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成不變的景色在厄米特眼中顯得斑斕絢麗，空間的裂痕無所不在，光線曲折，滲出不敬的虹彩。他晃晃頭，要自己專心在穩定眼前的煙線。生路的軌跡越來越薄弱，這是空間封閉的預兆，所幸破口就在附近，厄米特嗅到了它的氣味。
「報告隊長，我有個問題。」麥傑扛著厄米特的右肩。
「當然，問吧。」
「你出屋子的時候帶著一具屍體，然後你現在把屍體扔了......是玩意兒是做甚麼用的啊？」
「沒做什麼，就只是個備用方案。」
扛著左肩的班尼楊嘀咕了幾聲。「該死的褻瀆者。」
厄米特冷笑了一下。「......你正扛著一個褻瀆者前進，老聖人，小心別沾了晦氣。」
麥傑接著又說：「隊長，這段路真他媽的爛，這些也都跟所謂的魔法有關嗎？」
「......魔法......魔......」
「隊長？」
「......《無有》，那是我無法忘懷的其中一套小說。」
這個突如其來的話題讓麥傑一頭霧水，他下意識地想找鈞安幫忙接點話，或者誰都好，總之別讓場面太難堪就行了，遺憾的是現場只有一個臉色奇臭無比的老人家，而且對方不想答任何話。「嗚嗯，等等。給我一點時間，先別說答案......我知道那本小說，那個《無有》......呃......哈！我看過它的改編電影！有點微妙。」
「別急，貓步，我只是......我必須保持清醒，腦袋......喝......無......《無有》，那套小說非常老了，成書至少超過二十年，卡茲摩斯女士前後總共寫了七集，除了第一集與最後一集，其餘五本都有屬於它的主人翁。」
「抱歉，我跟歷史文獻不太熟。」
「卡茲摩斯的《無有》講述的是關於巫師、人類、以及龍的故事，可是在故事開始之前，龍已經消失了，巫師也即將成為神話，散落在島嶼諸國的人們正從黑暗困境中崛起，一切都那麼晦澀又不確定。那位老奶奶寫的不是奇幻小說，她寫的是歷史，當年我不禁認為自己也是那部歷史的一部分，將來也必須從世界的明夢中醒來......現實的......魔法，還有巫師，當然不是這麼一回事，也許卡茲摩斯講中了某種泛論，但實際上那些人在暗地裡過的可快活了......」
「要是真有這麼多巫師，我怎麼都沒遇見半個？」
「你這不就遇見了？剛好就半個，不多不少。」
「隊長，我很好奇......巫師到底都怎麼過日子？我不是懷疑甚麼魔法巫術之類的，但我對巫師的概念停留在那些爛石頭造的魔法學院，還有秘術、超噁爛的圖書館與地窖以及元素力量之類的，如果他們手上拿著智慧型手機不曉得能不能多用幾次法術。」
「怎麼過日子？班尼楊，你覺得我們都怎麼過日子？」
班尼楊暼眼看著厄米特充滿惡意的表情。「大概在一百年前還會有巫師來到山邊觀光，他們嫌命太長，所以老是咬著燒紅的碳不放，也許巫師都把尋死當作生活重心也說不定。」
「......呵......就像班尼楊說的那樣，都是群嫌命長的傢伙......不過日子也就這樣，你會吃飯他們也會吃飯、你想打砲他們也想打砲，生物學的一致性決定了巫師、魔法師或人類對生活的概念大同小異，最後的差別只剩文化與習慣，但現在越來越多世俗人派巫師，他們或許是模仿魔法師在世俗社會中尋找一席之地，又或者是希望再次成為兩端世界的榮耀之橋，所以一個個奔向了庸俗的物質世界......也許你的老家鄰居就是個巫師或魔法師，你得小心了，麥傑，呵呵......」
麥傑問：「隊長，所以魔法——」
「啊，魔法......那東西對我而言其實真的挺尷尬的。一點點年少輕狂、一點點內心排斥。剛才我提到《無有》，裡頭所謂的巫師使用的是一種叫做真名與真言的技巧，卡茲摩斯可說是真言概念的潮流先驅，她將魔法假想成統御的權力，只要知道某物在創世之初被賦予的真實名諱並以古語喊出，巫師就能輕易地呼風喚雨、易形改貌......我猜這個設定應該是源於主宗教的造物主創世神話，替世間之物命名，亦是它們的唯一統御者，行使真名代表了擁有同造物主一樣的權柄......」
「隊長你講的那玩意兒真的有可能——」
「假的，可是我當真過。」
「啥？」
「有點常識的人都知道你所摸到的東西是由一坨原子以及四大作用力組成的，每個物體都是獨一無二的存在。」
「但你當真？那個真名？」
厄米特陷入沉默。
麥傑見狀況尷尬，馬上假裝自己吃力地把厄米特滑開的手臂重新攬好。「嗚嗯，我們怎麼還沒走到出口！」
「真名是存在的，」班尼楊不識時務地抗議，「你不學好是你的事，但可不能隨便汙衊真名的意義呀！」
厄米特回道：「唉，別談了。迷信於世俗創造的幻想，這的確是我個人的問題。」
當三人爬過矮丘，不變的景色轉瞬崩解。邊界終於到了，湖底之人創造的雨地盡頭，那片荒謬的景色讓麥傑的視線一時間難以聚焦。首先印入眼簾的是那道聳立在遠方的深色巨壁，那片壁壘深入雲端，抬起頭也無法瞧見它的盡頭，不均勻的壁面上還有白色與淺色的波文層層上湧，一會兒之後麥傑才山崖與水聯想再一起，但那東西不是海嘯與巨浪，遠方的水壁像是做直立豎起的海洋，身為觀看者的他俯視著暴風如何吹動水面的波濤，重力一時間失去了意義——
「閉上眼睛，閉上眼，麥傑。」厄米特一邊低語，一邊將用他碳黑的手掌遮住麥傑的雙眼。
「那是什麼。」麥傑喃喃著，原本平穩的呼吸越發急促。
「幫我照顧好他，班尼楊，我要帶你們離開這。」語畢，厄米特費勁撐起雙腳，不再仰賴兩人的攙扶。
班尼楊依照厄米特的指揮鎮住了麥傑，他接替怪物的手遮擋麥傑的眼睛，避免眼前失序的景色造成更多影響。倒是班尼楊將水牆的每個細節都看得仔細了，黑影如船骸、黑點似屍骸，不潔的水壁將無邊的卡亞嶺團團包圍，他不驚嘆道：「墨勒忒，我從來沒見過這種規模的異相。」
「我也是。沉到水裡就是指這件事吧，等整個卡亞嶺被封閉，裡頭的東西就會被帶往未知的深水中。和那些死者。」
麥傑緊張地問道：「你們他媽的為什麼要我閉上眼睛？」
「......麥傑，現在我們來上堂人類學課，」厄米特蹣跚前行，「人類是符號的動物，賦予事物意義並將其符號化便是我們構築世界的方法，一粒沙、一朵花、一棵樹、一棟屋子，在符號之上還有符號、意義之中還有意義，堆疊的符號打造了文明與文化，進而使我們自身也成為有意義的符號，相對的，尚未賦予、或無法賦予意義的事物便是未知，人類恐懼未知，因為我們不能將它納入自己的世界中，它們不屬於人類的任何一部分。沒有意義、沒有形象、沒有聯繫，宛若無光黑夜，盯久了連自己的存在意義都會忘卻......」
「你在開什麼天殺的鬼玩笑......」麥傑罵道，但也沒試著掙脫束縛，他隨著班尼楊引導緩步前進，逐漸增強的風雨讓兩人不得不把身子壓低，但厄米特的授課聲卻未減半分。
「班尼楊，卡拉卡亞在呼喚你嗎？」突然間，厄米特放聲問道。
聞訊後班尼楊凝神遠目，在虛幻的黑水巨牆中有個完全無光的黑點，黑點慢慢燒透了水幕，晦澀的光線孕育而出。卡拉卡亞的山鳴在那，無論是真實世界、還是黑山所囚禁的時空，它一直都留在原地出聲指引。王座不能沒有主人，黑山不能成空城，卡拉卡亞對著班尼楊說，把他帶過來吧，一切又將重頭開始。
「他娘地確實在說些垃圾話，墨勒忒！」班尼楊回答。
麥傑不悅地跟著喊：「別再裝神弄鬼了！」
「很好，繼續看著它吧。聽著，麥傑，時間、空間、萬事萬物皆為符號，它們的本質被人類定義，受意志馴服，」厄米特停下腳步站穩身子，發抖的雙臂半舉過頭，「同時那些沉澱在符號中的原始野獸也在試著馴服我們，將人類化為它們世界的一部分......這是場雙輸的戰局......互相吞噬的結果就是你所看到的混沌汪洋......總有一天，互相吞噬的符號會消失，到時人類還會是人類、野獸還會是野獸嗎？」
邊界開始移動了，巍巍巨牆收起側翼化為浪峰，彌天黑影搖搖欲墜。不用睜眼也能看到它狂躁的模樣，它猜疑的面容、貪婪的嘴吻。
麥傑不禁屏住呼吸，大水就要來了。
王位上坐著一團影子，他對麥傑說：統治者們的理想國度就在山裡，那地方有豐饒的土壤，金麥延綿、樹果壘壘，那地方有清甜的水源，鳥戲蟲鳴、魚影碩碩，閃耀在山巔的明星之神告訴追尋者們，只要登上祂賜予的主位，凡是眼見之處皆為王土、凡是思緒所及皆為天堂。
一會兒後，影子收成了一個清晰的人形，他穿著著卡登斯配給的輕型戰術服，半斜的身子大喇喇地癱在座位上，右手落在倚臂外側、左手則抵在扶手上頭撐著腦袋。他對麥傑說：明星之神是孤獨的、渺小的神明，祂是填不滿的水瓶，為了從孤獨中解脫，明星之神總是不斷地將世間的一切納入瓶中，期許水瓶終將溢滿，到時就是廣袤的星空也將不再冰冷，但大地之神拒絕將地上孕育的萬物交給明星之神......因此，兩位神明展開了激烈的鬥爭，就像人類。
麥傑意識到自己離王座還遠，他和影子之間隔了一道又長又寬闊的階梯，階梯兩側分別站著一個人類守衛與一隻牛頭守衛，而影子的面容也更加清晰了，儘管有團刺眼的星光在他背後閃爍，陰影卻藏不住對方的容貌，他長得和麥傑一模一樣，那道影子是卡拉遢奇。卡拉遢奇笑了笑，他繼續說道：最後兩邊都輸了，土地之神陷入長眠，而明星之神則墜落凡間，被土地之神的其中一名兒子卡拉卡亞所囚禁。明星之神依舊孤獨，祂在比天空更黑暗的深淵中高聲呼救；祂尋求溫暖、渴望接觸，撕裂雲系的哀哭聲日夜持續，但卡拉卡亞依舊不為所動。這樣無助哀嚎與請求持續了數千年，直到明星之神提出了一個卡拉卡亞無法拒絕的提案，祂稱自己知道土地之神創造生命與指揮萬物的方法，卡拉卡亞聽了不禁心動，因為那是身為枯山之神的祂夢寐以求的權力。母親不愛祂、不喜歡祂、也未曾給祂任何指示......直到重傷的土地之神即將入眠前，祂才下了命令要卡拉卡亞擔任明星之神的獄卒，一個世間萬物都不願承接的可悲工作，唯有渴求被接納的卡拉卡亞才會接受的永恆折磨。要是獲得創造生命與指揮萬物的力量，那便能證明土地之神錯看了自己吧？卡拉卡亞如此想著，祂始終認為自己可以比那些終日為大地點綴好壞善惡的親族做得更好。
這時人類守衛往下走了一階，他向麥傑伸出了手，牛頭守衛往上走了一階，他抓著五零機槍怒對天穹，而卡拉遢奇則坐正姿勢，雙手平擺在兩側椅臂，微微收緊的頭部讓雙眼更加銳利，彷彿孤立於枯樹上的灰隼。麥傑明白，故事就快說完了，在他將手交給眼前的守衛前，卡拉遢奇就會把關於他的故事收尾。
是的，他說：明星之神造了一張能通往夢境的椅子，只要進入土地之神的夢中，知識與力量便無所不在。藉由那張椅子，明星之神已經知曉了森林的秘密，祂也讓卡拉卡亞看見了自己如何讓森林茁壯，那滿載的綠意正是土地之神的威嚴，可惜明星之神屬於天空，所以聽不見真正的大地之音，但若是卡拉卡亞坐上去，肯定就能成為另一個真正的土地之神了吧。肯定的是這樣的，於是悲哀的卡拉卡亞，祂就這麼成了第一個祭品，在孤獨之夢中，我無用的神祇什麼都沒找到，然後是第二位、第三位，還有多少人想在明星之神的水瓶中找到屬於他們的天堂呢？來吧，繼續填滿祂。
卡拉遢奇將結尾收在一片大水中，水裡有個女人在輕輕哼唱，她替萬物打造了一個溫暖的小窩，那裡有溫馨的餐桌、可愛又有點昂貴的法郎磁餐具、以及一台總是撥放著你所喜愛的音樂的收音機。
呼吸。麥傑嘔出了一攤水，他前屈身子趴在地上，刺眼的灰光令他無所適從。驟雨還在麥傑的身後打轉，厚實的雨牆切割了水域與卡拉卡亞的山嶺，儘管談真實還不夠，卻也足夠令人心安了。
「隊長？老頭？咳！......咳咳！......隊長？」麥傑爬起身子，朦朧的視野在山嶺間來回探索。當然，他不是沒注意到身邊繞著一批武裝士兵，麥傑只是還沒打算接受現實。
站在塔前的五名士兵都戴著面罩與護目鏡，身上的裝備完整到讓人忌妒。其中四人正將鎗口對準了麥傑以及仍躺在地上的班尼楊與厄米特，剩下一位帶頭的正在用耳機向另一端的夥伴回報：（＂這裡是鐵閘小隊，我們在三號門屋堡根據地的南南西側發現了大驚喜，有三個活物從湖畔逃了出來，對象分別是一名穿著桑祐軍品的年長者、一名桑祐士兵以及一隻的牛型獸頭人，桑祐士兵回復意識了，其餘兩者皆處昏迷狀態。＂）
「嘿，我們有話好說。」麥傑舉手投降。
聽了麥傑的聲音後，鐵閘小隊的隊長又一次回報：「更至，不是桑祐士兵，對象的身分尚待釐清，但十之八九是卡登斯臭蟲......嘿，小毛頭，你旁邊那個是炎魔嗎？」
「啥？」
小隊隊長攤著手要麥傑快點把話給吐完，不過沒幾秒他就放棄了，小隊隊長接著繼續對另一端的夥伴說：「抱歉，蘆葦，唯一還醒著的傢伙只是個智障，總之請馱馬小隊準備接駁，我們要立刻開溜了......什麼？好，轉接過去......你好，歐伯先生，我是布洛小隊長，鐵閘小隊一行五人正要離開暴風眼。是，現場有兩位不明人士與一隻化身野獸，根據特徵與出現時機判斷，他們極可能是守門人與卡登斯的成員。是，好的，請稍等。」
布洛示意要屬下把班尼楊的身子給翻過來，觀察一會兒後他向歐伯先生回報：「回報歐伯先生，守門人的外貌已固定，同步對象為現場的卡登斯雇傭兵，白人男性，灰褐色短髮、鷹勾鼻、臉型偏長橢圓、左顴骨上有一條淡疤。請問我們現在要怎麼處置在場的三名對象？收到......蘆葦，聽到了嗎？先說好，那玩意兒塊頭超大，你們最好把車子開裡面一點，不然我們就把他直接給踢下山頭。對話結束。」
麥傑實在很不爽被人說成智障，不幸的是他也只能像個虛弱的智障搖搖晃晃地站在敵人面前。如今他有個不好的預感，假如對方不是狄林蘇、也跟桑祐無關，唯一的可能性就剩回歸組織，如果厄米特的描述夠正確，回歸組織無疑就是超自然恐怖分子，儘管不知道他們要什麼，然而絕對不是抓個人回去討贖金那麼腳踏實地；看他們身上的裝備齊全、身後還有一包暴露戶外的貨品，顯然鐵閘小隊正要離開了，對於在惡劣環境中準備打道回府的人而言，負擔當然是能少就少。
結論已經很明顯了。
「我、我有權——發表遺言！」麥傑說。
「不，」小隊隊長對著麥傑的左大腿開了一鎗，「永別了，智障。」
麥傑咬緊牙關苦撐著，他討厭自己發出的哀嚎聲，要是現在倒下去，在被亂鎗掃射之前他就會先羞愧自盡了。「嗚！......拜託，你們......你們還沒搞清楚現況！再亂搞下去誰都出不去！」
第二鎗落在麥傑的右大腿上，一邊一個剛剛好。「媽的！......」麥傑罵道，「......去媽的卡拉卡亞在我身上裝了炸彈，而你們只想著把炸彈當你媽的大屁股給射爆！」
炸彈之類的話純粹只是麥傑瞎扯的謊，他天生就是個能把謊話講真的人，就像他把退學說成去當交換學生一樣，直至今日他的雙親仍以為麥傑在某所大學中研習數學理論，能騙到如此程度也算是種成就了，麥傑偶爾會為此感到自豪，接著苦不堪言。然而超自然界打混的人聽過比這更扯的話，平凡無奇的炸彈之說顯然很難成為手下留情的依據；要是問他們信不信麥傑的話，那些人肯定會說是，同時再多的肯定也打不開那顆為了抵禦所有的不預期而生的石頭腦，既然上級要卡拉卡亞永遠消失，那只是顆炸彈又如何？搞不好這一炸還能把守門人跟黑山之主一起炸個無影無蹤，如此又何樂而不為？
真他媽的超自然，我竟然還站著。麥傑心裡想著，沾滿褲管的溫血逐漸轉涼，好在布洛沒有射中大動脈，所以麥傑比預期中的又多撐了一會兒，這段時間足以讓他示意到自己的謊沒辦法達成任何效果，更可笑的是麥傑還為拖延戰術譜了個後續計畫，其中一個計劃是躲到旁邊的石頭掩護中重新應證，可惜這個戰術應該在麥傑的雙腳被射殘之前執行才對。真是太可惜了——
——突然間，布洛左翼的士兵狼狽地退了幾步，一道煙霧在從他的褲頭裊裊浮出，他低聲罵道，順勢騰出了一隻手在火源拼命拍打；右側有個士兵急著扔下手中的突擊步槍，過熱的鎗身隨時會走火炸膛。布洛在第一時間下令要眾人退後，暖好的板機也沒閒著，他立刻把槍口轉向了倒在地上的牛頭怪物準備射擊。
就是這個，麥傑要的好時機終於來了。
上兵麥傑在失力跌坐的同時抓起槍桿回擊布洛，三發子彈射貫穿了他的肩頭與腦袋，伏倒在地厄米特順勢彈起，他的雙掌在地上留下了兩枚燒紅的印子，飛撲的身子立刻拿下最近的一名敵兵。
剩餘的三名士兵散開來重整戰局，手中的鎗響交錯互喊，厄米特隨即蹬足閃避，過於強勁的腿力讓他騰空側翻了幾圈，敵兵們的子彈立即追逐上前；在觸地的當下，厄米特重整姿勢四肢著地。那身漆黑且威武的身軀底下燃著火光，異變的牛角炙熱赤紅，一次呼吸、一次煤煙，厄米特就像一具即將報銷的機器，無法遏止的廢熱與火花在齒輪間流竄。
繞過去。厄米特繞行奔跑，一手從地上抄起的大石塊以直線扔向遠處的敵兵。石塊在抵達目標前就炸成了煙灰與碎石，結果敵方在無法目視的情況下便開始胡亂掃射，飛散的石片更亂了同伴們的步調；他們一邊呼喊、一邊急著退到煙霧之外，霎時，又一名敵兵在哀號中消失了。
看著他的樣貌、他駭人的雙眼與燃燒的牛角、看著那對地獄來的火爪與牛足。鐵閘小隊僅剩的兩人打算逃到了塔樓附近的殘壁躲藏，但狼狽的他們都忘了地上還有個支援。
（咑咑咑咑咑咑！咑咑咑咑咑咑！）
現在他們知道了。
「該死，我這還能走嗎？」麥傑扯開褲管檢查傷勢，「真他媽的走運，看起來只是貫穿肌肉了......噢，真狗娘養的！幹！」
在麥傑發洩情緒之際，不知已經醒來多久的班尼楊匆匆走來探視麥傑，他說：「太棒了，你現在只是個殘廢。」
「太棒了，你裝死裝到現在才跑過來說我成了殘廢！」
「你是士兵，這是你的專業場合！」
「但你前前後後總共活了一千多年！能活這麼久的人不是都會學點作戰技巧嗎？你還會用鎗咧！」
「去你的一千多年，我最長壽的一世只活了九十九歲！」
「加起來總該是一千多年吧！」
「是，我就當了一千多年的牧人跟獵戶，怎麼樣？我拿鎗就只會獵兔子跟山羊，怎樣！」
「幹你娘！」
「幹你娘！」
兩人氣喘吁吁地撇開頭，一會兒後班尼楊默默地替麥傑包紮起了傷口，麥傑喃喃著道謝，班尼楊也不情不願地接受了這份謝意。
「......話說，墨勒忒呢？」班尼楊問，「喔，該死，他看起來不太好。」
「......喔，該死。該死、該死、該死！」麥傑連走帶爬地往冒著黑煙的地方過去，心裡一急，連腳傷都忘了，搞得自己連跌了幾次才肯讓班尼楊帶著前進，「隊長！還活著就出點聲啊！」
創作內容
奇幻短篇故事群 (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