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你啊，薪水高到炸、人緣又好，根本人生勝利組。」我說。
「我覺得你不用貼這些標籤給我。」R先生說。
我和R先生又見面了。這回我沒有什麼大問題需要請教他，倒是很輕鬆的聚聚而已。
「可是，我說的是實話呀。」
「我不太喜歡別人貼標籤給我，儘管有的確實無傷大雅。」
「喔抱歉......」
「白痴喔，你怎麼這麼喜歡道歉啊？」
「沒啊，我是不是說的話讓你不開心？」
「沒有不開心，只是不喜歡。」
「這兩個有區別嗎？」
「我可以說我因為你的話而不開心，但我不會說我不喜歡你。」R先生依然很淡定的說了這個怪裏怪氣但又好像很合理的例子。
「我懂了啦。」
「那今天我特別來，你就真的沒有什麼想說的嗎？」
「沒呀，最近沒什麼大問題。」
「那就好。」
「可是，我有個心理上過不去的檻。」
「你問題真多。說吧！」
「也不是什麼大問題，應該說這問題跟找我長大很久了。我覺得我很難克服嫉妒心，總是覺得別人比自己好，常常希望自己擁有別人的成就或人格特質。」
「比如？」
「你呀，就像我剛剛說的，雖然是揶揄，但我覺得不會是假的，你確實跟我說的一樣。」
「嗯，你說的沒錯，我確實有錢、又帥、又很讓人有安全感。」
「幹，你自己講都不害臊喔，這種話不是要別人說才有價值嗎？」
「我不希望我的價值是別人貼給我的，這樣反而讓我不自在。」
「是這樣說沒錯啦......」
「我的話，我希望標在我身上的籤，是我希望的樣子，最好每一個都出於自己。出於自己有個好處，想摘就摘下來，不必擔心摘下來還要向誰陪不是，因為那始終是自己的東西。」
「真好，可是我就是會在意別人的看法。」
「你為什麼在意？難道是因為你覺得自己不夠好？」
「幹，你讀心術喔。」
「比我蠢的人事物，其實不太需要費心去讀心，也可以知道你在想什麼。」
「......幹。」我覺得被損了一把，但因為是他說的，所以我沒有覺得很受傷。
「你覺得自己不夠好，有兩個原因。」
「哪兩個？」
「第一個，你真的不夠好。」
「......那第二個呢？」我差點沒把杯墊丟到R先生臉上，我忍住聽第二個原因。
「第二個，你對自己太嚴苛了。」
「那你覺得我是哪一個？」
「兩個都是。」R先生慢條斯理的喝了茶，一如他冷酷的斯文。
「......幹，三小啦......」我整個心理風中凌亂。
「停。」R先生突然說了聲停。
「停什麼啦！」我正在心裡糾纏，腦子裡後悔著幹嘛沒事問R先生這些問題還反被酸。
「你是不是不認同我說的話？」
「沒有不認同，因為你說的是對的......」
「既然你認同了，那你為什麼要生氣？如果你不認同，我的問題也一樣，你為什麼要生氣？」
「你的意思是什麼......對不起我腦子卡住了。」
「那些都是我剛剛給你的標籤。你因為這些標籤生氣了，但這都是你自己黏上去的，而且邊黏邊罵。」
「所以，都是我自己的問題嗎？」
「不全是你的問題，我只想說你真的很M。」
「......」
「只要是人，被那樣貼標籤很難不生氣吧？」
「對呀......」
「那就生氣吧。」
「你搞得我好亂啊啊啊啊。」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生氣，但不要走心。」
「走心？」
「就是不要往心裡去，然後認為自己真的這麼差勁。」
「但我就覺得，我真的是個差勁的人。我好多事情，都做得不好......」
「你確實很差勁，但，總有人羨慕這樣的你。」
我腦子一片白，我不知道這樣差勁、能力不足、常常自卑、覺得一步錯萬步錯的我，會有人羨慕。事實上，我不覺得「被羨慕」這件事情，與我有任何干係。
「屁咧，我有什麼好被羨慕的。你真的很不會安慰人。」
「你知道一覺到天亮的人，反而會羨慕睡眠品質不好、偶爾會半夜醒來一下子的人嗎？」R先生提了一個我覺得非常不可思議的問題。
「怎麼可能？一覺到天亮，怎麼聽都是好事吧。」
「如果我說，這個一覺到天亮的人，長期服用安眠藥呢？」
「......」我沈默了。我沒有想到，原來是這個原因。若是這樣，羨慕一個睡得不怎麼好的人，似乎也就合情合理了。
之所以羨慕，許多時候，是因為我們沒看見那個人、那個生命體所付上的代價。篤定的說，活著是個討價還價的過程。然而，這個批價往返的過程，沒有任何見證人，除了當事人自己。
「所以囉。」R先生翹著二郎腿說著。
「所以什麼？」
「你還羨慕我嗎？或許你羨慕的我，過去付上了珍貴的人事物作為代價，才有今天的樣子。」
「嗯......」
「你現在的樣子，也是你失去許多事物換來的。雖然不見得每場交易都是公平的，但現在的你，正也被某個人羨慕著。」
「我懂了。」痛苦的過往，竟會有回甘的力道。我突然為自己過去的種種奮力犧牲，而感到自信。
「這次我買單吧。」R先生掏出錢包。
「不可以啦，這次一樣各付各的。」我連忙阻止。
「這場飯局的代價，就由我來出吧。」R先生篤定地說。
嗯，或許，人生中也有幾回確幸——而且是少有的——是別人為你付上代價，並希望你放下牽掛、飛得更高更遠。
此刻的我，不再羨慕、也不再介意身上那些惱人的標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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