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燈者的挽歌】第五章

　　拜託，我到底該做什麼？

　　我能感覺到，自己快到崩潰的邊緣了。

　　我壓抑不了內心中的憤怒，只能任由憤怒隨著時間不斷爆發，累積，又再次爆發，然後，漸漸成為被憤怒的情緒駕馭，操控的沒有理智的生物。

　　我只想擺脫這個情緒。我只想一切回到最開始，當我還能在這漆黑中保持冷靜和理智的時候，當我仍然是那正在建構的金碧輝煌的回憶中的一員的時候。或者說，我想回到，那段金碧輝煌的時光，而不是只能當作回憶品嘗，記憶，傳承。

　　我聽著四周由我不斷的謾罵而形成的回音。我沒辦法不細聽，因為在這漆黑中沒有別的聲音了，除了我，也只有我。而四周圍繞著我，自己的聲音，越仔細聆聽，越是一種折磨，拖拉著我到瘋狂的懸崖邊，要將我推下去。謾罵是不斷升級的，由最初仍有顧慮，婉轉的叫罵，直到話語在沒有人阻擋和注意到的這片漆黑中，越來越直接，越來越惡毒，越來越不堪入耳。

　　在這片漆黑中，理由和證據都不重要了。只是雞蛋裡挑骨頭，不斷不斷地咒罵著，不需要考慮後果。於是，不知不覺間，被憎恨和憤怒帶領著，我只能抱著膝蓋試圖將自己從自己的謾罵聲中隔絕。

　　拜託，拜託了，我到底該做什麼才能離開這裡？已經，真的，快到極限了，我真的撐不下去了。

　　只要一下子就好，讓這片謾罵聲停止吧，讓腦海中雜亂的嘶吼停止吧，我只想，我只要再看一次光芒就好了，我只要再一次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就好了。

　　我該做什麼？

　　我再一次忍不住開始謾罵。

　　我沒有錯。我的追隨沒有錯。我的選擇也沒有錯。我所做的一切都沒有錯。

　　我再次努力的回想著那段金碧輝煌的回憶，那段回憶中那無欲無求，總是平淡冷靜的回憶，那尊貴而應受祟拜的時間和空間，那個時候，那個追隨的時候所感受到的感覺。

　　我試圖讓這些回憶幫助自己再次冷靜下來。

　　然而好像沒那麼有用了。

　　或許是因為，我想到，並在那之後一直強調，時間和空間，時空的偉大，不能等價交換，只能奉獻上所有的一切這一點。我仍舊那樣堅信著，而我亦仍然呼喊著自己並沒有做錯，只是，沒有辦法，就像那不能抑制的憤怒一樣，就像我始終找不到離開的方法一樣，只要想到時空的偉大，就會想到，那個我沒有做錯的選擇。

　　是的。

　　我被逼著作出的選擇。

　　那個感覺，那個憤怒的源頭。

　　我到底該做什麼才能離開這片漆黑？如果我說我錯了，一刻鐘也好，讓我看到光芒就好了，不行嗎？不可以嗎？

　　我只是不想被漆黑吞噬。

　　但我沒有辦法。

　　就像在那時，感受到那無邊無際的憤怒的時候，我沒有辦法，我只能作出選擇。

　　而我，沒有辦法放棄，放棄那金碧輝煌的回憶。

　　至少不是在那種狀態下。

　　我沒有......

　　「那是不對的。」

　　......

　　我到底該怎麼辦？

　　時空是尊貴的，是沒辦法與其他事物等價，作出等價交換的。要交換時間，那就只能用同樣的時間才能等價交換，不然即使奉上一切都是不夠的。

　　我作出了選擇，而我沒有勇氣，也沒有籌碼去賭。

　　賭那金碧輝煌的回憶。

　　我不知道我該怎麼辦。

　　我不止一次咒罵著那個造成憤怒的原因，即使我找不到那個原因，但我仍然只能一直謾罵下去，否則我只能被懊惱侵蝕，而那不是理想的狀況。

　　因為我已經作出了選擇。

　　而我需要時間，我需要大量，非常大量的時間，因為時空是尊貴的，因為只有時間能交換時間。

　　我到底該做什麼？

　　我需要大量付出的時間，才能彌補，才能等價交換。

　　交換什麼？我需要時間，去等價交換什麼？

　　「那是不對的。」

　　時間。

　　同樣的時間。

　　與靜止同樣的時間。

　　為了那金碧輝煌的回憶。

　　所以我作出了等價交換，然後再去作出另一個等價交換，去借此取得我所需要的時間，大量的時間。因為我賭不了，賭不了我自己的時間到底能維持這場等價交換多久，所以我必須要從外部取得。

　　我不記得我是用什麼名聲，什麼名字作噱頭了，我不記得我到底為了隱瞞而說過多少，說過怎麼樣的謊言。我不在乎，到底那個名字是什麼，又是什麼意思，我只在意到底事情，為了那金碧輝煌的回憶，有沒有順利的進行。但我仍然沒有錯。我仍然是作出了選擇，用等價的事物作出等價交換。

　　我只是需要更多的時間。

　　而一切都很順利。一直都很順利。一直都是等價交換。

　　我讓那些，在我不記得的手段下覺得興奮刺激，自稱旅行者的那些同樣受到那個我找不出來，造成我必須作出選擇的局面的某個誰影響的人們，我讓他們在我刻意為了不透露而不提及，造出的一無所知的局面下，為我而支付出大量的時間。

　　我強行延長讓這些旅行者能活著的時間，還給予了穿梭，探索不同時間線的能力和時間。如此一來，為了等價交換，或者更淺簡易懂的說明，這些旅行者為了還債，就必須做所謂的「基礎任務」，穿梭在不同時間線，為我賺取時間作等價交換，換取我給予的時間。

　　當然，如此一來，我便也賺取不了多少時間。所以，我又額外準備了一個「功德」的噱頭。實則上，「功德」的出現是基於旅行者在穿梭時作出的變量，從而額外多出來的時間。例如，旅行者阻止了一場戰爭，那麼那場戰爭中原本從此停滯的時間便會繼續保持在流動的狀態。那多出來的時間，算在旅行者的帳上，便是「功德」。

　　然後，我讓旅行者負責提出等價交換，讓他們以「功德」換取實現願望的機會。

　　這其實算是一場不對等的交易，因為時間只能用同樣的時間才能等價交換。但我管不了那麼多，於是耍了點手段造成認知不對等，讓旅行者並不認為「功德」是多麼重要，無法與其他事物同等價值交換的事物。

　　畢竟，只有知道自己手中的籌碼有多重，才有底氣喊高價。只要一直認為自己以等價進行交易，就不會在事後「追債」，要求對方給出更多。

　　更何況，我做的就是一直擺出全能的高姿態，杜絕了其他人討債的勇氣。而旅行者，也將自身的願望看得多麼重要。

　　於是這場等價交換一直持續下去。

　　我還記得，那時候的我也很驚訝，一切居然能那麼的順利地進行，那麼順利地為我籌得那大量的時間，讓那時為了那金碧輝煌的回憶而感受到不安和煩躁的我暫時放下了心頭大石。

　　那時我沒意識到到底是什麼原因，但也許是作出選擇後，膽驚受怕，害怕又會再次感受到那個感覺而再次被迫作出選擇，也沒有勇氣將那金碧輝煌的回憶放上賭桌，因此，我反覆地為計劃順利進行的原因思考，將運氣的因素放到一旁，仔細地審視計劃的每一個部份。而就在我漸漸因為不需再為時間不足而顧慮，精神稍微放鬆時，終於發現這一切其實從一開始就有個漏洞。

　　我的精神再次緊張了起來，但在同時，一股自豪以及對那金碧輝煌的回憶的祟拜和尊敬亦同時加深了。

　　也許是由於追隨後一直面對的是時空永遠無欲無求，平平淡淡的模樣，令我在不自覺地受到影響，也變得不再追求更多，選擇將一切都為了那金碧輝煌的回憶而行。而在這同時，我亦不自覺的，在內心深處提升了願望作為籌碼的價值。

　　我以為願望是很少有，很少誕生的。因為我所追求的從來沒有提及過任何要求和願望。所以，我認為有著對某件事的欲望是非常難得可貴的，是很特別，隨時都是能高價地當作等價交換的籌碼，因為願望少有，所以一旦有了欲望，就會拼命不顧一切去追求。而也是因為只有非常純粹，或者強烈的精神才會對一件事產生渴求，所以實現願望這件事也會被抬高價格。

　　所以我自然地看高了願望的價值，一直用實現願望來與旅行者交易大量的時間，因為我以為，旅行者都會為了難得誕生的願望一直努力。

　　然而我發現根本不是想像中的那樣。原來願望是可以輕易放棄的。

　　一開始，也是有好幾個旅行者有著強烈的願望，為此不斷存起「功德」的。對於這些旅行者的願望，我為了吸引更多旅行者作出交易，也為了不被發現問題而一一實現了。但，問題就隨著時間慢慢產生了。

　　有著強烈的渴求，並且有動力去為願望奮鬥的旅行者的願望都實現了，於是之後這些旅行者便失去了動力，開始不再存「功德」。這原本也沒有問題，畢竟這些旅行者，要不為了繼續活著而會堅持做著任務，支付時間等價交換，不然就認為心願已了，中斷了交易，如此反而還節省了我的支出。然而，問題在於，這之後剩下的旅行者也沒有什麼動力了。

　　比起努力地去實現願望，不如就這樣順其自然，慢慢存，等以後想到了什麼就看看夠不夠「功德」來換，足夠就實現，不足夠就放棄。

　　是的，這個噱頭最大的漏洞是，只有旅行者有想要實現的願望，我才有機會得到更多的時間。一旦旅行者變得順其自然，沒有強烈地想為一個願望付出心血的時候，「功德」，或者說，時間便到不了我的手上。

　　更何況，當整個群體都不作奮鬥，選擇那樣的作風時，問題就更嚴重了。當沒有了一開始為實現願望的旅行者作榜樣，努力奮鬥時，在四周安定的環境下，很難有人能自發地開始努力。

　　更別提，這些旅行者，多少都有點自暴自棄，將穿梭時間線當成了玩樂，有時候做事不顧太多後果，最終反而倒扣時間。

　　當時，發現了這一切時，我想到的，只有那金碧輝煌的回憶。

　　必須銘記，傳承。

　　無論以什麼方法，都必須一直延續下去。

　　必須。

　　在絕望之際，我仍然不敢賭，我仍然只能繼續期望能靠著外部得來的時間來維持那金碧輝煌的回憶，那延續下去所需要的，大量大量，等價交換的時間。

　　我到底該怎麼辦？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該怎麼辦。

　　所以我不斷祈求，不斷思考，希望能看見，哪怕一丁點也好，有一點改變，能突破這個困境。

　　但是，沒有。沒有任何改變。

　　一直，一直，沒有人，許願。

　　那時我想，拜託，拜託，哪怕是很微小的願望也好，甚至能降低收取的「功德」，只要有人能許願就好了，只要讓我看見一點點轉機就好了，只要讓我至少有不放棄的理由就好了。

　　只要那金碧輝煌的回憶能再延續長一點就好了。

　　但什麼都沒有發生。

　　我到底該怎麼辦？

　　我作出了選擇。第二次的選擇。

　　「那是不對的。」

　　為什麼不肯理解？

　　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了阿。

　　我看著眼前的漆黑，再一次嘶吼，咆哮，不斷地對著無邊無際卻空無一物的漆黑，亳無目標地咒罵著。

　　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

　　我該怎麼辦？我到底該做什麼？我到底怎樣才能離開這裡？

　　我只是繼續對著漆黑謾罵著，發洩著壓抑不住的憤怒。

　　我聽見有什麼聲音傳來了。

　　是我的哭泣聲，夾雜在不堪入耳的謾罵聲中，祈求著，有誰能來回應，有誰能來解答，有誰能給予一個明確的指標。

　　在這片漆黑中。

　　聲音回蕩著。

　　我還要在這待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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