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樂章 獻給妳，愛德琳的詩
今天是小汐的搬家日。
我跟阿浩都一起去幫忙了。
「真是的，像個白痴一樣。」
小汐捧著她的琴譜，沒好氣地走進她的新家。
「都是阿浩啦……」
我扛著裡面不知道裝了什麼的沉重箱子，舉步蹣跚的跟進。
「是你自己笨。」
而阿浩則是嘴裡含著棒棒糖，一副事不關己地拿起輕便的紙袋。
「我明明都說要直升高中部了，手續也早就辦好了，為什麼會認為我突然要出國去啊？」
慶功宴當天，我們沒有人提及這件事。
而我也始終以為就像阿浩說的，小汐會在畢業後跟著媽媽出國，心情還因此沮喪許久。
過了兩天——也就是今天——小汐打電話給我，要我立刻出門幫她整理行李搬家。
我掛斷電話之後，整顆心都涼了。
心想這一天終於到了。
今天整理完行李，她一定過幾天就會搭上飛機，消失在這塊土地上。
我沒有想到這一天來得這麼快。
照理說我應該要高興才對，畢竟她的夢想終於實現了。
但是我的心，似乎沒有辦法坦率地為這件事情開心。
我抱著複雜的情緒坐車來到他們家樓下，發現那裡停了一輛貨車。貨車上放了一台鋼琴，還有其他較大件的物品。
我的內心一陣刺痛。
「你終於來了！好慢！」
「抱歉，突然叫你出來。」
小汐看見我的身影，劈頭就大聲斥喝。
小汐媽媽站在她旁邊，對我投以無奈的笑。
接著另外一邊則是阿浩的身影。
「既然人都到齊了，那我們就出發吧！」小汐媽媽說道。
「出發？去哪裡？」
「當然是新家囉！」
我看著小汐媽媽亮出手上的新鑰匙，心裡依舊是問號。
接著他們在車上告訴我，小汐媽媽在城市西邊靠海的地方買了新房子，今後母女要一起住在那裡。
然後，就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
「拜託，如果我真的要出國，哪會瞞著你不說啊？」
「不是啊……一般都會這樣想吧……」
我打開剛搬進來的箱子整理內容物，這時候，阿浩還是一張滿不在乎的臉走過去，嘴裡不忘說風涼話。
「就是說嘛。而且既然你在意，怎麼不趕快問清楚咧？」
「追根究柢都是因為你講了那種話啦！」
「奇怪，我說了什麼？」
緊要關頭居然裝傻！
阿浩吐出舌頭，睥睨著額頭已經冒青筋的我。
「嗯？」
此時，口袋中的手機發出鈴聲，轉移了我的注意力，而不再與阿浩大眼瞪小眼。
我從口袋將手機拿出，首先查看螢幕上的來電顯示。
「是亞音？」
「亞音？她怎麼會有你的電話？」
小汐捧著整理中的樂譜，直接湊到我身邊來。
「妳在說什麼啊？我們是同班同學啊。」
「哦——」
正當我就要按下通話鍵的前一秒，小汐眼明手快奪走了我的手機。
然後又順手把她手上一本本的樂譜丟到我身上。
「哇……！」我瞬間被淹沒在樂譜中。
『喂，小潮，你人在哪裡？』
亞音的聲音從手機上清楚傳出，小汐似乎按了擴音鍵。
「他在幫我搬家。」
『小……小汐學姊？』
發現不是我接電話而是小汐，亞音的聲音明顯產生動搖。
但很快又恢復正常了。
『太狡猾了吧！為什麼沒有叫我？』
「誰會笨到叫情敵一起來啊？再見。」
說完，小汐乾脆的掛斷電話，亞音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
「喂，小——」
我才剛開口要抗議，門外就傳來小汐媽媽的聲音，將我的聲音蓋過。
「小汐！鋼琴妳想要放在哪裡？」
聽見媽媽的叫聲，小汐胡亂丟棄我的手機，三步併作兩步衝到門邊。嘴裡也不忘回答她：
「庭院！要在看得見海的地方！」
「哇……我的手機……！」
我在千鈞一髮之際安全接住手機，然後朝著她的背影大吼：
「喂！我話還沒說完耶！還有，妳不要用跑的！會跌倒！」
小汐目前還在復健中，雖然日常生活已經可以應付了，但有時走路還是搖搖晃晃的。事實上，從進新家大門以來，她就已經跌倒三次了。
小汐的新家從落地窗看出去就是海，也聽得見海浪聲，是個跟爺爺家氣氛很像的地方。
「妳幹嘛把鋼琴放外面啊？會壞掉的。」
阿浩打開落地窗，看著小汐與搬家工人把鋼琴移到庭院。
「沒關係！就是要在這裡才行！」
我也不發一語看著這莫名其妙的舉動，心裡跟阿浩有相同的疑問。
接著下一秒，我在鋼琴側邊看見了一道熟悉的刮痕。
「那個是……」
我的腳步不由自主地開始移動，也不管腳上沒穿鞋子，就這樣光著腳踏上庭院。
工人們放下鋼琴之後，小汐首先動手拆解琴蓋周邊的保護套與繩子，並讓工人裝上頂蓋。
所有步驟都完成了之後，她打開琴蓋，雙手撫上潔白的琴鍵。
她的動作與眼神都透露出她有多珍愛這台鋼琴，就跟在海灘上的她一模一樣。
見我跑到庭院，阿浩也跟著走出來。
他介入我與小汐之間，伸手就按下琴鍵。
「嗯？怎麼沒有聲音？是搬的時候不小心弄壞了嗎？」
阿浩如此說著，又繼續不停地敲著琴鍵。
「才不是，這台鋼琴從很久以前就沒有聲音了。」
小汐從旁搬來鋼琴椅，硬是把阿浩從鋼琴前推開。
就算要上高中了，她的霸道還是一點都沒減少。
「不過，就是因為沒有聲音，所以才要放在這裡啊！」
她直挺挺地坐在鋼琴前，轉過頭意味深長地對我笑道。
這時，一陣海風吹來，為我帶來那片潮間帶的記憶。
海風夾帶著鹹味的場所、宛如滾珠般流動的海潮聲、還有與鋼琴完美相襯的少女。
那些回憶又鮮明地在眼前展開。
我看著小汐，也對她露出微笑。
「嗯，說得也是。」
見我們二人相視而笑，阿浩皺起眉頭，身體又介入我們中間，擋住我的視線。
「少給我在這裡製造二人世界！是想排擠我嗎！」
「什麼啦！阿浩，你幹嘛一直針對我？」
「我才沒時間去針對一個小鬼！先去照照鏡子吧！」
「什麼小鬼？你之前明明才說我長大了！」
「那我收回那句話！小鬼就是小鬼，怎麼可能長大！」
「你幹嘛惱羞成怒啊！」
我與阿浩一來一往爭吵，明明是司空見慣的場景，小汐卻罕見地道出抱怨。
「你們就不能偶爾休戰一下嗎……」
但我跟阿浩都沒有聽進她的話，反而互相抓住對方的衣領，彷彿下一秒就要開始互毆。
「想跟我打架……你還早一百年！」
吼完這句話，阿浩的額頭用力撞過來，使我跌在地上，雙手按著自己的額頭叫痛。
連打架都不用手解決，這倒是他唯一像音樂家的地方。
「痛……死了！」
我的眼角滲出淚水，額頭也痛得發麻。阿浩完全沒有手下留情。
「你居然來真的！」
「我做任何事情都是來真的！」
「啊啊——！真是的！你們吵死了！」
小汐終於大喊，利用音量介入我們二人之間，我和阿浩很快都安靜下來。
接著，小汐兩手攀上琴鍵，流暢的開始彈奏。
但琴鍵只發出敲擊木頭的聲音，阿浩看了沒好氣的嘟起嘴。
「……什麼嘛，又沒有聲音。」
不對，有聲音。
這個是……
「『給愛德琳的詩』。」
「啊？」
小汐聽見我的答案，滿意的瞇起眼睛微笑。
隨著海潮一波波流入心中，我感覺得到小汐編織的音符正在四周飛揚。
那是很舒服的聲音。
我坐在庭院，迎著狂野的海風，傾聽小汐的演奏。
我想，這應該就是我一直在尋找的——幸福的答案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