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著,天空卻是晴朗的。
我透過窗戶看向外面。隔著一片玻璃的世界,雨珠沿著窗框滾落,墜向地上的積水。積水映射著陽光,波光粼粼。
此時,身後傳來她的聲音。
「只是太陽雨,應該等一下就停了。你就先回去吧。」
「我懶得用走的,妳載我吧,靜辰。」我說。
「好吧,等我這些考卷改完。還有,我說過好幾次了,在學校要叫我老師。」
她如此叮嚀,而我沒有回答。
彼此陷入沉默,辦公室裡只剩下她翻試卷的聲音,和稀稀落落的雨聲。聲響其實不大,但在兩人無言的此刻,顯得格外刺耳。
平時放學我都用走的回家;但每當雨天如果我沒帶傘,我就能待在教師辦公室裡等她下班,然後讓她用車載我回家。因為雨天,我能有這個小小特權;因為雨天,能多一段共處的時間。
我從書包拿出兩罐罐裝咖啡,其中一罐拿給靜辰。
「這個給妳。」
「謝謝。二十元對吧?」
「沒差啦,小錢而已。」
「不行,怎麼能讓小孩子請客。」
她一邊說,一邊從錢包拿出零錢。我望著窗外,裝作沒看見。她嘆了一口氣,抓住我握拳的手,向掌心塞入零錢。
「給我收好。」
「我也才小妳七歲,算不上小孩子吧。」我說。
「十七歲就是小孩子。給我乖乖拿去。」
「就當是妳開車載我的謝禮吧。」
「唉,好吧,算了。」
靜辰苦笑了一下,才把錢收回去,繼續處理她的工作。
我想要長大,因為如此,我們就不再是師生的關係;但也不想長大,因為如此,能保持著不用在乎年齡差距的青梅竹馬。
「對了,聽說你在班上蠻受女孩子歡迎的?」
「都是些小孩子,沒興趣。」
「哦哦,看不出來你是個小大人呢。」
她揚起一抹微笑。那模樣像是大人看著逞強的小孩,用帶有關懷的眼神觀望。
我緊握住拳頭,忍受著那個目光。
陸陸續續地,辦公室裡其他老師都回家了。只剩下我和她兩個人。她批改完試卷之後,由我坐到電腦桌前,將各張考卷的分數輸入到電腦中紀錄。
她是個電腦白痴,最多就只會用記事本。至於EXCEL的操作方法,即使我教過好幾次了,她還是連建立表格都記不住。因此大多數要用到電腦的時候,都是由我效勞。
我特意放慢打字的速度,但班上也才三十幾份試卷,再怎麼拖時間也有個限度。才十分鐘過去,工作便完成了。
「雨看起來停了。」靜辰說。
「不知道,說不定只是沒有很大,所以才看不出來。」
「說得也是。」
靜辰打開窗戶,探頭出去查看。
「啊,還在下耶。」
「……直接看地上不就好了嗎?」
只要看地上的積水有沒有水花濺起來,就能知道雨還有沒有在下。或者更簡單一點的,把手伸出去就行了。
「啊,對喔。」
她回過頭來,露出有些狼狽的表情。
她的臉上沾了些許雨水。水珠沿著她的臉頰、下巴,滴落到地。她用紙巾擦拭臉龐,然後拿起手提包。
「走吧。」
我們離開校舍,撐傘前往停車處。兩人共處在一張傘下,雨水打溼半邊肩膀。等我們到達車棚後,便躲到鐵皮屋頂下。
「靜辰。」
「就說要叫我老師……咦?」
我將手滑入她的髮絲,有些溼潤的觸感傳到我的手。
她睜大眼睛,看著我的手一下子,隨後放鬆了神情。
「老是惡作劇,真是的,難道長不大嗎……」
「所謂的小孩啊,一定比自己想得更幼稚,但也一定比大人想得更成熟。」
她沉默。而我也不再多說,因為沒有必要。自己這麼做會有什麼後果,我清楚得很。即使再說下去,話語也只會失去意義。
雨水敲打鐵皮屋頂的聲響,填補我們對話的空白。
經過良久,我才開口。
「我喜歡妳。」
「我知道。」
聽見她的回答,我出乎意料地平靜。
隱隱約約地,我也有所察覺。一直以來,她故意視而不見;而我也對此默許。在這層虛假的師生關係,我們都是共犯。或者說,整個社會都是共犯。
她湊近我的耳邊,炙熱的吐息吹在我耳垂。
「到雨停為止。」她說。
什麼到雨停為止?我沒有蠢到問這個問題。
我吻上她的頸部。她的身子顫抖了片刻,但沒有進一步的抗拒。我把這當作信號,把她攬進懷裡,開始和她相吻。
我們互相渴求——至少我這時如此認為。
「嗚……」
她有些喘不過氣,手抓住我的肩膀,指甲隔著衣物陷入我的肩中。
過往的光景在我腦中播放。在鄉間小徑在我身旁奔跑的她。她應徵上教師時的笑容。在火車月台上,她準備到都市任職的身影。我考高中的志願序只填一所高中,也就是她所任職的學校。沒上怎麼辦?這個問題我沒想過。
然後——時光飛逝。
我們兩人身體分離。
「滿足了嗎?」
她笑著看向我,眼神中帶有關愛。
那是,看著小孩子的眼神。