首歌的時候,就一直很想寫關於這首歌的故事。
雖然現在的功力仍然不一定能呈現那樣的感動,不過還是謹呈諸君。
《捐贈者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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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到這個街區,已經是第三個禮拜了。
我很喜歡這次的攤位,它設置在衛生植物所周邊的廊道上。
古色古香的磚木牆、光亮潔淨的石製地磚,還有巧妙阻擋了所有寒風的建築設計,這一切都是那麼的美好。
廊道外種植的那一整排櫻樹最近正好是盛放的時候,一眼望去,盡是絕美的粉色,讓人忍不住的心花怒放。
粉紅色的花瓣飄散在廊外的微風裡,偶爾群飛進廊道裡的時候,就連和我一起顧攤的那位冷面小妹都偶爾會情不自禁,輕輕的讚上一聲。
廊道距離通勤尖峰的路口不過六、七公尺,正好是人流往來不會擠到此處、又能讓來客清楚看見的好位置。
「芯姊!我去路口發調查問券喔!」
同事小妹的心總是很熱,只要看見適當的時機就會離開攤位,風風火火去路口找人填寫問券。
雖然……與其說是發問卷,其實更該叫做宣導才對。
對於「器官捐贈」人們有太多的自我想像、有太多的未知和疑惑需要解答。
當我們把器官捐贈的問券攤在他們眼前的時候,他們第一時間做的事情通常不是拿筆,而是發問。
面對這種事情,小妹和我的反應都是一樣的——非常、非常的開心。
向大眾分享我們所認同的知識與資訊,正是我們待在這裡的理由。
每一次破開未知的畏懼,讓人更加了解器官捐贈,他們深思的表情就是我快樂的泉源。
「可以打擾您一下下嗎?方便問個問題嗎?不會占用太多時間……」
看著小妹向人攀談的身影,我的心裡暖洋洋的。
所以我走向我的折疊躺椅,噗咚一聲躺倒在柔軟的網布上。
懶洋洋撥了一下躺椅的背桿,讓椅背緩緩上升,我瞄了一眼頭上器官捐贈的大紅布條,繼續作那願者上鉤的姜太公。
花瓶就要有花瓶的覺悟,光是靜靜地擺著吸引目光就很夠了。
「噠!噠!噠!」
因著急促的腳步聲而轉頭,遠方是那件軍綠色外套逐漸走近的身影。
我記得他。
每到這個時段、每當經過的時候,他都會漸漸放慢腳步,遠遠凝望這個器官捐贈的攤位。
跟其他人有所不同的是,比起眼神掃過我上半身的頻率,他更多時候,是盯著器官捐贈的旗幟緩步行走。
那樣的情況,算到今天結束的話,差不多過去了兩個禮拜。
「……」
站在攤位前的他,靜靜的打量攤位上擺放的宣傳小物。
「填這張問券,對吧?」
然後,他逕自拿起夾滿了問券的文件夾,悶著頭問了一句。
「嗯。不需要太多時間,圈選其中一個選項就好。」
嘴上這麼說,不過我已經能猜到他的選擇。
我坐起身子,伸手指了指問券上,關於器官捐贈樂意程度的三個選項。
然後慢慢把身體向前傾,靠近他站立的位置,偷看他的選擇。
果然,他毫不由於的選擇了第一個選項,「我願意於腦死及心跳停止死亡的任一種情況時,捐贈器官作為移植用途。」
於是,我伸手穿過他的視線,直接用食指點在問券的尾端。
「方便的話,還請留下你的聯絡資料。」
在說著這句話的同時,我感覺他的上半身劇烈的抖了一下。
「好。」
他答應下來,然後動作輕柔的向後縮了一步。
看著這樣的他,我輕輕吞嚥了一下,低頭把玩著桌上一顆裝飾用的水晶球座。
晶球是透光的淡紫色,和我的穿衣風格很是搭配。
尤其晶球裡排列整齊的擬真建築,就像我曾經待過的城市一樣,我一直很喜歡。
「填好了。」
他默默的填完所有的個人資料,連戶籍地址、通訊地址和學經歷這種我偷偷加上去的欄位都毫不遲疑的寫了個乾淨。
「這樣就好了嗎?我要……我要簽器官捐贈卡。」
然後,面帶疑惑這麼說著,頭依然低著。
聽著他有些結巴卻很堅定的語氣,我有些氣悶。
「嗯?你說……什麼?」
「這裡面有一篇器官捐贈的小短漫,回去的時候翻一下吧!」
我裝了個傻,遞給他一份器官捐贈的彩繪文宣。
「咳!我說,我想要簽器官捐贈卡。」
他捏著文宣的邊腳,抬起頭看向我的臉,大概維持了半秒鐘吧!
然後放開視距,對焦在我腦後的建築背景上。
我笑了,氣笑了。
所以我放下手中的晶球,眼神帶過抽屜裡那疊空白的《器官捐贈同意書》,接著掃過他緊抓文宣和問券資料夾的粗肥手指,然後回到那雙失焦的眼睛。
順手從他手上拿回問券,看著他寫在上面的兩種地址,我編了個理由,說:
「你運氣不太好耶!」
「健保系統這兩天正在更新,沒辦法登陸簽署書。而且,馬上就是週末了,又得再等一等。」
我看他的表情沒有什麼改變,於是再接著說:
「你下週也一樣會路過這裡吧?」
我張開雙臂,讓身體自然顫動。
「要不然呀!你下週一同樣的時間再來一遍,嘿嘿!我一定幫你安排妥妥的。」
為了避免他那失焦的眼睛看不清我的笑容,我笑的比平常大聲了一半以上,差點沒從銀鈴輕笑變成邪惡陰笑。
「好嗎?」
然後催促一下他的反應。
「喔……喔!好……好的。」
看他慢了半拍才答應的模樣,我很滿意。
所以,我收起張開的右手,探進抽屜裡,準備抽出空白的表格。
「那就下週一的七點四十三分,我會再來到這個攤位。」
聽見他這樣說,我抽紙的動作頓了不只那麼一下。
輕輕地用指腹挑了挑紙側,假裝若無其事的把手收回。
抬頭看見他雙眼直視桌面的空白處,我藉著左手撥髮的時機,用力眨了一下眼睛。
「好哇!就這麼說定了。」
不用照鏡子,我也知道我這個時候的笑容一定相當勉強。
「你回去先翻一下文宣吧!看你對捐贈哪個器官有沒有特別芥蒂的。」
還好的是,我敢肯定他的注意力不在我的臉上。
「好。」
他答應下來,呼出一口氣,然後如釋重擔的轉身,腳步緩慢的離去。
「記得下週一要來找我喔!」
差不多在四、五步的距離,我把手掌側在嘴邊輕聲呼喊,才看見他用力的點了點頭。
※
「妹阿!你去路口找人填問券吧!」
「嗯?為什……喔……好!」
我看了看時間,在距離七點四十三還有十來分鐘的時候,讓心熱的小妹離開我的身旁。
果不其然,還不到五分鐘,軍綠色的身影就出現在我的眼前。
「您好!不好意思,我是來簽器官捐贈同意書的。不知道,現在是可以簽署的了嗎?」
他微微鞠了個躬,這麼問。
所以,我給了他一個白眼。
「不是有跟你說一定可以的嗎?」
「難道你覺得我會這麼快就忘記你是誰?我還沒那麼健忘好嗎?」
我知道,現在不是和他置氣的時候。
不過,他這態度差異、他這話實在氣人,也不能全怪我呀!
「喔喔!對不起對不起!我以為……我以為……對不起。」
幸好他這麼說,讓我能順著下去。
「好啦!北市特高的優等生,放你一馬。」
然後,能開始我的開場白。
「這個世界真小!上週末我跟姊妹吃飯的時候啊,正好聽到你的名字耶!」
這裡我講的比較快一些,可不能讓他心生警戒才行。
我回憶著前幾天跟姊妹拖關係要來的資料,在整體執行之前重新審視一遍。
「聽她們說……你曾經是吉他社的老成員。」
「不僅吉他練的勤,在電子音樂身上也花了很多時間,對吧?」
說到這裡,我稍停一下,給他說話的機會。
「是……是沒錯啦!真的花了很多、很多的時間……」
看他那副陷入回憶的模樣,我在心中偷笑。
「不過,那也沒什麼大不了,社團嘛……就那樣而已。」
不愧是個蹲實驗室的男人,明明嘴裡說的是浸淫多年的技能,還是會不安的左右顧盼。
「那個……器官捐贈的同意書……?」
為了他想要的同意書,才終於直視了我的眼睛。
「這樣啊……」
我稍微思考了一下,放棄原先的盤算,改向B計畫。
拿出抽屜裡的《器官捐贈同意書》按在桌上,我用食指敲敲空白欄位,把他的注意力收束在油墨上。
「來來來!你坐下來。」
「同意書就這張,現在填一填吧!」
我招手,示意他坐到對面的椅子上。
「喔。好。」
於是,我們之間的距離才終於縮短成一張桌子的寬度。
「從這裡開始,不要寫錯字喔!」
從上次填寫問卷的時候我就有注意到,他寫字的速度不快。
就像是無時不刻都在臨摹著字帖,或者說是描著某種隱形的字體一樣,每一個筆畫轉折的位置都謹慎而緩慢。
但是湊在一起,只能勉強有尚佳的評價,並不整齊、也不漂亮。
「嗯。好。」
經我這麼一說,原本他中等偏慢的寫字速度於是再減上一籌,變得更慢了。
看他才填到第二個欄位,我掏出手機,裝作打發時間的姿態滑了兩下。
然後,點開Youtube。
「其實阿……我真的很好奇你的吉他,所以在聚會上多問了幾句。」
這個時候,我選擇為了之後的話語先坦承一下自己的意向。
眼睛盯著手機螢幕的搜尋結果,確認過上面「八年前」的字樣之後,我點了下去。
「所以呢!我就得到了這首很好聽的歌。」
手機撥放出來的,是一首清爽美麗的自彈自唱。
聲音很好認,因為面前這個男人說話的聲音正是如此,八年過去,似乎未曾改變。
「嗯!你說這首阿……」
他更一步放慢寫字的速度,但並沒有停下。
「沒什麼啦!其實粗糙的很。」
撇了一眼我手裡的螢幕,看了幾秒螢幕上的歌詞,他只是皺起眉頭,這樣說著。
「這麼簡陋的東西,現在看來只是丟人現眼。」
他現在的表情其實很複雜,不過我能看得出來,正如他所說,比起緬懷更多的是嫌惡。
他那樣的回答,其實並不出我所料。
「雖然你這麼說……不過我覺得這樣已經很厲害了喔!」
「我很喜歡。回家之後可是循環了好多好多遍才停止撥放呢!」
所以,我才能平舖直述的講出我的真實感想。
「嗯……」
他沒說什麼,也看不出來情緒有什麼改變。
只是低著頭,繼續和他面前的那份同意書奮戰。
我也沒繼續接話,就是放著那首歌,讓吉他主旋律伴著鼓點和少許的電子琴音迴響在廊道中。
直到他填寫戶籍地址填到一半的時候,我說:
「所以,你不可以去死喔!」
他這就愣住了。
字都沒寫完整,就停下了手中的動作,頭也沒抬就呆愣愣的杵在那裏。
我瞄了一眼螢幕上勘勘破百的觀看數,我說:
「也許不多,但有人喜歡你的歌。」
「就算你自己不滿意,還是有人認同你曾經做出的成果、期待你以後的作品。」
「這樣的你,不可以選擇去死喔!」
他像是老式定格電影一樣緩緩抬起頭,睜大了眼睛看著我,瞳孔縮的只剩剛才的一半大小。
老實說,還挺可愛的。
「你……你怎麼……你怎麼會……」
就像是被警察當場抓獲的現行犯一樣,他臉色一下子變白了好幾個色度。
「我怎麼會知道?」
為了加快進程,我直接把他想說的話說完。
「會獨自一人跑來簽署器官捐贈的傢伙,不像是個準備要自殺的人嗎?」
更何況……你的每一個肢體語言都在表明你的死志。
不過,這句話我可沒敢說。
即使我這樣說,他都還是應變不及,眼神空洞、目光呆滯。
「喔……這樣啊……」
直到歌曲撥放過半,他才恢復反應的能力。
沒給我承諾、也沒說不答應,只在沉思似的諾諾了兩聲之後,重新低下頭,繼續和紙筆搏鬥。
我沉默幾秒,聆聽他用力書寫的沙沙聲。
然後,開始我準備許久的開場白:
「我覺得,我很重要。」
在我開口吐出第一個字音的時候,他頓了頓手上的動作,微微側頭選擇聆聽。
「我很重要,就像是這個世界裡最重要的那個人一樣重要。」
我很滿意。
所以就算他有些錯愕,我還是再一次重複我的主調。
「外面盛開的櫻花很美吧!這個季節的空氣很清涼吧?」
當我指著廊道外此刻綻放的粉色花朵,他也回頭看了看。
「但是櫻花之所以美麗,是因為我來到這裡、看見它們。空氣之所以冰涼清新,是因為我活在這裡、呼吸它們。」
為了說服他,我的語氣非常肯定。
「你有沒有聽過物理的『觀測』?差不多就大概像是那樣的概念吧!」
在滿是贅字的模糊引用之後,我停了幾秒,讓他把詫異的側臉轉正回來。
不過,沒等他把吃驚張大的嘴巴閉上,我就直接接續下去:
「我覺得啊!如果沒有了我這個觀測者,花朵啊空氣啊衣服、食物、家人什麼的,一切就都不存在。」
「說不定,這是一場超擬真的虛擬實境遊戲,所有人都是為了服務我而存在的電子程序、擬真人偶。」
「說不定,當我離開這個地方的下一秒,空間就會縮陷、時光停滯。」
「那麼,整個世界都是以我為中心在運轉呢!」
說到這裡,我把十指點在自己的胸部上、挺身向前,在賣萌的同時偷偷帶一下我自豪的身體曲線。
而我眼前的他嘛!正像條缺水的魚,嘴巴開闔開闔的欲言又止,一副不知道該怎麼陳述自己想法的模樣。
我笑得很開心,止不住身體抖動的那種開心。
在他害羞的別開視線之後,我才止住笑容,看準時機伸出雙手,抓住他沒拿筆的那隻手。
微微使勁環錮在手腕處、制住他第一時間向後猛縮的收勢,我說:
「而你也是一樣的。」
然後,手指才敢慢慢放柔放軟,覆在他的手背。
初摸之下的觸感非常柔軟,就像加熱到一半,正在化開的奶油一樣。
可當我輕輕下壓,感受到的卻是粗韌強健的肌腱。
硬質到有些僵化的肌肉交錯在脂肪和骨骼之間,若隱若現卻又不容忽視,就像我第一眼看見他的感覺一樣。
「說不定,你才是這個世界的中心。」
我看向我摩娑著他拇指根部的指尖,不過還是分了一些注意力在眼角餘光,確認他的視線停在我的臉上。
「你很重要。」
這是一隻多肉的手掌,因為手指粗厚所以看起來整隻手都很短小。
但事實上不是的,這支手比起任何一個從事文書工作的男性都要大上半分。
若是我雙手稍有交疊的話,不過勘勘能夠碰到掌緣而已。
「你很重要,就像這個世界裡最重要的那個人一樣重要。」
當我再一遍強調他的重要性時,我猛的抬起頭,直直的與他來不及轉開的雙眼互相對視。
「如果沒有了你,我也許就不再存在。」
我捏住他的左右掌側,強調緊張的情緒。
「如果沒有了你,這個世界就會崩塌。」
他的眼睛映射著接收燈光之後反射出來的光芒,也收納了我此刻的認真。
「沒有你在的世界,什麼都不是。」
在我說完這句話的幾秒鐘過後,音樂在一記掃弦的殘響中結束。
一片寂靜,什麼也沒有的一片寂靜。
然後他抽回了手、吞嚥一聲,一臉難為情、卻又願意坦承的說:
「我……我不是那樣的人。」
不過,他的眉間放寬少許、肩膀稍稍垂落幾吋、持筆的手勢也沒再那麼緊繃。
我舔了舔下唇,提起嘴角淺淺一笑,心理有些滿足。
慢慢站起身子,讓馬丁靴的鞋跟敲在地上發出沉響,我說:
「沒關係的!慢慢來、慢慢來,照著你喜歡的步調慢慢走過來就好。」
慢慢繞過桌子,我用手指撩了一下那顆漂亮的紫色晶球,緩步走向他的身側。
我的步伐刻意穩定,讓鞋跟敲擊地面的聲響特別規律。
「你現在是自己一個人住吧?租房子的嗎?應該……住了幾年有吧?以前也是這樣的嗎?」
在距離他差不多一公尺左右的位置停下,我倚著桌邊、讓手臂自然垂下。
至於這些問題的答案,早就被我從他的鄰居口中旁側敲擊出來了。
就算一個人不主動和他人交流,還是會在旁人心中留下印象。
所以,我只等他輕嗯一聲,就繼續說了下去:
「選擇自己一個人度過的日子,對你來說太長了。」
雖然上臂依然是放鬆的,不過他挑起一邊眉毛、微微抿唇,似乎是對我說的話有些反感。
我知道,所以我也沒給他反駁的機會。
「讓我猜猜。」
「如果一盒甜草莓和澀草莓送到你的手中,你肯定是先從澀草莓開始吃起的吧?」
我側過頭,等到他有些吃驚的點頭確認之後淺笑一聲,擺出一張果然如此的表情連續點頭,向著他的方向輕輕叩下一步,悄悄地挪近了一張手掌的距離。
「能夠享受一個人的日子是很好的,很好的。」
「可是……孤單的苦和甜,那是很模糊的。」
「你孤單久了,所以不知不覺變得急躁。」
我撥弄他那張同意書的紙角。
這張紙的磅數不低、紙質厚實,就算我已經拿這張紙排練過許多次今天的場面,這張代表器官捐贈意願的同意書現在依然堅硬。
「你一個人急躁久了,所以越來越鞭策自己。」
說到這裡,我停頓了一下。
不為什麼,只因為看他一臉被我看穿心思的模樣,感覺眼角有些快要憋不住的濕潤,所以輕呼一口氣、把眼球向上轉一轉,然後才能繼續說:
「你一個人在自己的泳道上鞭策的越來越緊,所以當你游到筋疲力盡的時候、所以當你眺望目標仍然遙不可及的時候,你放任自己沉入水中,逐漸溺亡。」
這次,他的驚訝程度可比剛剛被看穿自殺意圖的時候還要誇張。
雖然依然是有些滑稽可愛的模樣,但是我接下來的行動可不能等。
輕輕一蹬讓自己順著桌緣滑過最後一小段距離,我一把抓在他上臂的位置當作煞車。
這樣他可就無法逃避了,只能正面迎接我的話語:
「你有沒有想過,自己其實不一定要做到想像中的那麼理想?」
「你有沒有想過,所謂『不想辜負兒時願望』之類的想法……其實只不過是被一個不懂事的小孩給綁架了?」
「你有沒有想過當你頻繁感覺到挫敗的時候,也許不是因為自己無能,而是你把別人的垃圾話看的太重、是你對自己的期許太高了、是你對自己太嚴厲了。」
一連拋出三個問句,是因為我也不知道哪個才是真的。
不過看他一句比一句還要激動,試著把全身縮成一團的模樣,應該是三者全中了。
我很慶幸我剛剛是抓著他的上臂,所以即使他試圖後縮也沒能擺脫我,反倒是主動把我拉近他,一個腳步踉蹌,倒是跨坐在了他的腿間。
也才能近距離看見這麼一個鬍子大男孩落淚的畫面。
正如我用各種線索拼湊起來的模樣一樣,這個男人即使情緒崩潰成這樣,仍然把哭泣這件事收束在自己裡面。
安安靜靜的流淚,就連吸鼻子都生怕會怕吵到旁人一樣,緩慢又輕微。
時不時皺一皺臉上的器官,雖然醜陋卻又很可愛,讓我看得有些癡。
讓他發洩心中的恐慌將近十秒,我才敢伸出右手,拿出早就準備在後口袋的紙巾替他拭過眼淚和涕水。
這個時候我想,正好是能用話語釘進他心中的時候。
所以我用右手環過他的手臂、輕輕按在背肌上,給了他一個半身擁抱,放任整個上半身都貼在他的身上,用力的抱緊直到我自己都感覺到胸悶,說:
「聽我說!這是『我』說的:『如果是你的話,可以的、可以停下來的、可以停下來休息一下。』」
即便如此,他還是在十數秒過後才慢慢緩下落淚的勢頭,也就到了這個時候,我才敢放開環抱的身姿。
也就到了這個時候,他才終於主動看向我的眼睛,沒有害羞、沒有怯懦。
反倒是我,沒再與他對視,只是讓右手指尖一路從背肌撩上他的頭頂,拿下一片飄落至此櫻花花瓣。
粉嫩嬌紅、絨質柔軟,透著光還能散發讓人心情愉悅的粉色光暈。
所以我鬆開陷入臂肉之中的左手,順著手肘、手腕一路下滑,溫柔地捧起他的手掌,用這枚花瓣交換他手中緊握的那隻筆。
我再一次重複:
「沒有你在的世界,什麼都不是。」
然後才回應他的視線,擺出一個我最滿意的笑容,單手捧著他的側臉,說:
「你就是這個世界最重要的人,我需要你看著我,讓我能夠一直存在。」
為了確保這句話能夠確實的埋進他的心底,我向前猛的貼近,在他猝不及防的狀態下輕輕啄了一下他的鼻頭,就吻在那個發紅發腫的痘子上。
看他整個人頂在椅背上的模樣,這樣…….應該就足夠了。
雙手按在他的肚子上,用微微下陷的力度撐到我站立起來。
「哈哈!」
我盯著他現在的表情,總算能放鬆的笑出來。
側退一步,順手收走他那份早就已經填寫完畢的同意書。
趁著他還沒逃跑,我趕緊說:
「這份同意書我收下了。最慢一週之後,這就會自動生效。」
有鑑於他幾乎在我開口的同時就垂下眼簾,自以為不著聲色的緩緩摸向自己小腹和鼻子,其實我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進去。
「好,好。那就……那就這樣,謝謝。」
我看見他吞嚥了一下,才用沙啞乾澀的聲音給我這種斷斷續續的回答。
然後從椅子上跳起來,不是很清醒的倒退了幾步。
「謝謝。」
低低的道了一聲謝之後,就要轉身離去。
看著他準備從緩步升級成疾走的步伐,雖然早有預期,我還是有些無奈。
都二十好幾的人了,怎麼還像個戀愛漫畫的女主角一樣?
「這幾個月我都會在這裡擺攤。」
反正他還沒走遠,就算是沒好氣的低聲說話,應該也能聽得見才對。
不過才剛發洩完情緒,我馬上就意識到自己的錯誤。
「嘿!偶爾來找我說說話吧!」
只好像上次一樣,語帶笑意的喊上這麼一句。
※
碰的一聲躺倒在我鍾愛的躺椅上,我把手舉過頂、伸了個大大的懶腰。
「呼!結束了!」
長長的吐上一口氣,雖然這幾天各處套話有些累,不過卻一直都很滿足。
冷不防的,同事小妹卻在忽然回來,幽幽地冒出這麼一句:
「劉旭芯!」
聽她喊我全名,我就知道要糟。
「這才第四個禮拜耶……」
果然,一轉頭就看見她滿臉哀怨的盯著我。
她拎起桌上的那顆紫色晶球,晶球裡微雕著的那些街道正是我們拜訪的前一座街區,她看看裡頭的、小小的器捐布條,然後再看看我。
「芯姐,妳又要再收到一顆水晶球囉!」
「就不能……換個方式嗎?」
她嘟著嘴,讀得出來是有些不捨、有些難為情。
雖然我知道,小妹她並不是真的討厭我這樣做,不然也不會乖乖幫我淨空四周,不是嗎?
不過我還是像往常一樣辯解:
「哎呀!這畢竟是最快、也是……也是我最擅長的一件事嘛。」
「若是這樣能夠安撫哪個誰的心,這都是值得的、值得幸福的。」
把高舉的手隨意的枕到腦後,我微微仰頭、擺出三分苦情、三分陶醉的抿笑。這是以前工作時,客人最容易心動的模樣。
我記得,這對小妹來說也是一樣。
「我看阿……長桌很快就又要擺不下那些人送的東西囉……」
所以,她只嘟囔了一句,就乖乖的放下了手中的晶球座。
我莞爾一笑,然後說:
「可能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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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若是自己死了以後,能夠化作碎片存在於某個人的身體裡面,幫助他人能夠活下去、享受他的人生、創造誰與誰之間幸福的故事……
那一定是很棒的對吧?那一定會是如夢似幻的美好景象對吧?
但是,請活下去,請一定要活下去。
沒有你存在的世界,並不存在任何意義。
煽情的話到此為止,說說續心……喔不是,說說旭芯吧!
寫著劉旭芯的時候,我想著的是《物語系列》的戰場原黑儀、是《小世界其樂無窮》的喬木依,當然還有我《吞靈者的魔法友人帳》裡的李水織。
像那樣略具性格鮮明的怪異之美、稍具強勢又積極聰明的女人啊!對於草食氣息的男女來說,實在是有致命的吸引力。
當然,實際有沒有辦法長期相處,那又是很可能會讓草食男光是想想就頭皮發麻的另外一件事了。
另外,請不要親別人的青春痘,那會發炎的更嚴重。( ˘•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