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威芡湖畔如詩如歌 11 完

31.

放學的時候，我跟著頭也不回的翡冷翠，和他一起穿越人潮洶湧的群眾，擠過一個又一個的背包，他的拐杖在大理石地面敲出響亮的聲音，就像指引誰前進的明燈。

事已至此，我明白學校大概所有人都知道我為何而休學，這一天並沒有我剛上高中時那些和我要好的同學來祝賀我出院，唯一得到的些許祝福來自於那些並不熟捻，卻顯得真誠的同班成員。

現在我想我並不在乎他們，因為這個世界上還有太多值得在意的東西，譬如說這一天下午，金燦的眼光灑進翡冷翠的眼睛，他那纖細的骨架明明脆弱卻好像堅不可摧。

我想我會一輩子記得，他說我早就已是閃耀的光。

「我們一起去後山吧。」翡冷翠說，他向我伸出手，而我直接抓住他。

「⋯⋯我也喜歡你。」我在勇氣消失前這麼說到，我感覺到對方的手顫了一下，緊接著又握的更緊。

他領著我穿越操場，要往後山的方向得從學校的側門出去，我們從正在慢跑的學生面前走過，就像學校隨處可見的伴侶一樣，他的掌心很溫暖，身上仍帶著油彩的氣味，他令我覺得好放鬆，好像一切困難都打不倒我。

「你為什麼要叫做翡冷翠？」在撥開樹叢的時候，我問。

「那是隨便取的。」他向後看了我一眼，像往常那樣面無表情，或許別人看是毫無波瀾，但我可以看見他眼帶笑意：「就好像參加團體治療、去畫畫、或者說是去上學，那都是隨隨便便的，根本毫無意義。」

我看著他，周遭嘈雜的人聲已經逐漸消退，只剩下風雨鳥鳴，以及心跳。

「⋯⋯不過我喜歡義大利。」翡冷翠說，瞇起眼睛像是被風吹進了沙：「因為感覺那個國家很悠閒。」

我們繼續向前走，爬上了一個令我們都氣喘吁吁的坡，然後揮手趕走蚊蟲，剛康復的我和本來就沒有很喜歡運動的翡冷翠累的半死，等到我們終於看到湖的那一刻，其實並沒有想像中那麼感動。

我們向下俯瞰，那座湖真的很小，小到我們大概一分鐘左右就可以走完一整圈，它就像矗立在沙漠中的綠洲，沒有一絲污染，亦沒有其他除了樹和石頭以外的配件破壞整個自然美景。就彷彿自宇宙初始之時，它就在那裡。

「啊⋯⋯為什麼會夢到這種鬼地方啊。」翡冷翠抱怨到，他皺著眉頭瞪向地平線。

「我覺得這裡挺棒的。」

「稻穗，妳不管什麼都會覺得棒。」

他好像說中了什麼，我聳聳肩，然後說：「可是你還是把它畫的那麼美。」

「我還以為是什麼命運應許之地，結果我可能只是有來過，結果忘記，然後硬是美化成那樣。」他的語氣慢慢的弱下來，只剩下風在吹的聲音。

「⋯⋯你不覺得或許我也是那樣嗎？」我說，聲音帶著顫抖，但我想我仍能鼓起勇氣向前：「明明沒有什麼興趣，人也長的不可愛，也不受歡迎，唯一的優點可能只剩樂觀還有持續的煩別人而已。」

「無所謂。」他低聲道：「妳不是美化，妳就是最美好的模樣。」

「你突然變得很會調——啊！」

下一瞬間，我發現腳下的土石開始鬆動，我應該要立刻往後踏一步，但一時之間的遲疑讓我錯過了黃金自救時段。

我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完，而翡冷翠也沒來得及把我撈起來，在這往下一滑就能夠跌進湖中的斜坡之下，我整個人以北部著地，然後以內馬爾式翻滾了兩圈，最後整個人泡在水中。

「幹！芮絲！」

我用沾滿土灰還有小擦傷的手臂撐起上半身，說到底還好我沒跌進更深的地方，不然我大概會死在湖底：「我沒事。」

「該死，抱歉，我不應該說要來這座湖……」他毫不怕髒的抓起我的手臂，我突兀的想起翡冷翠那間混亂卻彷彿有條理的房間，他在那裡渾然天成，有著一身閃耀的光芒，毫不被凌亂所影響。

或許我至今都尚未明白什麼叫做喜歡，也或許我對翡冷翠的感覺只是單純的崇拜，但我想起那幅掛著我們家的威芡湖油畫，他專注的神情，勾勒出那其實並不美麗的風景。

我好想拿起相機，替我面前這個人好好照幾張像，我想要把這一刻永遠保存，我想要為自己而活，然後告訴翡冷翠說我能夠做到。

我突然想好好抱住他，在這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我嘗試抬起手臂，但下一秒，我愣愣的看著完全無法移動的軀體。

「怎、怎麼了嗎？」翡冷翠緊張的問。

「好像，骨折了。」

後來媽知道我又得開始請假便一整個大發雷霆，知道我交男朋友也是罵了三個小時左右，一直到我承諾進展最多只到牽手，她才開始妥協。

那之後我開始試著打電話和爸聯絡，只是有時候他會很忙，我們只能聊個一兩句，他總是說對不起我，卻也沒什麼具體的行動作為，譬如說邀請我去他家住個幾天之類的。

不過算了，沒關係，畢竟我以前也是這樣的，看起來像是寬宏大量又無私的人，事實上只是個怯弱，又有點自私的一般人而已。

我在試著改變，而感謝上帝的是，即便這樣的我，仍有人愛著。


終.

「有時候我真覺得在好不容易增重後來這種速食店會感到心情複雜。」可樂一邊啜飲著奶昔，一邊看向滿桌的炸物還有裝滿生菜和肉醬的主食：「不過算了，有人請客，那我就算是石頭也會吞下去。」

「有夠誇張。」一旁的脆餅說，她剪了一頭短髮，看起來陽光又俏麗，身為治療團體中恢復的最好的人，她立刻以自身作為榜樣開始嗑起桌上的食物。

翡冷翠坐在我旁邊，他一如往常穿著風衣外套還有帶著拐杖，在等待餐點上桌的同時，他正在畫我的人像素描，或許是畫我太久的緣故，有天我請他畫歷史老師，結果成果醜到突破天際線。

我則拿起萊卡相機，開始調整光圈，讓陽光灑落的這個座位上浮現一層燦爛的金光，接著按下快門。

「哎呀，看起來真有模有樣啊稻穗。」可樂出聲讚歎，她喝了一口汽水，發出悅耳的氣泡聲響。

「嘿嘿。」我誠實的笑了起來。

「啊，順便幫我們一起拍一張好嗎？」可樂興致勃勃地說，她同時也向服務生招手：「能麻煩幫忙照張相嗎？」

有著可愛馬尾的服務生走過來從我手中拿過萊卡相機，而可樂勾起脆餅的肩膀，她們已經是認識很久的朋友了。對面的這兩個女生露出燦爛的微笑，而我則在猶豫要擺什麼動作時被翡冷翠靠了上前。

他擺出老土的勝利手勢，還有好像皮笑肉不笑的微笑。

我也敞開笑容。


那張照片後來洗出來，而我覺得那上面的每個人都無比耀眼。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