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那是什麼意思啊，翡冷翠。
我忽然想起了很小的時候，可能是小學還是什麼時候吧，當我無法決定事情——譬如說要不要吃掉布丁，還是留給媽這樣——我會把決定權交給某種我無法控制的超自然力量，嗯，就決定是天氣了。如果下雨的話，就讓把布丁留給媽吧，如果還是晴天的話，那我就會吃掉。
所以要是我——
我在床上睜開眼睛，現在的時間已經是半夜了，我早已從翡冷翠家回來，晚上我勉強吃了一包洋芋片，在和鮑伯一起看完鬼娃恰吉後，我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嗑光了一整包，但隨即浮現腦海裡的卡路里又讓我差點吐出來，為了防止自己把好不容易攝取的熱量消耗掉，我立刻跑回房間睡覺，而就在思考事情的時候，我醒了過來。
要是我沒有想要和翡冷翠交好，那他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
我從床上爬起來播了電話，雖然有股衝動想要打給翡冷翠，但某種衝動告訴我我不能再繼續賴著對方了，為了實現和他一起上學的約定，我也得振作起來。
「喂？稻穗？這好像是妳第一次打電話給我，可是現在都幾點了⋯⋯」電話另一頭的可樂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我頓時有點抱歉，但每次都在衝動後後悔好像沒什麼用，還是專注在眼前的事比較實在，我吞了口口水，開口：
「我想問點關於翡冷翠的事情⋯⋯」
「啊，原來如此。」可樂快速的回答，她好像完全不意外，我聽見背景傳來翻箱倒櫃的聲音，接著則是液體通過喉嚨的聲響，好像我們等等要進行的談話適合配上一杯又一杯的烈酒：「戀愛少女的煩惱，我準備好傾聽了。」
「他到底是怎麼樣的人？」我忽視了可樂剛剛的那句話。
對方好像有點失望的回答：「妳可真不好玩。還特地半夜把我吵醒，沒關係，看在妳很可愛的份上我原諒妳。至於翡冷翠，我和他認識一年多了，他和我們得病的原因不太一樣，他是那種完全靠著意志力讓自己不吃東西的苦行者，至少就那個傢伙而言，他對於『活著』這件事完全不抱任何一點興趣，整天只是在畫畫，好像靠著畫畫就可以苟延殘喘活下來。」
我沈默的思索這句話，接著腦海裡浮現的卻是那天我離開他家門前，而翡冷翠用堅定的目光說：「我會答應妳，稻穗。」我忍不住抽緊了心肺，我感到無法呼吸。
「嗯？稻穗，妳還在聽嗎？」聽見我發出悶哼聲後，可樂又補了一句：「雖然翡冷翠是個怪人，但他最近好像比較開心了，大概是因為妳的關係。要加油啊，稻穗，雖然這是某種很難克服的疾病，但我和脆餅都走過來了，所以妳和翡冷翠也可以的。」
「好。」我說，為了證明我的決心，所以我又重複一次：
「好的。」
21.
我想要搞清楚我現在到底要做什麼，我得搞清楚我的定位。
我好迷茫，自從得了厭食症之後就不明白我想要做的事是什麼。對，我想要自信起來，但到底該如何做才叫自信？從小時候開始，我就是那個跟在有才能者身旁的跟班，唯一擁有的優點就是樂觀而且平易近人，可是這樣的我卻開始害怕和恐懼。
我不曉得這是不是和爸的離去有關，但可以得知的是這應該對我造成不小的影響。因為壓力大而造成的暴食，再接著以直線下滑的速度減重讓我的身體變得很糟糕，而且現在還以十分緩慢的速度迎向死亡的邊緣。
一想到自己可能會因為厭食症而死，我就會忍不住要嘔吐出來。這些事情為什麼以前我沒有去思考呢？為什麼我沒有去挖掘自己的興趣呢？既不喜歡看書、不喜歡畫畫、不喜歡讀書也不喜歡參與展現領導氣質的活動。
我想參與的事情就只有待在某個人的身旁看著他閃耀的光芒。
就像翡冷翠那樣。
但他叫我要為自己而活。我想這是某種等價交換，我暫且是不明白他為什麼要以我來當作人生的賭注，但是被賦予了那麼大的責任，我想要回應他的期待，我想要為了他成為更好的人。
所以在某個星期一的早晨，在媽出門上班，而鮑伯在對我交代幾句後離開去找工作時，我收拾了書包裡的東西，帶上萊卡相機，接著穿上我最喜歡的一件連帽外套，我要去學校。
我要去上學。
走去青石高中的路程比想像中艱辛，為了應付這趟旅途，我早上硬是吞了一顆水煮蛋，現在正在我的胃裡翻攪。一路上校車呼嘯而過，當初我也是坐著車前往學校的。
我調整了下後背包，接著跨開大步前進。
青石高中就是一所很平凡的學校，校門口的主任已經離開了，我鬆了口氣，可以的話我不太想要和任何人有正面衝突，我只想找到我的班級，然後坐下來，在試著回歸正常生活的途中思索自己的未來。
「喂。」
在我停留在走廊獎座櫃前時，有個女聲叫叫住我，我緊張的回過頭，那似乎是三年級的學姊，有著一頭波浪金髮的辣妹，我的天。我最不擅長應付這種類型的人了。
「嗯？現在大家在禮堂集合喔。」學姊皺了皺眉，指向禮堂的方向：「妳遲到了，不過沒關係，因為通常這時候校長講的都是廢話。是一年級生嗎？」
「二、二年級。」我小聲地說，不太想讓對方看見我的臉。
「這樣啊，我還有事要忙，掰掰。」學姊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接著就往另一個方向跑走了：「記得要去集會喔！」
「好、好的，謝謝妳！」
我看著對方離去的背影，心臟不由得抽緊了，那是至今前所有的感覺。我好想要變成像那樣的人，無所畏懼，就連單純不想活下去了都能夠有勇氣就這麼一直節食，這就叫做勇氣。
我拖著莫名沈重的腳步，來到了與禮堂相反方向的教室，那是我原本升上二年級所在的主教室，既然這裡說會在禮堂集合，那這裡應該是沒有任何人吧。
我拉開門，果不其然一片靜悄悄，我憑著記憶回想起座位的位置，接著坐上去。沒有人知道我來過，也大概沒有人在乎我為什麼要來。
我舉起萊卡相機，雖然沒有任何人，但我還是屏住呼吸，我開始拍照，調整鏡頭和曝光度，我按下快門，一張接著一張，我覺得心跳越來越快。我想要拍下整間教室，紀錄我曾活著的痕跡。
我那時候快樂嗎？依靠著他人那耀眼的光芒，我自以為那樣是對的嗎？說到底我是不是只是單純的害怕太過於廣闊的未來？
我只是單純的喜歡⋯⋯
「喜歡⋯⋯」我跨上窗台，今天的天氣好到異常，我讓萊卡相機捕捉了那燦爛的藍天。我讓窗口撐住自己的身體，顫抖著拿起相機按下快門。
我看著相機裡的照片，忍不住哭了出來。
但我不知道為什麼我要哭。
23.
「拍的很好看呀。」那個禮拜見面時，翡冷翠和我說，他一如往常的充滿了自信和光輝，他的胳臂貼著我的手臂，因為天冷的緣故，我們坐在一起時都會忍不住向對方靠近。
他拿著我的相機，一張一張的查看。我和他說了偷偷跑回學校的事情，我們又談了一會兒關於學校的課程，我察覺到翡冷翠似乎小心翼翼的在避開和我談起之前提起的事情。他翻閱著我的相機，時不時盯著我瞧，就像當初第一天見面那時一樣，有點玩世不恭，卻又溫和的眼神。
「最近有增重嗎？」
男女之間聊這個實在很奇怪。我點點頭，說：「勉強持平。」
「我也差不⋯⋯啊，好像翻到了什麼不該看的東西，抱歉，稻穗。」翡冷翠突然急急的把相機遞給我，我有點疑惑的看了下畫面，卻發現那是很久以前的照片，上頭是小時候的自己。
我突然覺得有點難受，在拿到相機前我沒有仔細檢查過，但如果裡面有爸幫我拍的照片那的確也很正常。我把相機關掉，然後低下頭。
「怎麼了？那拍的挺好的啊。」翡冷翠說，他面無表情地說，可樂好像有說過對方只要不說話時看起來都會很兇：「妳很可愛。」
「⋯⋯如果我也能覺得自己可愛就好了。」我小聲地說。
翡冷翠沒有回答我，他像往常一樣拿起素描本，在上面畫上了他夢中的那座湖，我現在已經能夠很清楚的分辨那裡的特徵，有棵巨大的樹座落在旁邊，周圍滿是草叢，我想像得出那翠綠的顏色，以及無比清澈的湖面，情景真實到我甚至相信真有那麼一個地方。
「有一天我們一起去旅行好了。」我說，將剛剛的煩惱拋之在腦後：「去找那座湖。」
「好啊，」翡冷翠說：「在這之前，先一起去學校吧。」
「好，等我們兩個都真正好起來。」我有點顫抖著回應：「我相信我們會好起來。」
他沒有說話，只是稍微轉過身。翡冷翠身上有著油彩的味道，還有粉蠟筆的香氣，在一陣凝視之後，他將素描本遞過來說：「給妳。」
「嗯！？真、真的嗎？」我有點驚喜的接過素描本。
「還是妳想要再一張油畫？」他打趣的開口。
「你送我的東西我都超喜歡的啦。」我忍不住咧開嘴笑，他用手頂了頂我，這有些彆扭的安慰舉動讓我覺得心裡好過多了。
那天媽開車接我回家時，我翻閱著那本素描簿，這宛如珍寶的東西我當然得好好收藏。我看著那充滿碳墨氣味的畫面，深深吸了一口氣。
那張是我的素描，他把我畫的像仙女一樣可愛。
——而那是我昏倒，並且住院接受治療前的最後畫面。
創作內容
SCP世界觀系列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